鐘林聽了二人的描述,大致理出了思路。
清霞宗典籍中有關(guān)于追仙花的記載,此花是一種強力迷幻靈藥,可散發(fā)出一種奇異清香。如將此花種植在室內(nèi),每日只要吸食一口其散發(fā)的香氣,便讓人有飄飄欲仙之感,是以得名追仙,受到世俗癮君子的追捧。追仙花也可整體入藥煉丹,對突破源晶境有些許幫助。
鐘林眉頭微皺,拿起桌上的追仙花聞了聞,掐下花瓣一角放入口中?;ò陝傄蝗肟?,鐘林體內(nèi)就出現(xiàn)一股邪異的靈力,在七個靈竅中穿梭翻騰,隨即被他體內(nèi)雷電之力排異擊潰,尋常人若吞下整片花瓣,必無幸理。緊接著,鐘林又返回大堂查看了成禮德的尸首,成禮德嘴里十分腥臭,確實還有未來得及咽下的追仙花碎片。
摸了摸成禮德骨瘦如柴,就快要散架的身子,鐘林心下凄然。搞清楚了事情原委,鐘林便不想再與掌柜為難,想來成禮德購買追仙花不成,搶下一片花瓣,才落得如此下場。
此事也確與穆懷志無關(guān),就算讓成禮德購得追仙花,此花如此邪異,成禮德也終究難逃一劫,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罷了。
鐘林返回后堂,看著陪著小心的穆懷志,心里對他已生不起恨意。雖然兩人曾有些過節(jié),但歸根結(jié)底,還是鐘林與喬尹姝自己的問題。正是喬尹姝的離開,讓鐘林對清霞宗無可留戀,從而下定了出走蠻荒的決心,才有了后來的一系列際遇。
“事情既然與你們無關(guān),那便罷了,你讓煙館里的人把拿走的死者財物退回,我將死者尸體帶走。”
聽了鐘林的話,煙館掌柜如聞大赦,立刻出去跟伙計和武師要回了成禮德死后被哄搶的財物,見似乎并不足夠,又從柜上添了不少銀子,包了一個包裹交給鐘林。
鐘林收下金銀,轉(zhuǎn)頭又囑咐已擦干嘴角血跡的穆懷志:“我本一介散修,雖不愿招惹事端,但今天的事你如果泄露出去,我也不介意專程去拜訪建梁穆家。”
“前輩放心,晚輩在天安官府還有些人脈,定將此事處理得當,今日得罪之處,還望前輩海涵。”
話音剛落,穆懷志右手陡然一抬,靈力匯聚成兩根石錐,頃刻洞穿了屋內(nèi)另外兩人的胸口,煙館掌柜和武師頭領(lǐng)沒來及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就倒下氣絕身亡!
“你···何至于如此···”鐘林看著穆懷志瞬殺兩人,一時有些錯愕。
“只有這樣才最為徹底,這兩人沒保護好我的貨物,害我白跑一趟,本就該死。前輩請從后門離開,這間煙館,我自會善后。”
鐘林深深看了穆懷志一眼,隨即從后門離開,讓寶源齋伙計來取回成禮德的尸首。沒過多久,福壽長存煙館就被天安官府查封,成禮德、煙館老板和武師頭領(lǐng)三條人命,以相互斗毆致死結(jié)案。
成禮德死后,其在外所欠賭債的債主紛紛上門討債,成奇玉悲憤交加,又半年便撒手人寰。鐘林和成媛英商量,變賣了成奇玉尚未出售的所有玉石作品,還清成禮德所欠債務(wù),便接手了寶源齋。
自遇到穆懷志后,謹慎慣了的鐘林有些擔心身份暴露。雖然那天鐘林怕被穆懷志認出所修功法,刻意只用肉身之力與其交手,但畢竟很多人都認識成禮德,一個源晶境修士肯為了他出頭,如果有心追查,很容易就能查到成奇玉的女婿陶寶青。
鐘林為了防止自家宅院被人監(jiān)視,曾一度晚上停止了修煉,監(jiān)視著青媛居周圍的陌生人,然而過了一段時間,似乎并無異常。
處理完了后續(xù)的麻煩,鐘林決定帶成媛英出門走走,接連失去親人,讓妻子變的有些郁郁。夫妻二人鎖上青媛居大門,一路上鐘林雇車趕馬,兩人先后游歷了齊國都城曌京、吳國重鎮(zhèn)壽昇等風格各異的大城。兩人走走停停,歷時大半年才再次回到天安城。
至此,夫妻二人又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生活,鐘林開始專門雕琢人像,放在寶源齋中售賣。
又五年,成媛英肚子高高隆起,就要為鐘林誕下傳人。成媛英懷孕后,鐘林就停止了夜間在家中修煉。他常常徹夜不眠,一邊看護妻子,一邊運起破障血目,觀察成媛英腹中胎兒的成長軌跡。
兩百多個日夜過去,鐘林對生命誕生的過程有了極深的理解,連雕琢的玉石人像,也眉眼開悟,更具靈氣。他所雕玉石人像逐漸在天安城有了名氣,尤以嬰兒形態(tài)玉雕最為受歡迎。甚至有不少富商貴胄,認為收藏寶源齋的嬰兒玉像,能夠多子多福,專程跑來定制。
這一日,成媛英腹中突然劇痛,鐘林連忙興奮的請來了接生婆,他早已用靈目確認過,妻子肚子里的是個健康的男嬰??梢涯杲某涉掠⑵龅搅穗y產(chǎn),鐘林在房門口來回踱步,聽著里面成媛英一次次聲嘶力竭的叫喊,他揪著的一顆心忽上忽下,沒有一瞬安寧。
又過了兩個時辰,接生婆慌張的跑出了房門,告訴鐘林產(chǎn)婦血崩,她已經(jīng)束手無策!鐘林沖進產(chǎn)房一看,成媛英眉頭緊蹙,濕漉漉的頭發(fā)胡亂貼在額頭上,眼睛幾乎要從她眼眶里凸出來,鼻翼一張一翕,斷斷續(xù)續(xù)的喘息著。
“夫君···我恐怕···”成媛英滿臉淚痕,嗓音早已沙啞,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抬起青筋暴起的手臂,伸向鐘林。
情急之下,鐘林已經(jīng)顧不得許多,他右手一揮,御風關(guān)上房門,拉起成媛英伸出的手臂,向妻子體內(nèi)輸入一道血氣。鐘林磅礴的血氣在成媛英體內(nèi)運行一周,登時穩(wěn)住了她的氣息。
緊接著,鐘林放出幾道溫和的靈力,護住成媛英周身臟器。而后,他雙眼瞳仁消失,泛起一片血紅,運起破障血目看清了妻子腹中胎兒的位置。鐘林取出隨身攜帶的琢玉刻刀,在成媛英小腹上一劃,伸手就將胎兒取出。
割斷了嬰兒臍帶,鐘林指尖在成媛英腹部一抹,直接用血火愈合了她的傷口,不留一點兒痕跡。剛剛脫離危險的成媛英,急切的一把從鐘林手中抱過孩子,在嬰兒后背重重一拍。小嬰兒嘴里吐出一口粘液,頃刻哇哇大哭起來!
自鐘林關(guān)上房門起,即使刀割在身上,成媛英也沒有再發(fā)出一聲喊叫。她甚至沒有太多驚訝,這個素來堅強的女子只咬緊牙關(guān),瞪大了眼睛,緊緊盯著鐘林每一個動作。
聽到孩子的哭聲,外面的接生婆即刻跑進屋里,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滿頭霧水。成媛英鎮(zhèn)定的讓接生婆為她擦洗身體,一邊撩衣給孩子喂奶,一邊將丈夫趕出門外。走出房門的鐘林,靠著墻壁,用袖口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微微濕了眼眶。
傍晚,鐘林送走接生婆,又做好晚飯,坐在青媛居院子里,思考該如何同成媛英解釋。
“夫君,孩子睡著了,你快進來看看。”鐘林猶豫間,剛剛生產(chǎn)的成媛英已經(jīng)下床,正扶著門框,微笑著打量他。
鐘林走進房門,看著擦洗干凈的嬰孩,心里涌起一陣甜蜜。小男孩兒皮膚白皙,頭頂著一撮柔軟的黃毛,肉嘟嘟的小臉泛著紅潤,猶如粉雕玉琢一般。
看著看著,鐘林從袖中摸出一小塊白玉,用刻刀不停比劃著,似乎想為孩子構(gòu)思一個玉雕。
“夫君,其實剛剛成親不久,我就知道你夜夜悄然離開,又默默返回,從不曾走過房門。只不過許多年過去,我知你秉性,信你為人,一直沒有詢問···也不敢詢問,怕我一開口,你就會舍我而去···”
鐘林被成媛英突然的坦誠打斷了思路,楞在當場,不知該如何將話題接續(xù)下去。鐘林不由開始設(shè)想,如果七年前成媛英道破他的身份,他會不會真的一走了之。
“成親前,父親常說你長相與救他的黑使君一模一樣,又一心學藝,定是黑使君派來,給他機會報恩的。如今你為了救我,已經(jīng)露出法力,難道你真是黑使君化身不成?”成媛英眼眶含淚,拖著虛弱的身子,緊緊拉著鐘林,好像生怕他消失一樣。
鐘林這才意識到,妻子之所以急于向他坦露心事,是擔心他想不開,悄然離去。
“就算我想做黑使君,恐怕白使君也不會同意。我已經(jīng)給咱們的骨肉起好名字,就叫鐘伏謙吧,愿他能伏下身子,謙遜做人。”鐘林攬住成媛英的腰背,在她耳邊輕聲安撫。
鐘林用了兩天時間,才將自己前幾十年的經(jīng)歷給成媛英講述一遍,豈料成媛英聽完后,竟第一時間開始在意自己的容貌。成媛英天生無法修煉,但鐘林卻有近兩百年壽命,又衰老緩慢,成媛英不得不擔心,二十年后,她還如何與鐘林相處?對此鐘林只得再次安慰妻子一番,答應(yīng)等她身體恢復,就用靈力為她洗精益髓,助她青春常駐。
至此,鐘林只要在家時,就恢復了本來樣貌,成媛英便總打趣說他不如黑使君俊美,還是原先的樣貌更能入眼。鐘林不理妻子的笑罵,自從向成媛英坦白了修士身份,他更加不愛出門。除了偶爾赴蠻荒獵獸,補充小塔圓珠內(nèi)消耗的精血,鐘林便整日在家中雕琢嬰孩人像。
寶源齋的生意完全交給了成媛英打理,每天成媛英都安排一位成奇玉留下的老伙計,上門向她報賬,再順道取走鐘林的新作品。漸漸的,陶寶青成了玉石行當里傳說的玉癡匠人。
這些年來,黑白使君又相繼懲罰了不少匪徒惡盜,眾人口口相傳,讓黑白使君名聲大噪,天安城郊近來竟出現(xiàn)了一座供奉黑白使君的小道觀。就連鐘林也跟著沾了光,因他所化相貌酷似黑使君,天安玉石同行都尊稱他為青使君。
對于外界的風評,鐘林毫不在意,他日日在青媛居中磨煉玉雕技藝,只有在這個小院子里,鐘林才能卸下所有防備,又做回自己。在愛妻和幼子面前,鐘林不再是陶寶青,也不是什么青使君,他終于可以不用粉墨,愜意的蜷縮在光明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