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zhǔn)確地說皇上是那次我被人刺殺，我腰綁一顆人頭，胸塞一個人頭，被嚇出了一身的毛病。
上次被兩個刺客沉入水底，也嚇得不輕；雪上加霜，這病就更加嚴(yán)重了。
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啊。
太醫(yī)診斷，勘不破，只能說是驚嚇過度，而成病。
我不明白，何以他就一病不起了？不是什么不治之癥，只是被驚嚇而已。這種驚嚇之病何以就成了不治之癥呢？
歷史繼續(xù)在重演，很快，他也如他父親一般，乞求仙丹能夠救他一命。
宮外陸陸續(xù)續(xù)就進(jìn)來些神醫(yī)給皇上瞧病。
這些大多是些方外之士。多了很多的神秘，說什么女人對皇上的病不利，要我回避；我也懶得管，他父皇的前車之鑒，他毫不在意，每天念叨的就是那些大神大仙，大仙丹。
突然，有一天，內(nèi)侍說皇上要見我。
我見到他痛苦流涕的。
“是我對不起燃兒。我本來知道他們對你下了藥，他們說這孩子不是朕的。”
“我見到燃兒，他很好，幾年了他長高了，有我一半高了?！?p> 如果他活著，是差不多有皇上的一半高了。
“他是個很乖巧的孩子，他昨晚一個勁兒地在喊父皇呢?！?p> 仙丹確實(shí)還有些效果。這些日子他的精神好得多了。
我也樂見其成，只是一天我去照顧他時，他對我說，他見到裕妃了。我才知道，皇上不行了。
“她穿著霓裳羽衣，有另外一番風(fēng)姿，不遜于皇后你啊?！?p> “他懷著我的孩子，卻聽信了別人的讒言，說那孩子不是我的?！?p> “我把她關(guān)在冷宮之中?！?p> “她就站在冷宮角落的兩堵墻之間，不吃不喝，日曬雨淋?；罨畹仞I了十四天?！?p> 他狠心如此，我還以為裕妃是被他關(guān)在房子里，被活活餓死的；他的心比我想像的硬了百倍、千倍。
“他真的不是人?！?p> “那孩子快生了……”
“后來她死了，是餓死的?！?p> 他在懺悔，我只想罵他昏君。
“我怕他們，怕他們謀奪我的皇位。他們太強(qiáng)悍了。楊鏈他可惡，他連朕都敢罵，你不知道，眾大臣不在朕身邊的時候，他是如何可惡。他竟然罵朕昏君，就像你剛才那般，罵朕昏君?！?p> 剛才，我是罵他昏君了，他是千年才出的一個最昏的君主。
其實(shí)，他有些時候未嘗不知道真相，只是他不愿意還原真相，而認(rèn)其悲劇繼續(xù)惡化，甚至重演。
“父皇，您救救孩兒嗎？”“我大明的威武之師在哪兒？我舍棄了我的嬪妃，我的一眾孩兒，我不問國事，我不理朝政，只是為了制造很多的天兵天將，把那建奴趕出北方?！?p> 在恍惚中，他又想到了他孜孜以求的那百萬機(jī)械之兵，萬里雄師；到如今，卻完全失敗了。
風(fēng)雨飄搖。我這樣形容大明一點(diǎn)兒都不過分。
皇上躺在床上已經(jīng)有不少的時光，太醫(yī)說，準(zhǔn)備后事吧。
此時我的眼淚簌簌地留下。
在這多事之秋，他卻要走了。拋開對他充滿著期待的子民，還有在戰(zhàn)火中的掙扎卻抱著一絲希望的百姓。
他最后一次表露出他的自私、決絕。
他沒有子嗣。“你可以現(xiàn)在不走嗎？”我跪在他的床邊。
“你欠子民的太多?！薄澳悴荒苓@么自私?！?p> “朕的軍隊(duì)沒了?！彼€在念叨著那些幻想中的。
失敗就失敗了吧，以后接著實(shí)驗(yàn)唄。
“其實(shí)就是朕的一廂情愿?。∵@么些年來，朕終于想通了一個很淺顯的道理?！?p> “這樣的士兵根本就是造不出來的?！?p> “只是暫時的失?。∧愀倪M(jìn)一些興許就成功了?！?p> 撒豆成兵終究只是幻想。
他看上去太虛弱了，他心里的唯一的希望被現(xiàn)實(shí)所摧毀，身體也極其虛弱，于是便快要絕了生機(jī)。
他把天兵天將奉為大明的希望，也是他自己的全部；當(dāng)希望破滅之后，他的人生的希望也就終結(jié)了。
如果他沒犯病，也許不會擊垮他；這么湊巧，他病了，便絕了他的生的念頭。
我其實(shí)想跟他聊更多的事，只是我還是把話吞了下去；有些東西，我和他心知肚明，說開了反而會傷了彼此。
我想問他何以心硬如斯，聽任自己的妻兒被人害死？我想問他，為何昏聵如此，聽任奸人謀害自己的賢臣良將？
“你不該做皇帝，而是做木匠?！蔽业脑捴贝了膬?nèi)心深處。
他震撼了，他昏昏沉沉的眼睛瞬間就放出了異樣的光芒。
他的嘴巴在蠕動著，只是終究還是不曾開口；他想問我的，我知道是什么；但是這些問題，我給了他太多的時間，他吝惜得從來就不問我。
“你不該做皇后，而是做將軍夫人?！边@就是他對我說的最后的一句話。
我被他驚了！他竟然能這樣容忍我的放肆？我指責(zé)他不適合做皇帝，我沒有給予他應(yīng)得的感情。我是皇后，是他的皇后，我卻從來都沒有付出半分的感情。
我很慶幸，愛他的人早已死絕了。我不愛他，所以我還活著。
“我很慶幸，我不愛你，所以我還活著；愛你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包括你自己的親親的母親?！?p> “還有那些幼小的冤魂，他會縈繞在你的身邊?！?p> “你好大……”我知道他要說的是你好大的膽子。
他硬生生的把話吞了回去，一雙眼睛瞪著我。
他竟然毫無半點(diǎn)的懺悔?！拔艺f錯了嗎？他們是你的嬪妃和孩子。你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副軀殼。死了，就是一堆腐肉?！?p> 他被我氣到了，不停地咳嗽，嘴唇溢出了一縷縷血絲。
“來人……”生命垂危，渙散了生機(jī)，聲音很小。
我知道，這么一瞬間他便產(chǎn)生了一個垂死的歹毒的念頭。他要我為他殉葬。
我倒小看了這個木匠了！
我拿出絲帕給他擦拭著嘴角的血絲，同時也把他的話塞回了他的嘴唇之中。
只聽到他咿咿呀呀的聲音了。
他原本想召見五弟的，此時五弟也在外面候著。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要五弟繼承你的帝位。大明只有五弟與你最親，你沒其他親人了?！?p> “你念念不忘的還是魏廠公，你的意思無非是要廠公輔佐五弟?！?p> 他笑了，我很不解；這當(dāng)兒，他竟然笑了，很真誠的笑著。
莫非他知道自己解脫了？
他的笑容在一瞬間凝固下來。他的臉也隨之僵硬。
他去了……
他走得很知足，帶著笑容。
他不知道，此時的殿外已經(jīng)被團(tuán)團(tuán)圍住。我不知道的是，五弟被人軟禁了。
當(dāng)皇上駕崩的消息剛剛傳出殿外，就有一個全副武裝的公子哥兒，帶著侍衛(wèi)沖進(jìn)殿中。
廠公的廠衛(wèi)也在殿外，在這些包圍宮殿的侍衛(wèi)的外圍。
他終于登臺演出了，他一直是在后臺操控。
銀色的鎧甲裝束著他的威武雄姿。
“如果我再次與你相見，我必帶你離去?！边@句話，我一直在期待著。
“你做我的皇后，大明必將走向興盛。”我迎了過去。
“吾皇萬歲、萬萬歲！”我的雙腿的跪下，意味著我的臣服。
我迎接的應(yīng)該是五弟，不是他。
五弟在他的身邊，只要他控制住五弟，我們必毫無辦法。
在錯愕之后，所有的宮女太監(jiān)都跪了下來。
“吾皇萬歲、萬萬歲！”這天下本來就是他的，還給他又如何？
“哥，你好走……”他的眼淚是真的。他和皇上的關(guān)系一直很好。
他很仁慈，只要他登基后，就把五弟還給我們。
“你就是我的皇后?！蔽衣冻隽藵M意的笑容。
我知道，我的侍女卻很不滿意我的行為。
“我要給你大明最輝煌的皇后冊封典禮?！?p> 我相信他的話，他是一個很真誠的人。
新皇登基在有條不紊地籌備。盡管大明很拮據(jù)了，登基大典卻馬虎不得。
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了。
大清早，我先他而起；我記得這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對于他一生中只有一次，也是他多年籌謀而得的。
這天下本來就是他家的（建文帝），還給他又如何？
這些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手中。就連小秦子（秦公子）都死在他手中。
我坐在他的旁邊，靜靜地看著他；這些年來，我都沒有這么細(xì)心地看過他。
憑心而論，他比朱由校英俊瀟灑得多了；他身材魁梧，體格健壯。
他識得民間疾苦，要是他做這皇帝，絕對……
我思路阻塞了。因?yàn)槲覔?dān)心，這可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只要皇宮一亂，諸侯就會乘機(jī)起事，天下分崩離散。
我用手輕輕地?fù)崤念^發(fā)，他還在沉睡中；他在夢中，他在幸福中。
和我在一起，何嘗不是他的心愿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緩緩醒來；一睜開眼睛，便看到了我。
“我怕我一閉上眼睛，你便會不見了?！彼橐饩d綿，溫婉真摯。
我被他感動了。我的眼睛饞滿了淚水。
“我會永遠(yuǎn)呆在你身邊！”他是個君子，只是用他那雙寬大的手撫摸著我的手背。
他溫潤的手尖觸動我心底最脆弱的神經(jīng)，瞬間，我所有的戒心都被融化了。
從一個帝皇的皇后到另外一個帝皇的皇后，盡管只是一個稱呼的改變，心里卻要經(jīng)過一道靈魂和道德的抉擇。
一直以來我的心很重。憑心而論，朱由校對我尊重有加，彬彬有禮；即使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他卻是一個好丈夫；他有愧于那些屈死的嬪妃，但是他對我卻是從未薄待過。
突然，他便吻了我的額頭；這天有點(diǎn)冷，我的額頭卻是熱的，心也是滾熱的。
“愛妃，朕要起床了，非禮勿視！”我噗嗤一笑，這詞兒怎么從他口中而出，多么的別扭。
自有宮女伺候他。
厚厚的冕服拾掇起來有點(diǎn)兒費(fèi)勁。
我在他的旁邊，他總是很幸福地對著我笑。
從侍女手中遞過來一杯茶，這可是他最喜歡的明前茶；醇厚的茶香彌漫著整間房子。
“今天的普洱茶有種很特別的味道?！彼诟朽?。
“你真美……”我很幸福的笑著。
我親自給他泡的，自然很特別?；蛟S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他泡茶。
“遇見你，是我此生的最幸運(yùn)的事兒。我好幸福。”我看到他展翅高飛的樣子，他是幸福得快要飛起來了。
“這是你應(yīng)得的。我也是你的戰(zhàn)利品。”
“此生，我獨(dú)愛你一人。美人江山，我獨(dú)要美人，只是這江山順手而為之?！?p> 咳……他突然就咳嗽幾聲。很突然，只是他沒有懷疑我。
那種感覺很快他就有了，突然他的眉頭一蹙。
“這茶……”有毒？他的喉嚨一緊，硬生生把一股血水吞了下去。
宮中的太監(jiān)和宮女都知道，他十分的在意我；外面的侍衛(wèi)我早已遣走了，就是叫喚，也無人聽得見。
他勉強(qiáng)支撐著自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我離他很近，完全有氣力要我殉葬。
“我知道我不該這么做，只是大明容不得半點(diǎn)飄搖？”
他只是控制了內(nèi)廷，天下還在朱由校家族手中；盡管他是建文帝的后人，這局面是無法控制的。
此時，北方建奴虎視眈眈，天下不穩(wěn)。
我眼淚涔涔?！拔铱蓱z的孩子！”他那我從未見過的嬌嫩的臉龐總是在我眼旁晃蕩。
“你為什么要害死我的兒子？”我的聲音很尖利。想到孩子，我就恨他，恨得牙根癢癢的。
他驚恐地望著我，我從來都不曾在他面前發(fā)過火。
“你真的很美！”
他坐在椅子上，額頭開始冒汗。
“我……”他的神志還很清楚，他是在懷疑我。
“我只是想有個新的開始，不管那孩子是誰的。”
“我此生只與一個男人有關(guān)系，也就是一個晚上，你說這孩子是誰的？”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誰的？也許是我潛意識地否定，但是日久，我越發(fā)糊涂了。
我瞥見了他的一絲悔意，我便肯定了這孩子是他的。
“你懷疑我？”我的手腕揚(yáng)起，卻是輕輕地落在他的臉上，卻留下了一條紫色的痕跡。
我知道那是中毒的反應(yīng)，卻是無可救藥了。
“你？”他忍著痛苦，他在笑，很真誠的笑。
“朕曾經(jīng)說過：即使你遞給我的是一杯毒酒，我也會在你面前喝下?！彼男θ菀琅f，盡管帶著苦澀。
“倘若你哪一天不是皇后了，你該怎么辦？”我看到了他在忍著疼痛。
“如果我再次和你相見，我必隨你而去?！蔽业穆曇艉茌p，帶著我一生的真誠。
他的鼻子開始滲血，我顫抖著用手慢慢給他擦拭，只是我的手開始感覺到很吃力，他的鼻孔中的血流得很快，即使我用雙手，也擦拭不凈。
他把那一盞茶，全部喝下，而我只是抿了一口。
我要親自送他走。
很快他的嘴巴開始冒血。
“假如我能和你再次相見，我必帶你離去?！边@是他最后的一句話，堅(jiān)決，幾乎拼掉了他所有的生機(jī)。
我笑了，笑得十分的開心。
只是我的雙眼開始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