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西門口茶樓。
在府學(xué)教書的趙秀才端著茶碗,喝的很慢,一雙狡黔的眼神透過鏡片看著寧放。
“喏,舅舅可是費(fèi)了很大勁才讓姚家多出了十銀子,六十兩,這個價格不低了?!壁w秀才說道六十兩,特意加重語氣,用手指在桌面敲了敲。
寧家原來有十幾畝田地,去年冬天賣了最好的一塊田,剩下的田比較貧瘠,租金也收不了多少,生活品質(zhì)已經(jīng)大不如前。如果這些田也賣了,那就真正一無所有了。
寧放按捺住內(nèi)心的憤怒,沒有吭聲。這個舅舅在他心目中早已經(jīng)不如路人,如果不是看在表妹趙宛兒份上,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來喝茶。
“甥兒,眼下這世道不寧,災(zāi)荒連年山賊橫行,你也老不小了,賣了田娶個媳婦,舅舅已經(jīng)和曲院的楊老說好了,讓你去曲院打工?!?p> 曲院就是官方釀酒的地方,說白了就是釀酒工,趙秀才顯然提前也做過功課,看似處處替寧放打算。
“難為舅舅這么關(guān)心,先喝茶,有話好說。”
寧放淡淡地說道,心里卻在冷笑,那些田都是父母留給他的,有田在,寧放好歹也算個小地主,收個租金悠哉悠哉,混跡在上層社會圈子里。賣了田去曲院打工,寧放從小游手好吃懶做不干活,身子骨嫩。趙秀才這不是把他往火堆里推嗎?
“甥兒,姚家已經(jīng)催了幾天了,現(xiàn)在還能賣個好價,過段時間災(zāi)荒一來,就不值這個價了?!?p> …………
“甥兒,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jī)會……?!?p> “哼,一個潑皮無賴想買寧家的田,休想?!?p> 寧放看趙秀才越說越來勁,猛地一拍桌子,用力大了,把桌上茶壺震得跳了起來,茶水灑了一地。周圍的人全都看過來。
“甥兒……你,你……。”
趙秀才指著寧放,惱羞成怒,對這個不成器的外甥,他一向避之唯恐不及,擔(dān)心連累自己。不過姚五找上門威逼利誘,要他當(dāng)說客,又許以報酬,趙秀才也就利益熏心,跑來當(dāng)說客。
“舅舅,請你轉(zhuǎn)告姓姚的,想買寧家的田,休想?!?p> 寧放看著茶樓外面,冷冰冰地說。
“好好……甥兒,你別后悔。”
趙秀才氣急敗壞,丟下一句話,狼狽不堪地走了。
寧放喝了一會兒,心情才平復(fù)下來,他慢慢走回家,李冶在院子里收拾菜園,咬著嘴唇不安地問道:“公子,趙秀才怎么說?”
賣田不但關(guān)乎寧放,也關(guān)系著李冶,看得出來李冶很緊張,眼圈紅紅的,昨夜估計是哭了一夜。
“沒事兒,你別怕。”
寧放淡淡地說道,心里卻無法平靜,隱隱有一絲擔(dān)心,今非昔比,現(xiàn)在的姚五有錢有勢,已經(jīng)不是白馬寺香會上那個潑皮無賴了,沿河兩岸很多菜農(nóng)迫于淫威不得不把菜地賣給姚五,有人去衙門告狀,衙門根本不管。
武朝是允許民間買賣土地的,一般只要雙方達(dá)成一致,官府蓋上印章,就算正式生效了。但有錢人強(qiáng)買強(qiáng)賣,衙門收賄賂坐視不管這種事也常常發(fā)生,寧家祖上世代經(jīng)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一向沒人打他主意。但實(shí)際上卻是空有其表,姚五非常清楚寧放的底細(xì),才盯上了寧家。
寧放很清楚,一旦姚五鐵了心,憑自己一個破落富二代根本沒辦法對抗。
自打開春后,李冶就把菜園翻了一遍,過段時間準(zhǔn)備種菜,小丫頭把菜地里每個土坷垃都打碎了,平平整整,可突如其來的這件事讓她難過的幾天吃不下飯,偷偷哭泣。
如果寧家僅剩的田地賣了,依照寧放秉性,賣田的銀子用不了多久就吃喝嫖賭了,兩人只能喝西北風(fēng)了。
這天的午飯,兩個人都無心下咽,李冶眼睛紅紅的,扒拉了幾口就回屋了。
“咳”寧放狠狠一拳砸在地上,暗暗咬牙,無論如何,也不能賣給姚五田。
…………
日子仍舊繼續(xù)著……午后,寧放心情煩悶去城北蘇園聽曲兒。
二樓的雅間里,霍小玉坐在窗前撫琴,自從背上被山賊砍傷后,寧放有幾個月沒來了。
“寧公子,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忘了小玉?”
寧放緩緩搖頭,這段時間姚五的事弄得他心煩意亂,也沒了閑情逸致。
“公子,小女子最近新學(xué)了一首詞,彈給公子聽?!?p> “霍姑娘請?!?p> ……不是愛風(fēng)塵,似被前緣誤?;浠ㄩ_自有時。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舻蒙交ú鍧M頭,莫問奴歸處……音律曼妙,余音繞梁。
“好曲兒”寧放忍不住拍手叫好,這首曲似是歌女自怨自艾,唱盡心中委屈。
“寧公子,可知此曲是何人所做?”
“何人?”
霍小玉輕拂云鬢,凄然一笑:“是幾日前無痕公子為朝云姑娘所做,小女子很喜歡,便學(xué)會了?!?p> 寧放聽到無痕公子,淡然一笑。無痕公子是齊州四大公子之一,家財萬貫,但這人生性癡迷曲賦,不通世事,結(jié)果被下人卷了財產(chǎn)逃了,此后終日泡在青樓和妓女唱曲兒飲酒,如癡如醉,連家都不回了。
無痕公子癡迷蘇園才女朝云,兩人每日一個撫琴一個唱曲,朝夕相處,朝云自和他在一起,便不再見其他客人。這首曲是前幾日無痕公子為朝云所寫,霍小玉因?yàn)橄矚g便學(xué)會了。
寧放對這位無痕公子的事多有耳聞,他自己也是浪蕩公子,笑笑便罷。
霍小玉唱了兩遍,眼圈紅紅的,她久歷青樓,見慣薄幸之人,自是羨慕朝云能得無痕公子癡心,想起很多心酸之事。
“公子,小女子再為公子唱一曲吧。”
寧放點(diǎn)點(diǎn)頭,靠在椅子上,閉上了眼睛。琴聲響起,霍小玉清脆悅耳的聲音回蕩在屋里,聽著美妙的歌聲,一時間仿佛那些煩心事也沒有了。
蘇園里面鶯歌燕舞,一派糜糜之風(fēng),達(dá)官貴人富家公子摟著歌女發(fā)出猥褻的笑聲,過著紙醉金迷的日子。
外面,陸九淵派人給趙飛影送來了南詔的麝香,惹得一群姑娘圍在旁邊嘰嘰喳喳羨慕不已,直恨自己命苦。像蘇園這種地方,有錢的公子少爺為了博才女一笑,豪擲千金,早已不是新鮮事了。
寧放叫了一桌酒菜和霍小玉飲酒作樂,自從賣田后,他還是第一次這么奢侈,兩人飲酒作樂,不知不覺間便天黑了了。
霍小玉醉眼朦朧,輕啟朱唇道:“寧公子,今夜留下來吧?!?p> “霍姑娘—”
香風(fēng)襲來,窗幔流蘇飄動,寧放微醉,抱住了霍小玉,兩個人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