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做著小王爺,如今衣著華麗,府中有仆,出入有車。再加上周遭的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尊重有加。他已甚是滿意。他見過太子,是個氣勢凌厲的人。他想著若自己能一直做個閑散王爺,也沒什么不好。待過段日子,差人偷偷將道清接來京城團(tuán)聚,也便圓滿了。不過也只限于想想而已。史彌遠(yuǎn)能放過他?太子能放過他?可是有一天,這場夢有了成為現(xiàn)實的可能。他聽見謝奕的名字,知道了皇后與謝家的淵源。他只求道清還未嫁作人婦,他還有機(jī)會。
那日鄭清之對他進(jìn)行了訓(xùn)誡:“你近日有些懶散,你可知?”
趙昀面色尷尬。老師對他嚴(yán)厲,連這點還未完全冒出頭的小心思都被他捕捉。
鄭清之又說:“這段時間,朝中眾人的眼睛都盯著這次科舉,忙著籠絡(luò)人才。你對此有什么想法?”
趙昀沒有想過,縮了腦袋。
鄭清之搖搖頭,嘆口氣:“雖然萬事有相爺在前面招呼著,可你也不能不聞不問。我只當(dāng)你剛剛進(jìn)京,還未完全習(xí)慣現(xiàn)在的生活,但自今日后,你不可懶散,需要關(guān)注的事情,不可放松。我先來和你說說這次科舉中的三甲的是那些人......”
鄭清之將三人的家世背景緩緩道來。趙昀原本邊喝著茶邊聽著老師說話,但聽到謝奕的名字時,他端著茶盞仔細(xì)聽起來。他聽見老師說:“這科舉已經(jīng)考完,朝中接下去的大事就是選秀了。今年將兩件大事排得如此之緊,估計是有人有意而為之。相爺與我都覺得,定是太子幕僚想讓太子盡早冊立太子妃,以做好登大位之前的準(zhǔn)備。所以,我們也要早做準(zhǔn)備,物色合適人選。在此之前,我只問你,你是否有登頂大位的決心?”
趙昀聞言,放下茶盞卻一言不發(fā)。
鄭清之繼續(xù)說:“你我之間說話只求坦誠相待。只要你有此心,我與史相必定肝腦涂地!”
趙昀依舊悶不吭聲。
鄭清之有些急了:“你倒是說話啊,你這是何意?”
趙昀一如既往,三緘其口。
鄭清之一拂袖:“你這是個什么脾氣?謹(jǐn)言慎行那是白日里對著朝臣要做的事情,在為師面前你也這般吞吞吐吐!”
見趙昀仍無反應(yīng),他繼續(xù)說:“史相與我相交甚篤,委我做了你的老師,成你心腹之人。我與你師徒數(shù)年,我不相信你此刻愿意茍且偷安,然后等著他人繼位。你不是無心之人,為師信你能撐起天地。”
鄭清之走上前,盯著趙昀再說:“丞相命我來,為要你一句話。你不說一言,我何以為復(fù)?”
趙昀轉(zhuǎn)過身,鄭清之只聽得六個字飄來:紹興老母尚在!
紹興老母指的便是當(dāng)朝楊后。鄭清之聞言如被重重一擊,心下感嘆,趙昀此子不可小覷呀!其修為遠(yuǎn)在自己之上。他放松地笑了,終于有心情坐下品茶。他邊品邊說:“鬧了半天,你是故作太平給旁人看,其實心中早有盤算是不是?”
趙昀說:“對于立嗣一事,丞相旁敲側(cè)擊對皇上提了不下數(shù)次?;噬蠀s一直未有明確答復(fù)。天子心思難測?。』噬喜皇遣幻靼?,不過情愿做那掩耳盜鈴之人,他不想聽見過多爭端的鈴聲響起。既然皇上不愿意,我們便不能勉強。但是皇上這兩年身子漸弱,我們以后能仰靠的大約只有皇后?!?p> 鄭清之點了點頭:“你的意思我明白了?!?p> “所以,”趙昀繼續(xù)說,“我們要拉攏何人,求娶何人,都得過了皇后這關(guān)才行?!?p> 趙昀如此提議自有他的道理在。皇后屬意何人?有心想要知道答案并不難。她私下里替謝奕說過幾句話的事自然傳到史彌遠(yuǎn)的耳中。趙昀以應(yīng)當(dāng)選些舊臣家的女子,讓全天下都知道皇后念舊,不忘照拂曾經(jīng)的舊人為由說服了楊后和史彌遠(yuǎn)。畢竟僅用一招便能輕而易舉使得萬眾歸心,是楊后和史相爺最迫不及待要做成的事。而謝家便成了最合適的人選。當(dāng)然前提是,他們家必須有適齡又未出閣的健康女子。
過不了不多久,采選采女的旨意傳入臺州府。城中好久都未有熱鬧事情,這個小城瞬間沸騰起來。街頭巷尾熱熱鬧鬧地議論著,哪位大戶人家的小姐會入選其中。這些事情,與道清是無關(guān)的。她穿著斗篷穿梭于鬧市之中,幫她隔開了嘈雜。她依然每日清早去河邊浣衣。沈秋云近日不愿多出門,她將這事都包攬了下來。還未進(jìn)到家門,她便聽見里面有說話聲音傳出。她聽得出是沈秋云和吳秉義。自那日事情之后,他們冷戰(zhàn)許久。如今他們能說話,也是好事。她識趣地避在門外,可里面的話語還是穿墻入到她的耳中。
“你就準(zhǔn)備這輩子都不和我說話了嗎?”這聲音是吳秉義。聽他的語氣,似乎想道歉來著,卻又拉不下臉。
沈秋云體諒他這段時間確實受了不少壓力,又在酒精的作用下才犯了糊涂事,不覺心軟了下來,說:“中午你想吃些什么,我做了給你送去?!?p> “不要來學(xué)堂!”吳秉義脫口而出,覺得唐突了,又補上一句,“隨便做些就好,我可以回來吃?!?p> 沈秋云敏感,說:“我是做了什么,連門都不能出了嗎?”
吳秉義覺得煩躁:“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與你無關(guān)。若你當(dāng)初不是跟了我,憑你的家世與相貌,這全國的大選你也是排的上號的?!?p> 這是吳秉義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秋云聲音悶悶的:“你什么意思?”
“我隨意說說。我還有課,我先走了?!眳潜x似乎落荒而逃,邊說邊退出門去,在門口與道清了撞了個正著,他面上的表情難堪。
道清轉(zhuǎn)身準(zhǔn)備進(jìn)門,哪知沈秋云正往外走。她問:“姐姐要出門?”
秋云道:“我去山上采些草藥。家里的都用完了。”她臉上有隱隱的淚痕,道清本想說不必為了她刻意去,可話到嘴邊又咽下了。她側(cè)身放秋云出去。
秋云在山間小道上揮舞著小鋤頭。她哪里是采藥,分明是在開山。一下一下,使勁全身力氣。她鏟過的地方,泥土飛濺,寸草不生。若不是淚水迷蒙了雙眼,讓她看不清楚,她或許不會停下來。
方才用力過猛,秋云才覺得虛脫,一屁股坐在地上。她抬頭看遠(yuǎn)處,山清水秀,陽光滿瀉,怎么看都是一片好風(fēng)光。可這些都照不亮她的心里。她覺得自己現(xiàn)在一團(tuán)泥濘的沼澤地里,她的身子不斷下陷,周遭污濁滿溢,她透不過氣來。遠(yuǎn)處有馬蹄踢踏聲傳來,淚眼婆娑中,沈秋云看見一高大男子騎馬而來,她突然幻想那人是吳秉義,他終于男人了一回,沖破世俗的一切,要來將她打撈上岸。那人漸漸靠近,沈秋云的眼睛透過淚珠看陽光下的那人是渾身星光點點。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盯了半天,盯出一張與耶律楚材極為相似的臉龐。她大驚失色,從地上跳起,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她驚詫自己怎會看見他的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