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華城。
這段時間,華城接連出事。
西蜀一個商隊因侮辱嘉瑞帝遭到驅(qū)趕,在事情過后的幾個月里,這支商隊數(shù)人又慘遭殺害,兇手不知所蹤,事情鬧到京城,最后結(jié)果未知。
一時間人心惶惶,城中謠言四起。話題中心的西蜀商人們不得不退出四國聯(lián)商的隊伍。又過了幾日,謠言散去,又有新的故事發(fā)生,人們將此事忘的一干二凈,連飯后茶談都不曾提起。
林附懷里抱著孩子,走到一家書齋前。
齋中偶有朗朗書聲傳出,抑揚頓挫之間像在攀爬綿延不絕的高山。林附抬手叩響門扉,讀書聲停頓了一下,又慢慢響起。不一會兒,一個書童模樣的小人從門框后探出腦袋。
“你找誰?”小人腦袋尖尖,問個問題都要隨著書聲搖頭晃腦。
林附單手扛著清清,從懷里掏出一把被體溫融軟了的糖,在書童眼前晃了晃:“我找這里的教習先生,你幫忙叫一聲,就給你吃糖。”
書童嘗過糖,又酸又甜,吃一顆能快活一整天。不過大多都是自家少爺賞的,所以也是鮮少能吃到。
他咽了咽口水,接過一顆,速度飛快地拆了紙包扔進嘴里。感受甜滋滋的味道在嘴巴里散開,書童含糊不清道:“你等等?!?p> 轉(zhuǎn)身就跑回了齋內(nèi)。
書齋里,書童見教書先生正拿戒尺敲打背不出書的學生,其中就有自家少爺,機靈得把糖藏進衣兜,嘴里嚼干凈了才敢進去。
“先生,門外有人找您?!?p> 教書先生是個五六十歲的小老頭,嚴肅刻板的代表人物,不會笑不會罵,但會打。
戒尺停在半空,先生轉(zhuǎn)頭瞅瞅書童,眼睛上下打量,直把書童看得冷汗津津,生怕抓到他私藏糖果。
好在先生只是看了看,就讓他回到原位,走前布下課業(yè):
“你們將此段默下,等為師回來查驗?!?p> 頓時書聲化作怨氣,哀聲道哉。
挨了打的小少爺心情十分憋悶,揪著書童不肯放。書童討好的拿出糖果,誰知瞬間就被其他人抓了現(xiàn)行,哄搶一空。
可憐書童還沒嘗夠甜味,轉(zhuǎn)瞬空空。
屋里出來一個老頭,林附將懷中小孩緊了緊。老頭仔細打量林附,在看見他懷里的小孩時道出一聲驚異。
“不知閣下……咦?這是?”
“先生,這個學生你可認得?”
林附將懷里昏睡不醒的小清清換了個姿勢,方便老頭辨認。
老頭瞳仁緊縮,四下張望,對著林附緊張地說道:“閣下先請進。什么事到屋里再說?!?p> 林附跟著老頭進了里屋。
齋內(nèi)學生明顯不在認真讀書,老頭朝那邊喊了一句,隨后里面才不情不愿的傳出此起彼伏的念書聲音。
“見笑了,都是老夫的調(diào)皮學生?!崩项^并非不會笑,只是對學生太過嚴厲,因此別人才對他有了刻板一類的印象,“閣下請喝茶。”
老頭泡好一壺茶水。說是茶,卻也并不新鮮,只能勉強款待客人。他一生的樂趣都在于栽培,難得在自己身上澆點水,可他卻并不覺得窘迫,反而樂在其中。
清清躺在一旁披上薄被,老頭瞧了一眼便轉(zhuǎn)過頭去,感傷道:“這孩子是老夫的學生,聰慧伶俐,家境殷實,卻不想橫遭此禍,老夫還以為他已經(jīng)……哎!世事無常,太平盛世沒想到盜賊也如此猖狂?!?p> 林附挑了個眉,驚訝于老先生對現(xiàn)事的評價。平常人看來,這個時候繁榮昌盛,和平安定的確是盛世樣貌,卻不想盛極必衰,糖太甜也會使牙長蛀蟲。
林附笑了笑沒有開口反駁,他是來求人的,可不是來辯論的。想到這里,他拿出銀票,推到老頭面前。老頭一驚,皺著眉頭沉著言辭。
他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年輕人是誰,也不知道他這樣做是何意,但老頭并沒有大驚小怪的推拒,只是等著聽完林附接下來的話再做開口。
“這里是三十萬兩的銀票,養(yǎng)大一個孩子,足夠了?!?p> “閣下莫要說笑?!?p> 老頭明白了林附的意思,卻是更加不愿接受。
“老先生,我沒有說笑,這孩子父母親人盡數(shù)慘死,他因為上學而躲過一劫,對他來說,這世上最親的人只剩下你一個。”
老頭問道:“那你是何人?”
“我……”林附頓了下,“我是孫老板以前相識的朋友。我沒能救下孫老板,但他的兒子我一定保住?!?p> 其實林附早早就來到華城。
他等了七年,推算出皇商經(jīng)過的時間,暗中做手腳讓孫家商隊避開,本以為一切就會相安無事,他了還是沒能斗過真實。
孫家避開了皇商卻沒躲過商隊的爭奪,最終事件還是按照中原來的軌跡重新上演。
等林附反應(yīng)過來,慘案已經(jīng)發(fā)生,他趕到時,只剩下十歲的孫漸清在血泊中嚎啕大哭,哭聲像是驚天巨雷,一道一道砸在林附身上,將他砸醒。
此刻他雖不知道天意何為,卻清楚自己不能與之對抗。反正都是要發(fā)生,不如就讓他來將軌道建起來,這樣才有空余的時間做別的事情。
于是他迅速打暈孫漸清,將孩子抱走藏起,解決掉滅口的殺手,直到事情平息。將順手拿走的銀票在各戶人家家中不知不覺中調(diào)換,這樣便不會被因為票號而被發(fā)現(xiàn)。
一切準備妥當,他帶著孩子,敲響了這座書院的大門。
老頭這時候脾氣上來了:“孩子可以養(yǎng),但這錢不用了,老夫一座書齋,不會餓死他的。”
林附搖搖頭,鄭重道:“我希望先生能將這三十萬兩收下。這錢是小清父母的,你收養(yǎng)了他,便是恩惠,這錢便是?!?p> 說完,反倒是林附愣住了。
若他此時給了三十萬兩銀子,這位老先生即便收下,也是斷不會用的,那么等小清長大,這錢依舊會回到他的手里。
那么……孫漸清怎么好意思說自己窮!
這一刻他希望老先生還是不要收下這錢,不然他的心里很不平衡。
然而教書先生終是被林附說服,同意收養(yǎng)孫漸清,但他看出林附不是普通人,于是問道:“靠閣下的本事,養(yǎng)一個孩子并不麻煩,為何要交于老夫?”
林附這一刻心已沉淀:“小清聰慧卻體弱,不適合同我走南闖北的流浪,讀書識字更適合他的性子。況且,我還有另一個孩子要養(yǎng)?!?p> 起風了,轉(zhuǎn)眼就變了天。天空陰下,響雷炸起,豆大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在土中。旁側(cè)的讀書聲似乎要與傾倒浩大的暴雨聲爭比高低。
孫漸清揉揉眼睛,看見了一張小方桌和桌前觀雨的老頭,桌上兩杯茶水卻不見另一人身影。
孫漸清坐起身,在雨聲中撿了個空隙,喚道:“先生?!?p> 他不記得這些天發(fā)生了什么,在看到這位平時嚴厲實則慈善的先生時,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先生救了他,不禁鼻子酸澀。
老頭轉(zhuǎn)過身,孫漸清撲進老頭懷中,那混雜著書聲的雨水里,又投進了一陣哭嚎,像是心肝脾肺都要嘔了出來。
“先生,我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