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歲結(jié)束,30歲到來。
年齡變,可日子依舊。
30歲的到來,好像并沒有改變些什么。除了那第一天在酒店的失態(tài)。
鐘熠依舊是鐘熠,工作上雷厲風行,生活上獨自一人。依舊每天上班,做項目,談合作,加班,回家,失眠。
為什么會失眠?
失眠的每一晚,觸及城市夜里的黑暗,望見天花板里的空洞,這是真正屬于成年人的情緒宣泄間隙,這只能從深夜里偷來的,這是白天給不了,也要不得的。
每一個這樣的夜晚,鐘熠才覺得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塞滿整個身體的疼痛膨脹感,都會一齊襲來,敲打每一個細胞。不再是像白天那樣的行尸走肉,笑臉面人,冷漠操縱。
那只是一具肉體,像木偶,被牽動,被操縱。
失眠的夜,是可以獨自舔舐傷口的舌頭,雖然有著不可避免的黑和黏糊。
做一個在城市中夜行的人,艱難入睡,然后在迷糊的半夢半醒中做了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夢,醒來后記不起的夢,或許是關(guān)于以后的夢,或許是那些情懷未變的夢。
在每一個睡不著的深夜,鐘熠就會循環(huán)那首《似水流年》。
第一次聽,并不是30歲的前夕。而是孩童時候,那時大街小巷都在播放這首歌。
長大后,又偶然聽到,也是突然間就懂得那些歌詞的。而那些歌詞也已經(jīng),被潛移默化地刻進腦海里了。
鐘熠最喜歡的是梅艷芳的版本,大概因為同是在人海里掙扎過的女人吧!不再是懵懂得如少女的女人。
那句“誰在命里主宰我,每天掙扎人海里面...”每次聽到這一句,她的心就被捏緊,來自某雙無形的手。
命運嗎?或許吧。
每聽一次,就覺得生命的琴弦也會斷掉一根。她似乎已是一把殘缺的琵琶,茍延殘喘地夜夜吟彈。
在那自殺的一晚,琴弦終于全都斷光了。
而她,也終于嚎啕大哭了。
——
那像是一場命運蓄謀已久的雨,下在深夜的雨,開始于無聲無響的雨點。
哭的開始,都像春天里的第一場小雨,無聲無息。接著似秋雨,是嚶嚶哭泣。然后身體開始顫抖,被醞釀過后,便是夏季的午后陣雨,突然的嚎啕大哭。
最后,戛然而止。
多久沒哭呢?或者準確地說,哭的本能還在嗎?
鐘熠她都不知道。
這些年,連悲傷的情緒也未曾在心里掠過漣漪,因為連悲傷也被她通通拒在門外。
她自己,鐘熠本人,早已逼她自己壓制抹殺掉一切情緒,不管是難過的還是開心的。
負面的,不可以存在,而正面的,也沒必要存在。就因為她是鐘熠,她可是鐘熠,鐘熠不需要這些。
因為這些都屬于弱者的。
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鐘熠只接受,那一個個成功項目背后附贈的,羨慕和嫉妒的眼光,以及那節(jié)節(jié)高升的位子。
可是,這怎么成呢?
就算她是鐘熠,她也只是一個平凡的人。
平凡的肉體,平凡的悲喜,平凡的每日每夜。
那些情緒只是被否決,被忽略。它們依舊活生生的,有骨有肉地存在著。
而這些,被積攢了,就會肆意滋長。
可是,鐘熠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意識到這樣的問題,就算意識到了,也只會被她活生生地掐死。
可情緒也從來不是善茬。
它只是躲在暗處,一邊尋找時機,一邊壯大自己反噬的力量。
所以,這一晚,這場蓄謀已久的雷雨,終于電閃雷鳴,終于瘋狂傾倒。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沒有誰可以給她答案,她也要不到答案。
這一次,她也編不出故事了,一個讓自己信服然后得以為繼的謊言。
深處的她,那個人,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孩了,那樣好糊弄。又或許是現(xiàn)在的她,也不愿再糊弄搪塞那個小孩了。
她想對那個小孩坦誠,她也決定對那個小孩坦誠,她開始對那個小孩坦誠。
她說,糟糕透了。
每天都只是毫無新意的生活,擠公交擠地鐵,甚至路上遇見的人都只是每天遇見的那幾個,偶爾也會眼神茫然交匯,然后也只是隨即低頭奔向前方。
她說,無力透了。
以前還會描繪并期待各種各樣的未來,炫彩的未來。
可是,這樣的故事手法已經(jīng)無法招架現(xiàn)在的生活和處境了。她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杠精讀者,不好唬弄,還異常鉆牛角尖。
她問深處的小孩,你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生活狀態(tài)嗎?
她自顧著說,“每天簽文件的時候,筆,有時會偶爾握不緊,然后掉落。
這樣平凡又正常的小事,就能輕易地把我的神經(jīng)撩撥。然后,我就得拼命地壓抑那份被觸及的情緒,拼命地告訴自己,沒關(guān)系的,就是意外,就是意外?。?p> 可是問題是,明明真的只是意外??!那我為什么還得這樣拼命地說服自己,去相信這樣的事實啊?
這樣的時候,我就會逃到廁所里,鎖上門,然后死死地盯著鏡子里的那個人,陌生又熟悉的那個人。
逼迫她,‘你哭呀!你哭??!’
可是鏡子里的那個人,根本不為所動,也不管我是否用了惡毒的語言,配著猙獰的表情。她都不為所動,她甚至面無表情且?guī)еI笑反問我,‘我再哭不起來了。你逼得呀!’
然后,她會瘋狂地笑,像發(fā)瘋那樣。
她是個瘋子?!?p> 說著說著,鐘熠的眼神開始飄離了,渙散了。像掙扎了很久,也像猶豫了很久,她最后還是問出了那個疑惑。
或者說,那個事實。
“我被大把大把地拋棄了,對嗎?被那個我?!?p> 語氣很輕,夜很深,孤獨也很滿。
所以的一切,都靜默無言了,都只是沒有嘴臉和思想的存在。
鐘熠笑了,很平常地笑著。
她說,“好累啊,我想大醉一場。然后,再大睡一場?!?p> ——
早就放在床上的啤酒,被一瓶瓶打開,倒光,一滴不留。
壓在抽屜里最深處的安眠藥也被打開,掏光,一顆不剩。
似水流年,不會曲終,會一直循環(huán)播放。
她也是那個在生活深海里,深刻體驗似水流年的人。
處境變,情懷亂,滿倦懷,無淚也無言。
“對不起,你少女時代期待的,一場轟轟烈烈,天荒地老的愛情,我不能為你實現(xiàn)了。
原諒我吧!
這也只是我唯一一件,沒能為你做到的事?!?p> “對不起,我再也找不到理由搪塞自己了,也編不出故事了?!?p> ——
絕望是什么?
是一個人用盡全力去擺脫某張網(wǎng)住自己的網(wǎng),在以為終于掙脫了的時候,瑟瑟發(fā)抖地得知,勉勉強強掙脫了的網(wǎng)外,還有無數(shù)張,更強大的網(wǎng)。
一層又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