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昭和記得自己小時候有一個很喜歡的奶娘,長得算不上多美,可是她會很溫柔地抱著自己,在沒人的時候一遍遍叫自己阿諾。所有人都說她從出生就被賜了封號,是天大的恩賜,說明父皇很喜歡她。她知道父皇很喜歡她,可她想讓別人叫她的名字,而不是一個冷冰冰的封號。
有一天,奶娘陪著她看花,她本來很開心的,可是奶娘忽然嘆了口氣說:“阿諾,好好看看這些景吧,等你長大了,怕就看不到了?!彼行┮苫螅€沒問出口,就看見母后氣勢洶洶地走了過來,二話不說給了奶娘一巴掌:“放肆,你個小小的宮人在這里嚼什么舌根子!”奶娘嚇傻了,呆呆地跪在地上忘了求饒。昭和不知道母后為什么這么生氣,她跑過去抱住母后的腿,這才看見母后哭腫的雙眼。母后彎腰抱起她,對著奶娘說:“你真是好大的膽子,什么都在公主面前說。來人,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婦人給本宮拖出去!”那奶娘好像才想起哭喊著求饒,昭和想回頭看,卻被母后摁住了腦袋。她不敢替奶娘說好話,因為她感覺出母后很生氣,她只能流著眼淚聽見奶娘的哭喊聲越來越遠。
以后不會再有人抱著自己叫自己阿諾了,她想。
母后把自己身邊的宮女管事婆婆全換了,他們都不愛說話,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照顧他,叫她昭和公主。
沒過幾天,父皇來了。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讓父皇很開心,非要拉著她說話,可她只想去白玉池里釣魚。在母后警告的眼神下,她終于屈服了,乖乖的坐在軟榻上聽父皇說話。
“昭和知道漠北嗎?”“漠北?”她想了好久,都沒想出漠北是個什么東西。
“對,漠北。那里有最健壯的馬兒,有一望無際的原野,還有翱翔的雄鷹。”父皇笑著看她。
“那里很美嗎?”她吮著手指頭問,對漠北有了一點點幻想。
“嗯,很美,在那里你伸手就能碰到云?!?p> “那父皇帶我去吧,我想去漠北玩?!彼行┡d奮,眸子里有了光彩。
“等昭和長大吧,成為漠北最尊貴的人,你就領(lǐng)著父皇去玩?!?p> “好!”她咧著嘴笑著,她沒有問為什么自己可以是漠北尊最貴的人,她也沒有看見母后蒼涼的眼睛。
于是后來,父皇總是跟她說起漠北,說漠北的兒郎有多英姿颯爽,說他的昭和一定要嫁給漠北最英勇的男兒。
元順十三年,昭和十三歲。有一日,她去淑妃娘娘那里找平樂公主玩,她想偷偷溜進去嚇一下平樂公主。她躲在柱子后面,聽見平樂公主正因為不想去練女紅跟淑妃娘娘生氣:“為什么昭和想不練就不練,她想干什么都行,為什么我就一定要守著這些煩人的規(guī)矩,練這些女紅?父皇就是偏心,太不公平了!”
昭和撇撇嘴,在柱子后面沒出聲。淑妃娘娘嘆了口氣,整著平樂的衣袖:“她是嫡公主,注定是要去漠北和親的,那么遠的地方,以后誰能慣著她?你父皇和皇后也是憐惜她,怕她以后嫁去漠北沒了自由,也只能趁著現(xiàn)在放縱她?!?p> “可是你不一樣啊,你父皇喜歡你,以后讓你在華都找一個自己心儀的人嫁了,有皇家給你撐腰,誰能欺了你去?現(xiàn)在讓你學(xué)這些,為的是以后博一個好名聲,有更多的選擇。她昭和名聲就算再怎么好,也就只有漠北這一個選擇?!?p> 淑妃娘娘還說了很多話,昭和都挺不太清了。她只是知道自己現(xiàn)在很慌張,她要去問問父皇這些是真的嗎。
她不顧太監(jiān)的阻攔闖進父皇的宮殿里,父皇皺了皺眉,卻沒訓(xùn)斥她,只是讓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這是怎么了,誰惹我的昭和不開心了?”父皇如往常一樣慈祥地看著她。
“是不是就因為我會嫁去漠北,所以您和母后才會疼愛我?”昭和本來是不想哭的,可一張口,眼淚就止不住。
父皇愣了一下:“你從哪聽的這些?”
昭和抿著嘴不說話,眼淚一滴滴地往下掉。
父皇嘆了口氣,輕聲問她:“怎么會,朕疼愛你就是因為你是朕的女兒?!?p> “那我會嫁去漠北嗎,我會離開您和母后嗎?”昭和吸了一下鼻子,覺得自己得到了安慰。
“朕之前就說過,你成為漠北最尊貴的人。”
“可我以為那是玩笑話啊?!闭押突帕耍行o措。
“昭和,君無戲言。”父皇很嚴肅的看著她,眸子里已經(jīng)有些動怒。
“可為什么是我?“昭和開口,滿是哭腔。
父皇起身走到她面前,溫柔地給她擦眼淚:”因為你是我喻國最尊貴的嫡公主,只有你的血統(tǒng)最為純正。等你長大,嫁給漠北的王,朕會幫助你,讓你們的孩子也會是漠北的王?!氨緛砗軠剀暗膱鼍?,昭和心里卻一陣惡寒。
她明白了,原來是這樣。原來父皇的野心已經(jīng)大到想要吞并漠北。野心的代價不過是一個女兒,多劃算。
入夜,母后來看她:”昭和,你不要去怪你父皇。他是帝王,這是他最明智的選擇?!安槐貏诿駛敚槐叵鯚熕钠?,不必殃及百姓?!闭押停负笳娴纳岵坏?,可你是喻國的嫡公主,這是你的使命?!澳负蟊ё∷?,悲痛不已,這就是帝王家,身不由己。
那夜之后,昭和像是變了,又像是沒變。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任性胡鬧,卻變得比以前冷漠。
第二天,聽說淑妃娘娘不知道怎么觸犯了龍顏,降了妃位,貶為答應(yīng),從一宮之主成了偏殿的小主,連帶著平樂公主也不受待見,奪了封號。昭和聽說這些,抬了抬頭,又繼續(xù)挽著褲腳在白玉池里摸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