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瑯待莊先生走了之后,自己坐在位子上把書讀了兩遍就停了下來,畢竟是前世就背熟了的,讀兩遍就想起來了。他正準備對照讀音記一記繁體字,卻感覺班里的讀書聲漸漸變小了,抬起頭便看見了一只只望向他的小腦袋。裴瑯知道他們是對他好奇,心里不免覺得好笑,便回了這些好奇寶寶們一個笑容,才讓他們扭過頭去。
他重新低頭記了一會兒,莊先生便進來了,讓他們一個個上前背給他聽??燧喌阶约旱臅r候,裴瑯還糾結了一下要不要藏拙的問題,不過當他看到前面的同學因為背不出來而被打了手板之后,便很快就否定了這個想法。既然教學方式如此變態(tài),那自然還是越拔尖越安全。抱著這樣的想法,裴瑯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莊先生滿意地點點頭,又給裴瑯劃了一段,叫他去背。裴瑯看著這架勢不像是要讓他認字,便不再記那些筆畫,只一門心思背書,背完一段就找莊先生劃下一段,這樣一個上午過去,便將千余字的《三字經》背了大半。
裴瑯原本還擔心背得太快,結果卻發(fā)現(xiàn)莊先生臉上毫無驚訝之色,只淡淡夸獎了他兩句,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一會兒,莊先生說可以下課了,學生們便都站起來朝他行禮,等他走出教室之后才開始收拾書籍。
這時候整個教室就像活了起來一樣,方才那些扭頭看裴瑯的孩子們都圍在他身邊,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什么“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你怎么背得那么快,是不是在家里就學過了?”“你一會兒回家吃飯還是在這兒吃?”,把裴瑯吵得頭大,卻又因為覺得這些小孩子實在可愛,不忍心對他們冷臉,所以只好耐著性子一一回復了。
得知他中午不回家后,便有些孩子興奮地邀請他跟他們一起吃飯,想來也是不回家的了。裴瑯觀察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還是回家吃飯的居多,那些孩子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就匆忙離開了,教室里很快便空了。
裴瑯從書箱里拿出飯盒,隨大流地跟他們坐在同一張桌上吃。老沈氏給他準備的是米飯和兩樣小菜,外加一枚煮雞蛋,由于飯盒外面包了厚厚的棉墊,飯菜到現(xiàn)在還是溫的,裴瑯心想誰說古代沒有保溫盒的,這不就是么——雖然效果差些。
他左右看了看,發(fā)現(xiàn)大家的飯式都差不多,基本都是米飯,也有帶紅薯飯和包子的,卻沒見到饅頭和餅,可見不是主食。他這邊在打量別人的,別人也在看他的,等見到也是些尋常飯菜后便沒了興趣,開始埋頭吃起來。
“裴瑯?!?p> 裴瑯抬起頭,見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孩在喊自己,便問他有什么事。那小孩臉紅了一下,囁嚅著說:“我...我想跟你說,先生家里可以幫我們熱飯,不...不過要給錢?!?p> 裴瑯還是第一次聽說,不禁對莊先生的生財有道有些贊嘆。他轉念一想,現(xiàn)在天氣還熱,飯菜即使涼些也沒什么,冬天可就不行了,如果收的錢不多的話,倒是可以回去跟老沈氏說說。于是他問道:“要多少錢?”
“十五文”那小孩說,然后又加了句“每月”。
每月十五文......裴瑯不清楚物價,也不知道劃不劃算,便問:“你們都在先生那兒熱飯么?”
那小孩剛準備張口,旁邊一個胖乎乎的小孩便大聲嚷道:“不在,我爹說劃不著,讓我天冷了就回家去吃?!比缓笾钢切『⒄f,“李智文他們冬天在?!?p> 看來家里都是這么打算的。裴瑯心想,順便知道了那清秀小孩叫李智文。
“對啦,你知道我叫什么么?”胖小孩問。
裴瑯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孩子們頓時大笑起來,一個黑黑的小孩趕緊說:“他叫黃正浩,我叫方存義。”然后又把這些孩子的姓名挨個向裴瑯介紹了一遍,裴瑯默默記下。
等介紹完了,方存義又說:“裴瑯你背書背得好快,都快比得上莊青了,也沒挨先生打,真厲害!”
“就是就是”黃正浩嚷著說,“我的手心都快被先生打腫了?!比缓笊斐鍪肿尨蠹铱矗忠齺硪魂囆β?。
裴瑯心有疑問,等他們笑過了便問:“莊青是誰?”他是自家人知自家事,裝著成年人的芯子,背著早已背過的東西能不快么。但這個莊青居然比他背得還快?想到莊先生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完全沒有遇見天才學生的驚喜,裴瑯有些了然。若是之前已經有了一個極聰慧的學生,再見到有所不如的他,自然就不會驚訝了。他對莊青升起一股極大的好奇,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跟他一樣,也是穿來的,或者重生的?
聽他問起莊青,大家都顯得十分興奮,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要說,裴瑯很快便弄明白了,原來所謂的莊青并不是這里的學生,而是莊先生的外甥女,幾天前開始過來聽課,不管什么聽上兩遍就能記住。莊先生見她背書又快又牢,便也沒有阻止她聽,現(xiàn)在她已經背完了甲字班的內容,到乙字班聽去了。
原來是她呀。裴瑯想到剛進門時,那個說“我去喊舅舅”的小女孩,只覺有些不可思議。一個不識字的小孩,僅僅聽人讀兩遍就能在兩三天內背完三百千,如果她不是穿越重生的,那她就是真正的天才了。裴瑯這個假天才感到壓力山大。
等吃了飯,孩子們又嚷嚷著要出去玩,裴瑯趕忙找借口說要方便,沒有跟著一起去??粗@些孩子活蹦亂跳地跑遠了,裴瑯如釋重負。他雖然非常羨慕他們的天真活力,但要讓他跟他們一樣玩鬧,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裴瑯一邊哀嘆著老了,一邊走回位子上,打算趴著瞇一會兒,沒想到剛趴下不久,便聽到一陣腳步聲。他抬眼看了看,發(fā)現(xiàn)居然是那個莊青。對方顯然也沒料到還有人在,露出又驚又怕的神情,轉頭就要跑出去。
“哎,等等?!迸岈樢娝?,連忙喊住她。
那莊青便停住,低頭站在那里,一臉做了壞事被抓包的模樣。
裴瑯喊住了她,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頓了頓,才問道:“你就是莊青?”
那莊青卻沒有立即答應,仿佛在思考著什么,過了一會兒才點點頭。
“你來這里做什么?”裴瑯又問。
莊青聽他這么問,顯得十分慌張,她緊緊地絞著手指,說:“我...我就想看看書,沒做別的。”
裴瑯有些驚訝,難道莊先生沒給她書看么?要讓她偷偷跑來看別人的書。他這樣想著,便也這樣問了出來。
“沒有”莊青顯得更加不安了,把頭埋得深深的,“舅舅說,女子無...無才便是德,不讓我看書?!?p> 裴瑯這下便不能理解了。允許外甥女聽課背書,卻不允許讀書?這個莊先生究竟是什么意思?裴瑯想不明白,便不再想,只把莊先生歸到怪人一類。他看著眼前的莊青,發(fā)現(xiàn)對方十分瘦小,身上的衣服雖然整潔,卻也洗得泛白了。想到她辛苦求讀的樣子,裴瑯便有些不忍,放緩了語氣說:“你想看書的話,可以找我借。”
莊青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她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裴瑯覺得她這副模樣既可憐又可愛,忍住了拍她腦袋的沖動,從書箱里把三百千都抽了出來,問她:“你看到哪一本了?”
“千字文?!毙」媚锶跞醯卣f,似乎還是不太相信裴瑯愿意借書給她。
裴瑯聽了,便把《千字文》揀出來遞給她。
莊青猶豫著伸手接了,向他道謝。
“你看完還我就成”裴瑯不以為意地說,突然又想到一個問題,趕緊又問:“你識不識字?能看懂么?”他本來想說有不認識的字可以問他,卻想起來自己也不認識多少繁體字,只得作罷。
“我可以自己認,都已經背下來了?!鼻f青說。
好吧,果然是個對著讀音就能認字的神童。裴瑯心中淚流滿面,沒想到自己開了掛還比不過一個古代小姑娘。
抱著絕不能被小姑娘比下去的決心,裴瑯發(fā)奮求強,一個下午便背完了《三字經》和《百家姓》,倒是讓莊先生也驚訝了一下。不過莊先生并沒有再夸獎他,反而告誡他欲速則不達,要他“戒驕戒躁”。裴瑯知道這是為他好,感激地接受了。
放學的時候,裴琿果然來接他了。裴瑯再次見到他,十分開心。裴琿問他有沒有受欺負,裴瑯搖著頭說沒有,又說自己把《千字文》借給一個新結識的同窗了。裴琿也只說讓他自己做主辦即可。
路上,裴琿讓他把今日所學背給他聽,裴瑯依言背了。裴琿聽他居然背完了《三》、《百》,又背得極為流利,不免大為吃驚,強壓下心頭的喜悅,說:“所謂‘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六郎即使會背了,也要多多誦讀,決不能就此罷了?!?p> 裴瑯明白他的用心,認真地點頭應了。裴琿見他這般懂事,只覺熨帖至極,愛憐地摸著他的光腦門。
等到了家里,老沈氏早已備好了飯菜。裴瑯一邊吃著,一邊把莊先生家可以交錢熱飯的事兒說了。老沈氏聽了連說可以,說等天再冷些,熱飯不禁放了就去給他交錢。這倒跟預料裴瑯的一樣。
等吃過飯,裴瑯要幫忙洗碗,老沈氏卻說什么也不讓他做,只讓他溫書去。裴瑯雖然覺得這樣的教育太嬌慣了,卻又有些享受老沈氏的關愛,也就沒再堅持。他把這幾天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覺得自己越來越適應這個新身份了,不知是該欣喜還是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