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韓彥早早的便從縣學回來,到了晚膳間父子二人還是相顧無言,就這樣直到戌時過后韓彥想起昨日蘇妍臨走之時告誡他向父親道歉的話語,少年思慮再三還是來到了父親的房門前,正在猶豫不決間屋內傳來韓立的聲音:“既然來了就進來吧?!?p> 韓彥推門而入只見父親正在書桌上埋頭書寫著一封書信,見他進了屋也不抬頭道:“還在為昨日的事跟為父慪氣?”
“孩兒不敢,昨日不該得罪了父親請來的貴客,請父親責罰?!闭f罷在韓立身前低頭跪下。
韓立冷哼一聲丟下手中的筆道:“你是嘴上不敢,心里卻不認為自己錯了是也不是?”
韓彥低著頭默然不語,韓立背過身來嘆息一聲道:“你可知那常公子是何許人也?他雙親于為父又有何等的大恩!”
韓彥默默的抬起了頭望著父親的背影,只見父親緩緩道:“常林乃是兵部侍郎常景之子,為父年輕時曾于京城行商不慎遭仇家暗算,不僅血本無歸還險些丟了性命?!?p> 韓立沿著書桌慢慢走動眼中有些迷蒙他追憶到:“當年我身無分文流落京城街頭,腹部還受著刀傷,是時任翰林的常大人救了我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只是背對著韓彥讓他沒有絲毫的察覺,韓立頓了頓接著道:“他不僅接我在他家中休養(yǎng)還讓他的夫人對我悉心照料,到最后還是他給了我回鄉(xiāng)的路費并幫我避開仇家的眼線逃離出京城,在我回到家鄉(xiāng)后更是資助了我一筆不菲的本金讓我東山再起。”
韓立轉過身來時已是虎目含淚,他說道:“我發(fā)跡后曾多次登門拜謝,他們一家雖熱情接待可除了當年借給我的那點本金外竟是不肯再收我半點好處。彥兒你說當年若無常大人夫婦為父怎會有今日!如今常家遭難只余常林這唯一的血脈,我若不幫他們夫婦保留這僅存的香火,還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間?”
“可是爹,這個常景是被朝廷以里通逆賊的罪名被打入死牢的,聽聞在奔赴法場期間還被匪人劫獄,最后被錦衣衛(wèi)就地正法了?!表n彥此時已是驚駭莫名,兵部侍郎常景的案子近一個月來可謂是民間茶坊最大的談資,一位前程似錦的朝廷大員竟然跟山東的一伙反賊相勾結,還被查出與塞外的瓦剌人有來往,其罪名可謂罄竹難書韓彥想不知都難。
“住口!常大人一生淡泊名利剛正不阿,絕不會是賣國求榮的小人,別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這都是閹賊劉瑾網(wǎng)羅污蔑的罪名?!表n立怒斥道。
韓彥心道:“你怎知道這罪名是真是假?!弊焐蠀s只能小心道:“但是爹,他們現(xiàn)在畢竟是朝廷欽犯,若讓官府查到咱家窩藏逃犯那可不得了?!?p> “你的意思是讓為父做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將常氏的余脈趕出去!甚至報給官府討賞?”韓立冷笑一聲看著兒子說道。
“爹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想法是就像當年常大人對您那樣,咱們可以給足盤纏讓他們盡早離開崇仁先去其它地方避一避。之后您可以再想辦法去京城上下打點,若真有冤屈朝廷定會還常大人一個公道?!表n彥聽出父親已然震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說道。
韓立聽了好氣又好笑道:“人都讓他們害死了還還哪門子公道?常賢侄和呂老都有傷在身,此時讓他們離開不等于將他們送入廠衛(wèi)的虎口?”
只見韓彥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答道:“要幫忙咱也只能盡力所能及之事,這如果讓官府知道咱們府上曾經窩藏過欽犯,我這童生不就...”說道后面已幾如蚊訥。
話音未落韓立已是重重的一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筆紙都被高高震起,他怒罵道:“我就知道你是怕丟了那狗屁秀才身,你讀那么多圣賢書卻讀了個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當今閹宦當?shù)莱瘮。4笕司褪堑米锪舜筇O(jiān)劉瑾才落得如今這個下場。你居然還天真的以為去朝廷可以替他伸冤,真不知道你的書是不是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p> 韓彥抬起頭來還欲爭辯,見父親雙目如火顯然正在氣頭上,只得低下了腦袋不再言語。
“我意已決,常賢侄一行現(xiàn)居住在震南鏢局,這些日子我會經常去你蘇伯伯那走動,你這些天口風緊些,若壞了大事我有你好看!”韓立說罷回到桌上重新寫起書信不再看兒子一眼,韓彥無法只得躬身行禮后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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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到了七月中旬,震南鏢局的演武場內兩道身影紛飛交錯,兵刃交接之聲不絕于耳,鏢局里的一眾鏢師正圍成圈觀戰(zhàn),不時還發(fā)出一聲聲喝彩。蘇鴻云高坐臺上眼光掃過場中二人頻頻點頭,在他的身邊蘇妍卻好似比場上之人還要興奮,踮著腳給兩邊叫好,看得一旁的父親直搖頭。
場中的二人正是蘇放和常林,兩人皆使長劍需知“天山武功,劍出其九?!鄙頌樘焐降茏佣私允亲杂讓W劍。卻見兩人斗到了緊要關頭,蘇放所使劍招越來越快,旁人看去只當是一團白光在其手中翻轉。常林這邊則恰好相反,出招看似不急不慢卻是水潑不進,將蘇放快如閃電的殺招堪堪擋住,故而在一旁的鏢師看來常林似是險象環(huán)生都為少鏢頭暗道可惜。只有蘇放暗自心驚,這位從未在山上見過的主脈同門好深厚的內力,自己的劍招每每擊打在對方劍身上,勁力都好似泥牛入海,身體卻不由自主的一點點被其牽引至它處,他深知這必是在劍刃上附著了強韌的內力所致。只是這種情形在門派中他也只有在被師傅或其他前輩指點時遇到過,同輩中讓他身陷此等困境的這還是首個。
蘇放心知再纏斗下去自己力竭落敗只是遲早,但苦于沒有破解之法,想到自己這些年在塞外苦學天山劍術,才回到家鄉(xiāng)就要敗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同齡人,他怎能甘心!一咬牙強提一口真氣手上的劍又快了幾分,只是這幾劍下去都帶上了真火,已非普通切磋較量那般簡單。常林見對手出招忽然變得狠辣眉心微蹙,觀其面色只見其臉色漲紅瞳孔凸出隱有走火入魔之象,他心中微嘆知蘇放定是在親朋長輩面前急于求勝,故而亂了心志。
蘇放這邊招招遞進之下已是汗如雨瀑,他有口難言筋脈之中一股真氣亂竄已有決堤之勢,突然間只見常林的劍勢一頓原本密不透風的劍網(wǎng)出現(xiàn)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破綻,這等良機蘇放豈會錯過他眼疾手快當下一招“勢如破竹”直刺而去,這一劍精準刺向了常林左臂的空門,劍招遞出后蘇放心道不妙:“這下怕是要給他左臂捅個窟窿。”
剎那間只見常林右手的長劍翻轉呈背劍之勢,足間輕點地面整個身體便如陀螺般旋轉了起來,他就這樣旋轉著背身架開了蘇放必中的一劍。這一招使的瀟灑至極引得旁觀眾人連連叫好,臺上的蘇妍更是搖著父親的手興奮道:“爹你看見沒?剛才常大哥那招真是太妙了。”蘇鴻云亦是驚訝于常林劍法之精,暗嘆道:“二弟所言非虛,這常公子果然是少年英杰,似他這等年紀有這般身手江湖上怕是亦不多見,難怪能逃過朝廷連日的追捕?!?p> 常林落地后轉身收劍,他拱手道:“蘇兄不愧為六師叔的愛徒,《凌云十三式》果然迅猛無匹,再輔以蘇兄的家傳劍術,實在令在下佩服。”
被這樣一手破去劍招后,蘇放終于將自己的內息平了下來,他苦笑道:“常師兄繆贊了,武道修行達者為先。若非師兄謙讓蘇放早已敗下陣來,不僅如此還險些走火入魔,在下今日輸?shù)眯姆诜??!?p> “你小子能知道自己的問題還不算差,叫你平日里眼高于頂,現(xiàn)在知道天外有天了吧!”一直在旁的觀戰(zhàn)的蘇鴻羽此時走入場中說道。
“二叔,常師兄可是大師伯的關門弟子,我輸給他也不算什么吧?!碧K放有些不忿道。
“喲!你小子的意思是不是你武功學得差,而是你師父比不上你大師伯,這話有本事你到老六面前說去?!碧K鴻羽聽罷冷冷回道。
聽他這樣一說蘇放當下脖子一縮可憐兮兮道:“別啊二叔!您可千萬別在我?guī)煾该媲罢f這話?!?p> 蘇鴻羽冷笑道:“怎么現(xiàn)在知道慫了?蘇少俠!昨晚在飯桌上揭我老底的時候可沒見你嘴下留情啊?!?p> “這…二叔,我的老底您也沒少揭,咱叔侄倆誰跟誰啊!何必相互傷害讓外人看了笑話呢?”蘇放滿臉賠笑道。
蘇鴻羽從鼻孔里哼出口氣算是默認,接著轉過頭來笑著對常林道:“師侄剛才你使的那路劍法之前沒見你用過,可是大師兄近年來所悟?”
常林點點頭道:“這是師傅新創(chuàng)的一套劍法名曰‘歸藏’乃是領悟至周易,不過師傅說這套劍法尚未完善故而只傳了我入門的三式,剛剛我使的便是其中一式叫兩儀反轉?!?p> 蘇鴻羽聽著連連點頭,然后搓著手道:“是這樣啊!我看不如師侄你把這三式劍招也傳給我,讓我也幫忙參詳參詳?!?p> 常林聽后哭笑不得道:“蘇師叔您是前輩,這歸藏劍法一事您當和我?guī)煾赶嗾?,再說怎么著也輪不到我來傳您劍法?!?p> “你師父不是閉關就是在外云游,我一年到頭見不著他幾次,就算見著了他哪有這閑功夫,還不是找個理由搪塞過去。”蘇鴻羽說罷一把箍住常林的肩膀將他拉到一邊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
場上的蘇放目瞪口呆的看著二人離去,他笑著搖了搖頭,之前一直聽姑母說二叔在天山是有名的厚臉皮,今日他算是真正的領教到了。
回過頭蘇放見父親正被妹妹“拖”著過來,他神色歉意道:“爹!孩兒技不如人給咱們家丟臉了?!?p> 蘇鴻云扶著兒子的肩膀道:“你還年輕武功上一時的勝負算不得什么,知道你和常賢侄差的最大的差距是什么嗎?正是那份處變不驚的養(yǎng)氣功夫,整場比試下來急功近利還差點走火入魔,如此心境如何在江湖上走的長遠?”
蘇放滿頭大汗垂首道:“父親教訓的是?!?p> “你平日也別只知道舞刀弄劍,閑暇時看些經書對你有益無害?!碧K鴻云嘆了口氣道
“爹!你也別對哥哥太過苛求了,我看他剛才一點都不比那常公子差。”蘇妍見父親把哥哥教訓的連連低頭忙替他說話道
蘇鴻云苦笑道:“你懂什么,那是人家不愿墮了你哥的面子一再忍讓,使他不至于輸了場面,你哥倒好反而得寸進尺?!?p> 聽到父親這樣的評價,蘇放自知有愧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蘇妍卻是嬌哼一聲道:“有什么了不起的,爹你要是讓我學了武保管比這常家少爺強?!?p> “胡鬧!你一個女兒家學什么武,今后嫁了人婆家還不嫌你毛手毛腳?!碧K鴻云知道這個女兒一心想投身江湖,但自打他祖父那輩起家里大大小小的老爺們吃的就是口江湖飯,其中的艱辛他自是清楚。好不容易有了這么個寶貝女兒,在他看來找個像韓彥般老實的讀書人嫁了,安心在家相夫教子才是她最好的歸宿。是以蘇鴻云對女兒的所有要求都可說是千依百順,唯獨對女兒習武一事,哪怕是露出半點念想他都會當即反對。
“爹!——”蘇妍還待撒嬌,正在這時門外的弟子來報:“總鏢頭韓老爺?shù)搅耍f是和您有要事相商。”
蘇鴻云對他點點頭接著對女兒道:“你韓伯伯到了我去見見,這熱鬧也看了!是該去把今天的書抄完了吧,晚飯后記得到李嬤嬤那學女紅。”說罷對長子使了個眼色,蘇放忙拉著妹妹的手道:“走吧妹子!”
蘇妍卻是有些賭氣的甩開了他的手,鼓著腮幫頭也不回的走了,蘇放尷尬的看了父親一眼忙追了上去,望著二人離去的背影蘇鴻云默默的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