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丈外的叢林中一陣異動,一人一騎便就躍了出來。馬背上的男人以手按劍,神色肅穆,沉得發(fā)黑的一雙眼里殺氣隱現(xiàn)。
赫羽看清來人,心頭一驚,還未出聲,身旁的南宮蓮月便驚呼一聲,“韓將軍,你...你怎的來了?”
話音剛落,“嗖”一聲傳入耳際,下一刻,地上的兔子便中箭倒地,彈了兩下,當(dāng)即斃了命。
赫羽轉(zhuǎn)身望去,瞧見那定王府的侍衛(wèi)正收弓下馬,走到獵物跟前,將其拾起,又恭恭敬敬地呈到了自己眼前。
“陛下今日首戰(zhàn)告捷,可喜可賀?!?p> 赫羽伸手接過兔子,見它身上除了腹背處的致命傷之外,前腳左腿處亦有細(xì)小傷痕,只是皮毛厚實(shí),將血漬掩蓋住了,難怪方才它逃不快,竟是因為已負(fù)傷在身。
“這位侍官好心將獵物射傷了一只腿,陛下竟還是射不準(zhǔn),也不知陛下這箭術(shù)是誰人所授?”
赫羽抬眼,見白霜正載著那人向自己小跑而來,又聽他這般口出不遜,秀眉輕蹙,呵斥了一句,“是誰允你進(jìn)這上林苑的,朕定要治他的罪?!?p> 韓芻夫目色如炬,盯著女君馬前之人,面色卻無常,繼續(xù)緩緩說道,“聽聞定王府來了個箭術(shù)高手,我便想來見識見識?!?p> “你擅闖上林苑在先,出聲驚了赤雪在后,兩罪并罰,你可知罪?”
南宮蓮月見女君一臉怒氣非假,再看那人亦是板著一張臉,心頭更加的慌亂了。
她自然知曉,此人將定王府的安??吹臉O重,若是得知今日隨自己身后的是個陌生之人,定會過問。想來定是萍兒那丫頭不慎多嘴,只是,想到他竟這般關(guān)心自己,心里也不由得一甜,忙勒馬向前,柔聲勸慰道,“陛下息怒,韓將軍想必也是一時心急,才會擅闖進(jìn)來的?!?p> 赫羽心里雖氣,但見南宮蓮月在此,自己怕是對此人稍加懲戒,她都要心疼的??墒?,此人先前戲弄自己,著實(shí)可惡,也不能這么便宜了他,只好說道,“如此,韓將軍既是聽聞此處有箭術(shù)高手在,必定是想來比試比試的,若你能贏了郡主姐姐的侍衛(wèi),朕便寬恕了你?!?p> 韓芻夫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此話當(dāng)真?”
“自然當(dāng)真。”赫羽挑了挑眉,望著地上的侍衛(wèi),又說一句,“你若是贏了韓將軍,朕必有重賞?!?p> 南宮蓮月看著少女滿臉的怒氣已然成了俏皮之色,心頭這才松緩了些。暗想這女君雖今日便滿了十六,還是個孩子心性,不禁莞爾道,“不知陛下要如何比法?”
赫羽自然想好了如何比法,張口便道,“今日既然是來狩獵的,便就以一個時辰為限,看誰人所得獵物最多最奇,誰就贏了?!?p> “如此甚好,我愿為陛下做這個證人?!?p> 南宮蓮月見韓芻夫未帶獵具,忙上前去將自己的弓箭遞了去,“將軍,你便將就著用我的吧,這是父王的遺物,在我手里也是埋沒了。”
韓芻夫接過弓箭,識得正是昔日平王狩獵之弓,雖年久,卻保存的極好,難免睹物思人。
“多謝郡主,我用完就還?!?p> 南宮蓮月聞言輕笑一聲,“將軍快去吧,一個時辰可不長?!?p> 韓芻夫挽韁掉轉(zhuǎn)馬頭,便催馬去了。赤雪與白霜在掌馬院中朝夕相處,此時見白霜走了,赤雪也后腳跟了上去,赫羽見狀,忙出聲喝止,卻聞前方又有哨聲傳來,那馬已全然無視她這個主子,不管不顧地沖了去。
赤雪追上了白霜,方才稍稍歇腳,赫羽一路顛簸,也方才送了一口氣,笑罵道,“你這馬不知好歹,朕才是你主人,你倒是跟著旁人跑了,好個沒良心的?!?p> 韓芻夫雖催馬揚(yáng)鞭走的輕快,心中卻似壓著一塊巨石。
方才自己瞧的清楚,那人彎弓搭箭,瞄準(zhǔn)的正是女君的背心,若不是自己以哨聲催動赤雪,她便成了箭下的獵物。
南宮蓮月少時便漂泊異鄉(xiāng),為人謹(jǐn)慎,能輕易得到她的信任,定是極其親近之人,至此,已不敢多想。
聽聞身后傳來的嬌嗔,不禁莞爾,放緩白霜,回首假意問了一句,“陛下何故要跟上來?”
赫羽雖一身勁裝,卻拗不過芳琴姑姑一句林間風(fēng)大,便又多穿了好幾層,此時額前已涔出一層細(xì)密薄汗,忙伸出衣袖擦了擦,沒好氣地說道,“何故問我,不是你引我來的么?”
“我只是以哨聲喚赤雪,陛下不愿來,大可換匹馬?!?p> “赤雪是我坐騎,為何要換?”
“既是陛下愛駒,何以平日里都見不得陛下,只在這行獵之際,才能為陛下做回苦力。”
赫羽自覺理虧,卻又念起之前被嘲弄之事,不由得心火難消,“前次你為何哄我,竟說赤雪要有小馬,它明明不會,害我今日在百官前丟人?!?p> 韓芻夫笑了笑,催馬向前,撂下一句,“陛下且好生想想,我當(dāng)真說錯了嗎?”
“你...”
赫羽張口難言,本想斥他口無遮攔,無禮犯上,話還未出口,一張小臉上便飄起兩團(tuán)紅暈來,動了動嘴角,仔細(xì)想想,他確是沒說錯的,只得催著赤雪往前去了。
走了良久,待面上羞色消了幾分,聽聞身后之人還在亦步亦趨地跟著,復(fù)又轉(zhuǎn)過了頭來說道,“我瞧著定王府那位侍官箭術(shù)不賴,將軍再不去行獵,怕是要輸了。”
韓芻夫嘴角扯起個淡淡的笑來,“縱然箭術(shù)再好,遇不到獵物又有何用?”
“哦?將軍言下之意,你知道何處獵物最多?”
韓芻夫望著回首看著自己的少女,見其一張小臉已然不復(fù)嗔怪怒視,而是多了幾分欣奇,正如兩年前聽聞自己要帶她前去拜會五斛先生時的雀躍。
她還不知,就在方才,她正從鬼門關(guān)上走了一趟。念及此,既憤怒又愧疚,足下用勁,白霜會意,一人一騎復(fù)又去了。
赫羽在原地愣了一愣,忙催馬跟上,“你等等…等等我,我不罰你便是了,等等我??!”
一路追著趕著,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候,前方之人終究是勒住了馬,此處林木越來越稀,只有少許松木長的挺拔,怎么看也不像是藏得住許多獵物之地,卻看前方之人正小心環(huán)顧四周,像在找尋什么,不禁覺得好奇。
“韓將軍,這里可是有什么奇珍異獸?”
“往日里有,今日卻不知還在不在?”
“哦?那是何物???”
韓芻夫不言,只是輕輕地下了馬,赫羽見了,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慢慢從赤雪背上爬了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后,按耐住一顆獵奇之心,豎起耳朵靜靜聽了起來。
據(jù)說,好的獵手箭術(shù)固然緊要,耳力更是過人,只是,聽了半刻,除了間或幾聲鴉叫之外,別無所獲。
少女踮起腳尖,將小嘴湊到男人耳邊,輕聲問了一句,“將軍,你聽到什么了么?”
話音剛落,但覺手掌被一只溫暖粗糙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少女一驚,正欲掙脫開來,卻被那人拉著輕腳往叢林密集處走去,心中不禁一凜。
自己和他相識兩年以來,也有數(shù)次獨(dú)處的時候,從未覺察他有何越矩之念,莫非真如芳琴姑姑所言,世間男子都是如此本性么。
“你…你要帶我去做什么?”
韓芻夫正自聚精會神地探路前行,忽覺掌心中的小手顫抖起來,聞聲回首一看,少女垂著一雙杏眼,眼角還似有半滴淚,頃刻間便欲墜落,當(dāng)下強(qiáng)忍住笑意,故作嚴(yán)肅問了一句,“陛下以為我要帶你去做什么?”
“這苑中處處都有禁軍,你若不軌,定死無葬身之地?!?p> “死無葬身之地?陛下好狠的心?!?p> “不錯,你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人了?!?p> “陛下問我此處有何獵物,我正是要帶你去瞧的,你若大呼小叫,即便是有也被你嚇跑了?!?p> 赫羽聞言一頓,見他另一只手上果真拎著弓箭,登時便霞飛雙頰,羞愧難當(dāng),暗想他既拿南宮蓮月當(dāng)做晚輩看待,對自己定也是一視同仁的,怎可將如此齷齪之念強(qiáng)加于他身上,當(dāng)真是不該。
正欲開口說些什么,卻見男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赫羽一驚,忙伸出另一只手將嘴巴捂住了。果然,細(xì)微聲音漸漸傳入耳里,仔細(xì)聽著,那聲音尖細(xì),絕非出自龐然大物之口。
兩人尋了一處灌木,蹲身躲在其后方,撥開幾枝木條,前方不遠(yuǎn)處的一塊空地之上竟有數(shù)個棕色毛球,有大有小,或在地上打著滾,或兩只纏作一團(tuán),口爪并用,相互撕咬著。細(xì)細(xì)看去,那東西闊首小眼,尺余長的身子,既像鹿又像犬,卻是平生從未見過之物。
“韓將軍,這是什么,我從未見過?!?p> “此物名麝?!?p> “麝?莫不是和麝香有著干系?”
“不錯,麝香便是它體內(nèi)之物?!?p> 赫羽聞言,心頭一陣雀躍。
大涼皇族御用香料為龍涎,芳琴姑姑每晚都要來女君寢殿里添上,麝香此物,多也只是在古書上看到過,只知是不遜龍涎的珍奇香料,卻從未用過。
“這等稀罕之物,將軍若能射中一只,今日便贏定了?!?p> 韓芻夫聞言莞爾道,“陛下方才不是盼著我輸?shù)???p> 少女輕聲嗔了一句,“你是輸是贏關(guān)我何事,我只要麝香此物便是?!?p> 韓芻夫從箭筒中摸出了一支箭,搭在弦上,“嗖”一聲,一只幼麝便腿間中招了。其余麝見了,紛紛逃竄,竟是跑的比先前的那只兔子快多了。
赫羽見那受了傷的幼麝拖著腿上的箭,拼了命跑著,卻如何也跑不快了,當(dāng)下心喜,便跟了上去,欲要去捉它。
“陛下且慢,麝香只存在于長大后的雄麝體內(nèi),這只幼麝體內(nèi)尚且沒有,捉住它也無用的。”
赫羽聞言驚詫,“那你為何傷它?”
“此物機(jī)敏,且體輕善奔,極少能將它活捉的,我射傷這幼崽,料想它必定要回巢去,我們跟上去,或可尋見想尋的?!?p> “你是說,我們射傷了它的孩兒,引它出來相救,再趁機(jī)射殺它?”
“不錯,這還是我少時行獵,平王殿下教會我的?!?p> 聽他說的輕巧,赫羽心頭卻莫名一涼。只是這麝香是何等珍奇,錯過這遭,只怕此生也休想見到活的此物了,也只得跟了上去,一睹究竟。
果然,那幼麝拖著條傷腿幾個拐彎,又勉力攀上一塊巨石,之后便攤在其上,再也動彈不得了。原來,它的家便就在這巨石之后,當(dāng)真難尋得很。
赫羽提著一顆心,見身旁之人已是挽弓搭箭,蓄勢待發(fā)了。
“將軍,可否只將雄麝射傷,不傷它性命,等咱們?nèi)×索晗?,再將它放回這林苑中,讓它一家團(tuán)聚?”
韓芻夫緊緊盯著前方的巨石,似是輕描淡寫回了一句,“被割去香囊的麝,即便立時不死,也活不過幾個時辰的?!?p> 赫羽聞言心驚,原來這世上頂稀罕的東西,都要用這般沾滿血腥的手段才能得到,麝香如此,王權(quán)亦然。
巨石后傳來幾聲異響,聞之凄厲,少頃,便有一只兩尺余長的麝鉆了上來,但見它以口咬住那幼麝傷腿上的利箭,竟是想將它拔出。
只是,幼麝皮嫩,方才那一箭定然扎的極深了,它試了幾下,均是徒勞,口中不斷發(fā)出悲鳴,圍著那幼麝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已全然不顧自己早已是獵人的箭下之物了。
赫羽側(cè)頭看了看正自聚精會神的男人,見他一雙眼睛閃著精光,大有勢在必得之勢,方才他能遠(yuǎn)遠(yuǎn)射中幼麝纖細(xì)的腿,此時也定不會失手,只是,自己卻如何也歡喜不起來。
忽而見他轉(zhuǎn)頭望向自己,神色間竟是少見的溫柔,剛一愣,便聽“嗖”的一聲,那箭飛了出去,卻不偏不倚地扎進(jìn)了那麝腿邊的巨石之中,箭羽晃了幾晃,嗡嗡作響,驚的一大一小兩只麝叫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