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氐?,“回陛下,大將軍說,有要事相奏,務(wù)必要見陛下圣顏,已在殿外候著了?!?p> 赫羽暗嘆一聲,自他從北正歸來,少有進(jìn)宮,二人相見亦是寥寥。
上月宮中的生辰宴,他明明身在城中,席間也未見他蹤影,惹得旁人還以為,是自己這個做君主的有多不待見他這個大將軍呢。
今日這么晚了,卻又平白無故的進(jìn)宮來,還說有要緊事,且去聽聽,他這要緊事究竟是何事。
“姑姑,你且在此候著,朕去將他打發(fā)了,再行來試這朝服?!?p> “陛下莫慌,姑姑在此候著便是?!?p> 赫羽因身著大紅衣裳,也不便在人多眼雜處現(xiàn)身,便差福海將人領(lǐng)到了不常去的一處偏殿中,自己亦只身前往,只盼三言兩語好將他打發(fā)了才是。
淺淺燭火中,那道身影慢慢在靠近,還是那張冷面,還是那般不羈。待行至丈余開外,但見他駐了足,既不見禮,亦不移目,只一雙深潭般的眼眸,緊緊盯著眼前的少女。
那一身嫣紅,熱的灼眼,燙的焚心。
赫羽也不是第一回被他這般盯著了,既不好奇亦不害怕,轉(zhuǎn)而細(xì)細(xì)打量起他來。不知是自己久不見他,還是他近日來太過操勞,此時瞧著,這人好似憔悴了不少。
左鬢處的第一縷霜色甚是乍眼,看他這般模樣,方才心頭的怪罪之意,也便消散了去。暗嘆一聲,向前走了半步,剛要開口說話,鼻尖卻傳來酒香,緊接著便是眉心一皺,開口便是斥責(zé)。
“喝得爛醉還敢進(jìn)宮來面圣,你這眼里可還有朕?”
韓芻夫未料到,她開口便是這一句,見她一雙怒目望著自己,毫無容情之色,也不禁笑了起來。穿上這大紅的喜服,本該是大喜的模樣,可自己想看的,偏偏是這副怒極了的面容,見她怒氣更添一籌,自己卻笑得更加放肆了。原來,這顆早已不懂悲喜,不問世事的心,也還是會痛的。
赫羽見他笑的無禮,更加惱怒,“大膽,你既身為大將軍,便該知,君前無禮,該論何處?”
“我本就是貪杯之人,今日更是多喝了兩杯,陛下想怎么處罰,我都無異議,最多再賞我一巴掌?!?p> 聽他話語間輕浮無狀,當(dāng)真是喝醉了的模樣,不禁斥道,“將軍若是喝的多了,怕也論說不清家國大事,早些回去歇著罷,待酒醒的徹底了,再行進(jìn)宮來也不遲。”
韓芻夫聞言,反而走上前來,低眉笑道,“三日后才是大婚,陛下這便先將喜服穿上了?!?p> 赫羽不愿再見他酒后失德的模樣,側(cè)身皺眉,冷冷說道,“你若是來取笑我的,盡管取笑便是,在你眼中,我無非是個厚顏無恥的女子,不擇手段也要得到三皇子罷了?!?p> 韓芻夫見她眉眼間皆是坦蕩,誰能給她這樣的凜然大義,誰又能教她這般無畏無懼!忽而一瞬間,覺得自己是個可憐人,話語間也不禁恍惚了起來,“那晚在定王府中,我為陛下獻(xiàn)計,自問是兩全之策,陛下為何不予采納?”
赫羽聞言,一顆心還是軟了下來,緩緩轉(zhuǎn)身過來,盯著男人的面容正色說道,“韓將軍,我與你,終究非同道中人,你也無需為了我,落個欺君罔上,飽受指責(zé),怕承你的恩情太多,我無以為報?!?p> “承他的情義呢?”
少女先是一愣,接著便是莞爾說道,“我與他,便要做一生一世的夫妻了,無論是誰欠誰的,都不打緊,這漫長歲月,足以償還?!?p> 韓芻夫嘴角一揚,笑得狂妄,好一個漫長歲月,足以償還。
赫羽長嘆一聲,復(fù)又開口,“韓將軍,雖不知你進(jìn)宮來究竟是為何事,話至于此,我便先開口了罷。我自問與你之間清白無暇,卻也不敢說如何坦蕩,兩年前,是我的錯,此時彌補,為時未晚,是以,咱們就此別過罷,大將軍之職,我自會另擇他人,天下之大,這王舍城想也不是你愿意久留之地。”
男人點了點頭,“陛下竟這般想與我劃清干戈?”
“不錯,我當(dāng)初是如何求得你助我,說出來也算不得光彩,而現(xiàn)下,我既要與三皇子成婚,便不該與你再有干系,三皇子待我之心,天地可鑒,我若再與旁的男子有一絲一毫的不清不楚,都算對他不住,這話,你可聽得明白?”
韓芻夫聽她舊事重提,言辭間卻再無半分難堪,再望著那雙堅定不移的眸子,便知她是主意已定,鐵了心要教自己走了,不禁苦笑出聲,“陛下倒是會打發(fā)人,我為你大涼朝廷效力這兩年,竟無半點好處?”
“良田美姬,金銀器物,我知你一概不屑,我也懶得再提?!?p> “可這世間的人,總有貪欲?!?p> 似他口中再說出這貪欲二字,當(dāng)真駭人,赫羽黯然低首,不再去瞧他,抑或是,不敢再去瞧他。
與三皇子情意相通的這些時日以來,自己也才漸漸明了,但凡這世間,一個人若對另一人好,從不會是無緣無故的,也不會是無欲無求的。
沉吟半響,少女輕輕開了口,“韓將軍,你想要的,終究不會屬于你,放下罷。”
韓芻夫回過神來,一襲紅衣已翩然遠(yuǎn)去,回首一看,纖細(xì)的身影便要消失在帷帳之后了。一時間心頭三分慌神,七分醉意,只覺得她這一去,兩人便真將再無瓜葛。
赫羽但聞身后腳步跟了上來,忽而腰身一緊,輕呼一聲,驚魂未定,已身在男人懷中,她慌忙伸手用力推了幾下,卻是無果。但堂堂女君終究非尋常女子,只睜大一雙怒目,抬首瞪著男人,恨恨說了一句,“你尋死么?”
韓芻夫低首望著懷中的人兒,發(fā)如黑云,膚若凝脂,眸若星辰,唇似渾玉??蓢@這么多年來,女色于他早已是過眼云煙,而眼前的這張臉,這個人,只看一眼,心已狂熱,哪舍得放開手,只恨不得能將這柔弱無骨的纖細(xì)身子嵌進(jìn)自己的身體。
赫羽被他手臂上的大力勒住,夾雜著醉意的粗重氣息噴灑在自己面上脖間,初時的鎮(zhèn)定早已不復(fù),顫著身子輕喝道,“快放開我,這殿外禁軍無數(shù),我只需開口,你定活著走不出這宮門去了?!?p> 韓芻夫見她面上雖還故作鎮(zhèn)定,實則已是怕的緊了,一張俏臉漲的通紅,眸子里滿是驚恐,竟連看都不敢再看自己一眼,只歪著腦袋怔怔望著案幾上幾只燭臺,細(xì)密的睫毛隨著燭火的閃爍輕輕顫著,這副模樣,教人既不忍心,又更貪心,籍著醉意,低首便在她眉眼上吻了下去。
赫羽本以為這般僵持著,他終究會清醒過來放開自己,卻不料,他當(dāng)真是喝醉了。似這等粗魯?shù)呐e止,十八年來,自己也從未見過,喉頭一緊,哽咽著說道,“你...你...我...我真的要喊人了?!?p> 這話里半是威脅半是哀求,終究是后者多一些,可聽在男人耳里,除卻教他更加放肆了,半點震懾的意味都沒有。
韓芻夫掰過少女一張小臉,兩根手指輕巧地捏在那小巧的下巴上,笑道,“陛下不是要喚禁軍么?還是怕被人瞧見,被我這等下賤之人所染指,心有不甘?”
赫羽支起雙肘,卻禁不止自己身子已然緊緊貼在了他身上,“我從未輕看你半分,你為何要自甘墮落?”
“墮落?墮落又如何,我甘愿,這是你親口許我的,兩年之前便許下了,你忘了,我可沒忘。”
赫羽緊咬著兩瓣櫻唇,舌尖已能嘗到腥味,眼前這迫人的氣息越來越近,淚水再也繃不住了,開口哭求道,“我要成婚了,我要做三皇子的妻子了,我是他的妻子?!?p> 三皇子的妻子。
男人的最后一絲理智被徹底澆滅了,那雙眼睛本是沉得發(fā)黑,陡然間便亮得火紅,手上用勁,掐住懷中少女的纖腰便不管不顧胡作非為起來。
赫羽見他已然瘋了,再也顧不得什么皇家身份,舉起雙拳便在他身上胡亂捶打起來,“韓芻夫,你這個大膽狂徒,你不怕被千刀萬剮,被五馬分尸么?”
忽而,自己的兩只手被緊緊捉住了,緊接著,但覺一雙長臂將自己攔腰抱起,越過帷帳便往殿內(nèi)暗處走去,耳畔是伴隨著溫?zé)釟庀⒌囊宦晧男?,“千刀萬剮,還是五馬分尸,且先留著,待我做了我想做之事,陛下再來解氣,成么?”
蓓蕾含軟香,亂人清明來。
風(fēng)露無情思,摧花折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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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亥時過半,芳琴姑姑還未見女君來這試衣閣,暗想大將軍所奏之事只怕確然緊要,當(dāng)下只得命宮人將大婚的朝服好生收起,自己則回到了女君的寢殿中來。
殿內(nèi)無人,問了宮人,均說圣上未曾回來過。芳琴姑姑心有不安,忙將福海喚了來,自他口中得知,女君確實是在偏殿中召見的大將軍,便又放下了一個心。這宮中的護(hù)衛(wèi)禁軍多不勝數(shù),只要不似前次那般混進(jìn)不明來歷之人,女君的安危便無虞。
香爐中的龍涎已然添好,芳琴姑姑望著緩緩升起的熏香,伸手輕輕一揮,將那第一抹濃煙打散了去。
三日之后,這寢殿便不再屬于女君一人了,待三皇子入住此間,自己也不該再常來打理,日后,這每晚添香之事,得交給福海來做了。念及此,竟心生不舍之意,苦笑著輕嘆一聲。
“姑姑...”
芳琴姑姑聞聲回首,正瞧見一身紅衣的女君緩緩走了進(jìn)來,忙迎了上去,嗔了一句,“陛下,這么晚了,即便大將軍稟奏的是天大的事兒,也該早些回來就寢啊。”
“姑姑...”
聽聞女君澀聲又喚一聲,芳琴姑姑走了近去,卻瞧見個失魂落魄的人兒,平日里靈動的一雙大眼,此時便如兩團火焰熄滅了一般,只剩兩行清淚無聲流著,緊咬著兩瓣櫻唇,似有千言萬語如鯁在喉。
婦人將一雙手搭上少女雙肩,卻覺那單薄身子顫的厲害,“陛下,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姑姑,他...韓芻夫...他...”
芳琴姑姑聽聞了韓芻夫三個字,一念閃過,心頭陡然沉了下去。上下打量一番,見女君身上衣衫雖無不潔,卻已然凌亂,自試衣閣離去時尚且精致的妝容,業(yè)已被淚水沖的花了。一只手自進(jìn)這寢殿便緊緊抓住裙衫,忙拾起來看,一目之下,已然驚嚇無措,平日里柔嫩白皙的掌心此時一片殷紅,血跡尚未干。
“他...可是...可是...欺辱了你?”
聽聞這難以啟齒的話自他人口中說出,赫羽的一顆心又似在烈火寒冰中滾了一遍,再也顧及不了什么女君尊嚴(yán),一頭栽進(jìn)眼前婦人的懷里,放肆哭了出來,“我要殺了他,我定要殺了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