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經(jīng)停了。
這一場大雨沖走了屋頂?shù)拿┎?,沖走了飄蕩的灰塵,卻沒有沖走這彌漫在空氣中的沉悶和抑郁。
房門前一片一片的積水,蔓延著伸向不遠(yuǎn)處泥濘的道路。
一輛馬車已經(jīng)停在門前。
這馬車由兩匹馬拉著,很是寬大。
雖不足以讓人躺臥,但也已能讓客人盡可能坐的舒適。
華麗的車廂,舒適的軟榻。
徐三看看這華貴的馬車,又看看趕車的車夫,笑著鉆進(jìn)車?yán)铩?p> “這次我不得不佩服你?!毙烊锌目粗谔仆駜簩γ娴奶扑{(lán)。
“為什么?”唐藍(lán)嘴角上翹,眼中也帶著笑。
“若是我的話,一定找不來這么舒服的馬車?!?p> “那是自然?!碧扑{(lán)笑著拉開車廂上的織錦帷裳,得意的道:“要找這樣一架馬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p> 她停了一下,又道:“更何況我們不得不找這樣一輛車?!?p> 徐三看著靠在自己肩頭的唐婉兒,嘆了口氣:“你的傷勢實在是應(yīng)該靜養(yǎng)的,我……”
唐婉兒伸手輕輕的掩在徐三唇邊,柔聲道:“我不礙事的,你也不要太過自責(zé)?!?p> 徐三一向是個灑脫不羈的人,但對于在乎的人卻總是謹(jǐn)慎的很。生怕他們受到半點的傷害和委屈。
唐藍(lán)看著二人,恐嚇道:“你若是有一天負(fù)了她,我一定追殺你到天涯海角?!?p> 徐三并不說話,只是溫柔的看著靠在自己臂膀上的佳人。
這種事本就無需多言的。
若是需要說出口才能證明,那徐三便不再是徐三,唐婉兒也不是唐婉兒了。
“我卻實在沒想到,你也會跟著一起去?!毙烊旖菐еΓ⒅鴮γ娴奶扑{(lán)。
唐藍(lán)撇撇嘴道:“我不跟著你們,難道還回天香樓不成,更何況我便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p> 徐三眨眨眼:“回不去?”
“我救了你們,又怎么能回的去?!?p> “你和別人提過救我們的事?”
唐藍(lán)面帶慍色:“我自是沒有提過,但溫嬌又不是傻子?!?p> “溫嬌?金剪子溫嬌?”徐三略有一絲驚訝:“她也是你們的人?”
唐藍(lán)看著徐三:“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她?!?p> 唐婉兒看著唐藍(lán)微微惱怒的臉,疑惑的道:“溫嬌不是已經(jīng)死了好多年了嗎?”
“她從來沒有死,不過是隱姓埋名,做了個妓院的老鴇罷了。”
原來那妓院老鴇便是當(dāng)年艷絕江湖的金剪子溫嬌,這卻是徐三所沒有料到的。
馬車走的很快,但卻穩(wěn)當(dāng)?shù)牟坏昧?,沒有一絲顛簸。
要租這么華貴的馬車,自然要花不少銀兩。
而能趕這樣的馬車的車夫,自然也都是好手中的好手。
車夫是個沉默的青年漢子,戴著斗笠,穿著一身粗布的短打。
他的雙手粗壯有力,左手穩(wěn)穩(wěn)的拉著韁繩,右手熟練的揮舞著馬鞭。
這沉重的馬車便在他的指揮下穩(wěn)步又快速的前進(jìn)著。
按照這樣的速度,三日左右便可趕到金陵。若是再快些,兩日便可以趕到。
但現(xiàn)在這飛奔的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
車夫回過頭,陪著笑道:“前方便出城了,不知客人想走哪一條路?!?p> 徐三笑著看著他:“只要不是去酆都的路,走哪一條都可以?!?p> “好嘞?!蹦勤s車的應(yīng)答一聲,便又揮起皮鞭,準(zhǔn)備駕車前行。
唐藍(lán)卻是冷冷的盯著這車夫:“你練的是神鞭門的功夫?”
那車夫回過頭,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僵硬:“小人只是個莊稼漢,從未練過武功?!?p> 唐藍(lán)并不理會他,又問道:“柯百歲是你的師傅?還是師叔?”
車夫一臉驚訝,好似看見鬼一般。
他趕車的技術(shù)極好,整個臨安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的車夫。
更何況他一直都在前面趕車,連話都不曾多說一句。
一切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他實在不明白,眼前這女子是如何看出了他的破綻。
唐藍(lán)道:“你趕車,御馬都沒有問題,只可惜在這條馬鞭上卻漏了餡兒。你剛剛揮鞭那一下,不正是百勝神鞭的‘白蛇吐信’?!?p> 車夫苦笑一聲:“姑娘好眼力,在下柯子儀,柯百歲正是家父。”
唐藍(lán)盯著他:“你也是燭影搖紅的殺手?”
“可以算是?!笨伦觾x回答的很坦然,他已經(jīng)沒有撒謊的必要。
“好,很好?!碧扑{(lán)媚眼如絲,笑的美艷動人。
這實在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一個女殺手無端對著他笑,而且笑的如此燦爛,除了要動手,又怎么會有第二個可能。
柯子儀的雙腿暗暗運勁,已經(jīng)在準(zhǔn)備逃離。
徐三突然開口:“那晚潛伏在胡府的四名殺手,其中一個是不是你?”
“是。”柯子儀看看唐藍(lán),又看看徐三,聲音變得低沉:“看來我今天要交代在這里了?!?p> 對于唐藍(lán),他還有能力一博,若是徐三出手,他必死無疑。
徐三看著眼前的他,緩緩的道:“你錯了?!?p> “錯了?”柯子儀很是震驚。
“我本是想殺你的。”徐三盯著他:“但我現(xiàn)在改主意了?!?p> “為什么?”唐藍(lán)也一臉震驚的看著徐三。
徐三看看柯子儀冷汗直流的臉:“你父親柯老爺子,今年也應(yīng)當(dāng)是杖朝之年了吧。”
柯子儀看著徐三,喉頭一緊:“是?!?p> “他年過六旬才得了你這一個獨子,我實在不忍讓他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更何況他現(xiàn)在癱瘓在床……”徐三嘆了口氣:“不過……”
柯子儀伸手解下頭上的斗笠,緊咬著牙:“我明白。”
說罷拿起手中皮鞭,一鞭打在了自己的臉上。
他的武功雖不敵其父柯百歲,但這一鞭的氣力也不容小覷。
柯子儀的整張臉都已經(jīng)腫起,一條赤紅的鞭痕,從他的左頜,一路跨過鼻梁和右眉,延伸到左邊額角。
“滴嗒~滴嗒~~”
皮開肉綻,一滴滴殷紅的血珠,就那么從傷口中滲出,滴落在地面上。
這條鞭痕將會伴隨著他的后半生,直至死亡的那一天。
他已無法再做這殺人索命的生計。
做殺手最重要的便是低調(diào),像趙權(quán)那樣的畢竟是少數(shù)。
柯子儀戴回自己的斗笠,忍著劇痛看著徐三:“多謝徐三先生?!?p> 徐三卻已不忍再看他,只是緊緊的閉著嘴。
“血雨從未散盡,徐三先生望自珍重?!痹捯粑绰洌伦觾x已憑借著“燕子三抄水”的輕功,掠過路旁的樹叢,消失不見。
徐三看著柯子儀遠(yuǎn)去的身影,默默的嘆了口氣,鉆回車廂。
“他說的血雨,是什么?”唐婉兒看著沉默的徐三,開口問到。
“不知道?!毙烊焓?jǐn)堊√仆駜海嘈χ溃骸耙苍S是血雨門呢”
“你本就知道他的身份?”唐婉兒伸手握住徐三的手。
“是,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我就猜到了?!?p> “那你為什么不拆穿他?直到……”
“我本就不想拆穿他的。”徐三淡淡的道。
唐婉兒不解:“為什么?”
“因為他趕車的技術(shù)實在是很好,整個臨安城里恐怕都找不到比他更好的車夫?!?p> “你為什么放他走?”唐藍(lán)氣惱的鉆進(jìn)車廂。
“你不也沒有殺他?!?p> 唐藍(lán)緊閉著嘴,不知道該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開口:“現(xiàn)在怎么辦?”
徐三道:“什么怎么辦?”
唐藍(lán)道:“我們還坐這輛車?”
徐三輕笑一聲:“當(dāng)然,這駕馬車很舒服,更何況,我們也沒有別的車?!?p> 唐藍(lán)道:“可是我們也已經(jīng)沒有車夫?!?p> 徐三道:“可是我們還有三個人?!?p> 唐藍(lán)道:“所以誰趕車?”
徐三抬起頭看著她,認(rèn)真的道:“你趕車?!?p> 唐藍(lán)有些不可思議:“我?”
“你?!?p> “你一個男人竟然忍心讓一個女子趕車?”
“是?!?p> “為什么?”唐藍(lán)簡直要抓狂。
徐三長長的呼出一口氣,悠悠的道:“因為我不會?!?p> “噗嗤~~”唐婉兒忍不住笑出聲。
唐藍(lán)氣的笑出聲:“人人都可以學(xué)會的東西,你為什么不學(xué)?”
徐三道:“既然人人都可以學(xué)會,那么人人都可以為我趕車,我為什么要學(xué)?”
唐藍(lán)無言,轉(zhuǎn)身坐到車外。揮鞭趕車前進(jìn)。
她駕車技術(shù)果然也很不錯,馬車前進(jìn)的平穩(wěn)而又迅速。
“其實,我也覺得她駕車比較合適?!碧仆駜贺堅谛烊龖牙?,閉著眼睛。嘴角上翹,笑的很是可愛。
徐三伸手理順?biāo)吃陬~上的碎發(fā):“為什么?”
“因為……因為……”她并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徐三卻已經(jīng)懂了:“你在吃醋了?”
唐婉兒點點頭。
徐三不由的感慨一聲:“女人都這么容易吃醋的嗎?”
“唐婉兒依舊閉著眼,笑著道:“女人本就很容易吃醋的,而且不光會吃女人的醋,有時候還會……”
“會什么?”徐三追問到。
“還會吃男人的醋?!?p> 徐三忍不住笑出聲:“其實不光女人會吃醋,男人也會。”
“我知道?!碧仆駜盒Φ暮芴穑骸坝绕涫悄硞€男人?!?p> “某個男人?”徐三自然知道她說的是誰。
“對,某個男人?!碧仆駜罕犻_眼睛,看著徐三:“他不光愛吃醋,還愛吃……”
徐三也看著她:“愛吃什么?”
“活人腦子現(xiàn)砸,好恐怖的。”
徐三突然想起了臨安城里那個店小二,以及那雙被自己嚇得顫抖的手。
“我現(xiàn)在既不想吃醋,也不想活人腦子現(xiàn)砸。”
“那你想吃什么?”
徐三笑著說出一個字,但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哼~~”唐婉兒又羞又惱,把臉埋在徐三懷里,順帶著捶他兩拳。
“嘎吱~~”
“吁~~”
“咣當(dāng)~咣當(dāng)~”
本來在快速前進(jìn)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唐婉兒抬起頭,揉揉惺忪的睡眼。
唐藍(lán)的聲音從車外傳來:“紅手絹?!?p> “紅手絹”也是外八門之一,指的是江湖上那些靠變戲法為生的組織。這里本是一條官道,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怎么會有人在路中間變戲法。
“誰知道是什么?!毙烊焓掷_車廂前面的布簾。
一個四肢瘦長如竹竿的腌臜乞丐,穿著一身破爛的麻衣,腰上卻是系著一根大紅的綢緞帶子。
乞丐旁邊卻是蹲著一個同樣腌臜的怪物,像是個人,卻長了一身長毛,好像一只蹲著的黑熊。
黑熊手中還握著一只筆,在寫著什么。
徐三笑著看著那乞丐,開口問道:“你這是人還是熊?。俊?p> 那乞丐揮舞著手中的竹棍,露出兩排殘缺不全的黃牙:“是熊?!?p> 唐婉兒也好奇的探出頭,看著那寫字的狗熊,好奇的道:“狗熊哪里會寫字的?!?p> “姑娘,俺這不是普通的熊。是仙熊。”
唐藍(lán)道:“仙熊?什么仙熊?”
“俺這熊本是深山里的,只因仙人點化才修得人形,不光懂得人言,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皆通?!?p> 唐婉兒拉著徐三的衣袖:“這世間竟還有這樣神奇的事情。”
“有?!毙烊π?,語氣卻很冷淡:“不光有,而且很多。”
“很多?”
徐三并沒有回答,而是看著那乞丐:“這熊看起來還得修煉個四五百年的?!?p> “為什么?”
徐三笑著道:“因為他還不完全像人。”
“是。”那乞丐笑著道:“不過現(xiàn)在他會的也不少了?!?p> “不少?”
“不少?!蹦瞧蜇ばΦ母睿骸安还馇倨鍟?,詩詞歌賦,而且還會……”
徐三也笑的很深:“還會什么?”
“殺人?!?p> “殺誰?”
“你?!?p> 乞丐話音未落,那頭熊人已經(jīng)從地上彈起,撲向了徐三三人的馬車。
在那熊人躍起的同時,那乞丐也揮動手中的竹棒,朝著唐藍(lán)躥去。
這二人出手很快,快到幾乎來不及躲閃。
徐三也并未躲閃,因為他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
“嗷~~”的一聲,那熊人已經(jīng)倒在地上。
“咔~”乞丐手中的竹棍也已經(jīng)折斷。
折斷的不止是竹棍,還有那乞丐的喉嚨。
唐藍(lán)長吁一口氣,厭惡的擦擦手。
畢竟那乞丐身上實在是臟的夠可以。
“你又早就看出來了?”唐藍(lán)看著徐三。
“是?!?p> “為什么?”
徐三淡淡的道:“這本就是個很明顯的戲法?!?p> “為什么?”這次發(fā)問的是唐婉兒。
徐三坐回馬車,擦拭著自己的雙手:“你看那怪物是人還是熊?!?p> 唐婉兒道:“看著像人,可是怎么會長著一身熊的皮毛?”
“這本就是個人。”徐三道:“那乞丐想來也是個略賣人?!?p> 略賣便是人販子,是最為人所不齒的一種行當(dāng)。
“他把那人拐來毒啞之后,用針樣的物品扎的他身上血肉淋漓,然后趁著他的傷口還沒有愈合,便將一種特制的藥膠涂在他的身上?!?p> “嘶~~”唐婉兒不由的倒吸了口涼氣。
“然后把在市場上買來的狗熊皮披在了這人的身上,一段時間過后,狗熊皮就和他本身的皮膚長在一起了?!?p> “唉,原來他也是個可憐人。”唐婉兒不由的嘆了口氣。
“是。”徐三感嘆一聲:“我卻沒想到他會用來殺人?!?p> “那丐幫幫主呢?他難道不管管嗎?”
徐三看著前面快要落山的太陽:“金不換么?丐幫弟子千萬,又豈是他一人能管的過來的?!?p> “更何況,丐幫的弟子本就精于此道,而且他們還會與別的一些江湖敗類相勾結(jié),做出更多慘絕人寰的事來。”
唐藍(lán)忍不住道:“比如什么?”
徐三道:“打斷手腳,拉去乞食自不用說,還會殺人食肉,灸骨為丸。濮院之尼,乍浦之婦,甚至包括煙花女子,用來去私孕的藥丸,便是以此煉制的?!?p> “別說了?!碧仆駜荷焓治孀⌒烊淖?。
“哇~~”唐藍(lán)卻已經(jīng)忍不住嘔吐起來。
徐三看著漸漸變黑的天空,喃喃的道:“卻不知今夜我們又該到哪里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