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驚魂夜二
紅藕寒毛直豎,下意識地尖叫起來:“誰!”
那只手指急忙收了回去,緊接著是慌亂的腳步聲,開門關(guān)門的聲音。
紅藕渾身顫個不停,她急急奔到廚房,拿起菜刀,心啵啵地跳個不停!她和許氏在這里住了這么多年,還是頭一次遇見這樣的事。
許氏已醒了,一腳踩空,從床上滾了下來:“紅藕,紅藕!”
紅藕趕緊去扶她,兩婆媳抱作一團。
紅藕握著菜刀的手因極度緊張而痙攣,她松了又握緊,松了又握緊,不一會兒滿手都汗津津的。
外頭靜悄悄的,有野貓從房頂跑過,“喵喵”叫著。
有沉穩(wěn)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問道:“許婆婆,周娘子,你們無事罷?”
是米雁回。
不知怎地,紅藕緊繃著的弦松了:“無事?!?p> 米雁回也不再說話,只是良久也沒有聽到他離開的腳步聲。
紅藕扶著許氏上床榻,她靠著床頭,手中仍舊握著菜刀。外頭傳來有人轉(zhuǎn)動轱轆,從水井中取水的聲音。水聲嘩嘩,好像有人洗衣服。
是一種讓人安心的聲音。
紅藕一直努力睜著的眼皮一沉,手一松,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紅藕頂著兩個黑眼圈,昏沉著頭打開門。
賀三秋和李氏正在水井旁拔雞毛,有說有笑。
紅藕拿著木盆去打水洗漱,賀三秋瞄了她一眼,陰陽怪氣道:“喲,周娘子這是病了?”
李氏趕緊用手肘撞了一下賀三秋,使了個眼色。賀三秋不情不愿地嘟起嘴。
紅藕心頭冒起一團火,昨晚動靜鬧得那么大,她就不相信李氏和賀三秋沒聽見。晨曉剛破之時,她就已經(jīng)提著菜刀去察看過地面、院門和圍墻了,地面昨日她恰好掃得干干凈凈,圍墻沒有人攀爬過的痕跡,院門門鎖也完好無損,怎么看都是內(nèi)賊作案。
她冷冷地掃了一眼許李氏,李氏低下頭,只使勁拔著雞毛。
紅藕本以為昨晚那人是賀大強,只是苦于找不到證據(jù),她只能將熊熊怒火藏在心中,待賀大強出現(xiàn)后再作打算。
只見李氏殺了雞,又叫賀三秋去買了一條極大的魚,在院子里支了兩只小爐子,一只燉雞,一只煎了魚熬著豆腐,一時小院子里香味四溢。紅藕拿了菜刀,冷冷地在一旁磨著,只待賀大強一出現(xiàn),便拿刀去質(zhì)問他。
李氏一直沒有看紅藕,這讓紅藕更加認定了昨晚是賀大強。
然而一直到菜都快做好了,賀大強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倒是巷子外頭忽地喧鬧起來,緊接著院門一推,進來一群人,竟是賀三秋的小舅李大勇和他的那三個半大兒子。
“是燉雞!”那三個半大兒子進得院子來,見到李氏也沒有問候,直奔兩只小爐子而去,掀開鍋蓋,就要下手。
“哎呀,我小祖宗們,別急,別急!”李氏雖然喊著,在一旁倒是喜滋滋的。
賀三秋接過李大勇手上的一小包東西,默默地進屋。
李大勇卻叫住她:“三秋啊,趕緊給舅舅溫上幾壺好酒來!”
李氏笑道:“都給你溫著呢。”
李大勇瞟了紅藕一眼,那眼光,帶著一種黏滑滑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舒服。
一群人熱熱鬧鬧地在院子里坐下了,賀大強還沒有出來。
李氏叫賀三秋從屋里拿了一包東西,遞給李大勇:“你姐夫昨日托人拿回來的牛肉干,可好吃了,用來下酒最好不過了?!?p> “我姐夫還在西域呢?”李大勇問道。
“可不呢,下個月才能回來呢?!崩钍洗鸬?。
紅藕停止磨刀的動作,心中疑團越大。賀大強還在西域,那昨晚的是誰?抑或,是米雁回?她正想著,又見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是那李大勇。見紅藕看向他,李大勇露齒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
許氏摸索著出來,對著院子里叫:“紅藕,粥滾了?!?p> 那李大勇突然起身,快走兩步,扶著許氏,嘿嘿笑著道:“娘啊,就別讓紅藕妹妹煮了,一起吃吧?!?p> “賀家舅舅,你叫老身什么?可別折煞老身了?!痹S氏撥開李大勇的手,一臉的冷漠。
紅藕拎著菜刀快步走向許氏。
李大勇看了一下明晃晃的菜刀,退后兩步:“紅藕妹妹,有話好好說?!?p> 李氏趕緊在那邊搭腔道:“紅藕妹子,姐姐已和大勇說過了,他不嫌棄你帶著許婆婆呢,大勇說了,以后凡是有他一口吃的,絕不餓著你?!?p> 她話音剛落,那廂三個半大兒子就開始打架:“雞腿是我的,滾開!”
李大勇瞄了一下紅藕玲瓏的身段,嘿嘿笑著說:“姐姐怎么說話呢,怎么能是我嫌棄紅藕妹妹,是紅藕妹妹不嫌棄我罷?!?p> 紅藕扶著許氏進了門,砰的一聲將門關(guān)上。
李氏臉色一變,李大勇按著她的手,搖搖頭。
房中,許氏按著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氣。紅藕趕忙幫她撫背,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好孩子,你趕緊走罷!”許氏握著紅藕的手,左思右想只有這個辦法最好。
“走?能走去哪?”紅藕起身,去攪拌滾開的粥。
“大不了,魚死網(wǎng)破。”她將菜刀狠狠地剁進案板中。
外頭李大勇和李氏,不知說了什么,哈哈地笑了起來。
昨晚被人戳破的洞,紅藕已經(jīng)另尋了紙,用米飯粘上了。她轉(zhuǎn)了一圈,依舊平靜地繡那一幅山水畫。
天理昭昭,若李大勇那種惡人都能得逞,她也不會讓他好過。她,早就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無助的少女了。
米雁回才進了巷子,就聽到從他住的那個院子里發(fā)出嘈雜聲。他眉頭一皺,加快腳步。
院子里亂七八糟的,兩個小孩在爬樹,一個小孩在踹他正房的門,一個陌生男人正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李氏和賀三秋在一旁伺候著,見他回來,李氏趕緊叫那個踢門的小孩:“三寶,來姑母這里?!?p> 那陌生男人瞟了他一眼,露出一口大黃牙,熱情地迎上來:“喲,這就是我未來的外甥女婿罷。長得還挺俊俏,三秋啊,艷福不淺?!?p> 賀三秋臉一紅,嬌羞道:“小舅,您喝醉了?!?p> 米雁回面無表情,停好板車,剛剛踢他門的三寶大喝一聲:“看我的掃堂腿!”說著便從石階上躍下來,一腳朝他踢過來。
賀三秋急得大呼:“李三寶!”
眼看李三寶那臟乎乎的鞋子就要踢上米雁回,米雁回身子一側(cè),李三寶一腳踢空,跌在地上。
李三寶哇的一聲嚎了起來。
李氏趕緊上前去拉他,李三寶見是她,一撇嘴:“我不要你,我要那個人拉我起來!”
李氏哄他,李三寶不停,竟然在地上滾了起來。
李大勇噴著酒氣,大聲說:“就讓小表弟踢你一腳怎么了,咱們李家的女婿,都得受著!”
米雁回瞥了他一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彎腰。
李三寶破涕為笑。
米雁回抓住了他的手和腳。
李三寶正有些奇怪,卻發(fā)現(xiàn)自己突然騰空而起,手腳還被米雁回緊緊抓著,絲毫動彈不了!
一院子的人都嚇傻了。
“有多遠,滾多遠?!泵籽慊馗吒吲e著李三寶,表情冷若冰霜。
李家人撤回了西廂房,門窗緊閉,也不嫌熱。
院子里靜悄悄的。
“吱溜”一聲,紅藕將餅子下了熱鍋。
許氏側(cè)耳聽著動靜,好半響才說:“這米老板,倒像個頂天立地的人。”
紅藕輕輕地嗯了一聲。
許氏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下去了,倘若那米老板對紅藕有意,早就尋了媒婆來提親了。大月朝一向是鼓勵寡婦再嫁的,尤其是二十年前的那場慘烈的戰(zhàn)役后,朝廷更是提出寡婦再嫁即劃分田地的政/策。
紅藕長得好,她還是記得的。那年她和那個賤人到孫家去,天氣極冷,孫家適齡的姑娘都穿著上等的白狐裘披風(fēng),襯得一個個面如桃花,唇紅齒白。她一時眼花繚亂,不知道選誰才好,一臉笑瞇瞇的孫家老太太卻說,還有一個嬌嬌兒,配上辰兒正合適。她的心一沉,知是孫家老太太嫌棄辰兒是寡母帶大的,不舍得將心愛的孫女嫁給辰兒。
孫家老太太身邊的老嬤嬤使個眼色,很快就進來一個一身白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只穿著素白厚緞子做的棉夾襖,下面是白色襖裙,頭上插著一朵白絨花。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面容白皙光潔,眉黛如遠山,眼睛細長而水潤,鼻子筆挺,鼻頭紅紅的,唇色也有些白。她安靜地站在大廳中,神色淡漠,眾人見她進來也并不作聲,一看就曉得是家中不受寵的。但,這姑娘不是還戴著孝嗎?許氏心中疑惑,那孫老太太是個老人精,只說道:“周七太太,這位便是老身的七孫女。老身這位七孫女,自小喪母,若是做與周太太的兒媳,老身想是極好的?!?p> 那賤人便附和道:“乃是天作之合?!?p> 她看著那孫七姑娘亭亭站著,自始至終不發(fā)一言,倒是讓人憐惜。當(dāng)下也點了頭,擇了日子讓辰兒來相看。聽說那姑娘見了辰兒,很快就點了頭?;槠诙ǖ暮芗贝?,是在兩個月之后,后來她才知道,孫家是趕在孫五爺過身百日之內(nèi)將孫七姑娘嫁出去。
許氏正怔怔地想著往事,紅藕叫她:“娘,飯好了?!?p> 吃過飯,許氏歇下了,紅藕戴了帷帽,又挎了籃子,去找李大福。
李大福不難找,此時正蹲在牙行的大門前端著面碗吃面。見她來了,李大福趕緊起身:“周娘子,吃飯了沒?”
紅藕點頭,問他:“李大哥,我想另找房子,你手頭上可有合適的?”
李大福三兩下刨凈了面,咽下去,將碗丟給一個小伙記,才說:“周娘子,真不巧了咧,一個多月后便是秋闈,這季城所有空的房子、院子都賃出去了。您要想另找房子,也得放了榜才有空余的。”
見紅藕失望,他搔搔頭,試探著問:“你們還沒有和好嗎?”
“和好?”紅藕莫名其妙。
李大福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米老板不是您的夫君,千里迢迢來求您原諒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