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與死哪個重要 二
“你屬貓的,你走路不帶聲的嗎?”我猛然知道自己說錯了,我捂著嘴,我摸著肚子,我知道我差點(diǎn)嚇尿了。
我跑開,找一個看不見人的角落,松開腰帶,哆嗦著身子。
等我回來的時候看到王翦正蹲在張寶玉的對面,兩個人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對方。
王翦在做著各種表情,張寶玉死死的盯著他,我看到他的手悄悄的摸向身后別著的斧子。
“你總是怕他,你們都怕他,是因?yàn)槟銈冃闹杏泄?。你們總是高高在上,你們覺得比別人高人一等??僧?dāng)你蹲下跟他一樣,你們不就一樣了嗎,你還能看到他恐懼的一面嗎?”王翦看著張寶玉對著我說。
張寶玉慢慢的松開身后的手。
“明明是個漢子,整的不人不鬼,還有比死更重要的東西,你們都不懂,他明白?!?p> 我轉(zhuǎn)身,我實(shí)在不想聽他的奚落。怎么好像我跟他又仇,走哪說哪,陰魂不散。
“上哪里去?你是除了我以外唯一的官,小石頭陪我看看你的防務(wù)。”
說著他站了起來,他拍了拍張寶玉的臉,不是很重但也不是很輕。張寶玉的手又伸到了背后。我張嘴想提醒他。
他伸出手,我知道他不讓我說。
他又抓著他的臉蛋,試圖讓他笑一笑,可人張寶玉并不給面子。身后的斧子已經(jīng)高高的舉起。
“兄弟。親娘死了也沒這樣。親爹死了你這樣了嗎。整天掉著給誰看,死了的魂也就沒了,你的魂也讓她帶走啦?那你怎么沒跟著去死啊。活著如此痛苦,你不如去死。死很容易,活著”他頓了頓,于是他看著半空中顫抖的斧子“活著真他么的痛苦。呼?!彼L長的出了口氣,然后他吧嗒下嘴巴。
“我會給人畫像,不用看人長的如何,是告訴我我?guī)湍?,如果想通了,你也幫幫我?!?p> 顫抖的斧子終于插回了后背,他眼睛閃過一絲亮光,一閃而逝。
他繼續(xù)沉寂,恢復(fù)原來的樣子。
王翦轉(zhuǎn)身向我走來“走吧,班坐,先看看你們班的。”
他雙手自由的擺動,每次擺動高度幾乎一樣,他挺著像支槍,身子比值,胸膛坦蕩。我?guī)缀跤X得自己是錯覺,我揉揉眼睛,沒錯,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經(jīng)過千萬次的淬煉,步法穩(wěn)健,我沒有用尺量,他的每一步幾乎相同。
妖孽。我如此想著。
路過張半仙,吳道子的時候,他立正。
兩個人閉嘴站了起來。
敬禮。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馬上立正回禮。
他頭也不回的從他們身邊經(jīng)過,兩個人莫名其妙。
他總是變著各種法子作弄你,看他上翹的嘴角就知道。
我趕緊跑上前去,此時孫大有正在用著一大個樹葉為武洪江驅(qū)趕蚊蟲,候世玉蜷縮著發(fā)出均勻的呼吸。我踢了孫大有一腳,他回頭看我,馬上他臉色巨變,顫抖的站了起來,他看到我身后的影子,那幾乎是他的噩夢。
“干啥玩意,怎么不繼續(xù)了?”武洪江埋怨著說道。他睜開一只眼睛看過來,于是猛的坐起來,頭撞到頭上一節(jié)突出的木頭,咔嚓木頭應(yīng)聲而斷。他拔著木頭刺站了起來?!斑B長,班長?!?p> 王翦走上前,撥弄開他的手,幫他拔著他沒拔完的刺。“好頭,真是好頭。呀這么粗的木頭都干斷了,牛?!彼Q著大拇指夸贊。武洪江不明白是夸是貶,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嘿嘿之樂,正所謂伸手不打笑人臉。
王翦左右看了看,他發(fā)現(xiàn)個好玩的東西,那是一塊五公分厚,二十公分長的磚塊。他拿在手中掂量一下,然后他遞給了武洪江,“來,剛才的表演沒看夠,你這是會鐵頭功啊。來,練練,練練,我想看你的腦袋硬還是轉(zhuǎn)頭硬?!?p> 武洪江不在嘿嘿,滿臉的驚恐,這王八督戰(zhàn)又做什么妖,看著轉(zhuǎn)頭又看著王翦認(rèn)真的臉,他猶豫著將轉(zhuǎn)頭拿在手里。
他看著我,我看著王翦?!斑B長,那個看看別的吧,血忽淋拉的也不好看?!?p> “對頭對頭,連長你看看別的吧?!蔽浜榻R上扔掉磚頭笑臉嘻嘻的說道。
王翦沒搭理我也沒搭理他,重新?lián)炱鸫u頭,他輪起手起來,武洪江抱著腦袋等待。
啪的一聲,我定睛一看,轉(zhuǎn)頭被他用手劈成了兩半。
武洪江從手指縫偷偷的看過來。
兩半截轉(zhuǎn)頭扔在地上,他故作輕松的拍拍手。
“連長,你沒事吧?!?p> “小菜一碟?!?p> 雖然他說的輕松,我看到他的手不斷的在身后抓弄,嘴角也不住的抽搐。我抿著著,我不笑。
“上等兵!”
武洪江立正大聲的回應(yīng)“到?!?p> “嘶。少欺負(fù)點(diǎn)人,把心思用在怎么打鬼子身上多好?!彼Z重心長。
“是!”
他往前走幾步,便將手放在胸前我們看不到的位置,我看到他肩膀晃動,估計(jì)手現(xiàn)在還疼。我的連長,打腫臉充著胖子,我管他。
他站到壕防上,用腳尖踢著被炸散的沙袋。沙子順著破碎的邊緣沙沙的流了下來。
“那個啞巴,你來告訴我,這能防住子彈嗎?”
低頭看自己腳尖的候世玉剛抬頭,就聽到嘩啦一聲,不知道是什么的他被扔了滿臉滿身。
“呸呸呸。”他吐著扔進(jìn)嘴里的沙子。走到沙袋跟前查看。
天太黑了,他便蹲下來。
王翦在身后踹了一腳,他整個人整張臉埋在沙子里。
“呸呸?!彼鹕砼曂豸?。
“看什么看,咬我啊??瓷匙??!?p> 他轉(zhuǎn)移開視線,我們開始看沙袋。
“能不能防???”他大聲的質(zhì)問。
候世玉看了我一眼“能吧。”他說的連自己都不相信。
“不是啞巴啊!”他看著我說道,整的我是啞巴似的。
他突然發(fā)起瘋,瘋狂的揣著沙袋,一個又一個沙袋踢到了戰(zhàn)壕里,我們眼睜睜看著幾天的勞動成果就這么讓他破壞殆盡。
候世玉咬著牙“我真整死他?!?p> “瞅瞅你們的戰(zhàn)壕,一個啞巴,一個結(jié)巴,還有一個什么巴,瞅瞅你們干的活,能防住什么???”他肆無忌憚的狂吼。
“大正十年式手榴彈,30擲彈筒,70mm步兵炮,九二步兵炮,155mm榴彈炮你能扛住哪個?”
我掰著手指,想著他說的日軍精良裝備,他還有很多諸如平射炮,曲射炮,50mm擲彈筒,坦克,航空炸彈沒說。任何一樣我們都扛不住。
一發(fā)擲彈筒相當(dāng)于一枚手榴彈,超過五十枚彈片在人群中爆炸,殺傷半徑至少五米;
九二步兵炮,日軍常設(shè)大炮,轉(zhuǎn)移方便,小巧玲瓏,但是不妨礙它的威力,一發(fā)炮彈幾乎掀飛一棟建筑,殺傷半徑二十米。我甚至能看到一個排的戰(zhàn)士被轟飛,肢體漫天飛舞;
155mm榴彈炮,一炮摧毀半個足球場,殺傷范圍五十米,我們被炸成了一個又一個真空,凡是在真空地帶被炙熱化成灰燼,變成空中的細(xì)小塵埃,吸進(jìn)我們的嘴里,吸進(jìn)我們的肺里。
“苦點(diǎn)累點(diǎn)算的了什么?命只有一條,沒人心疼你們的殘軀賤命,能心疼的只有你自己。不想死的快的,重新挖掘戰(zhàn)壕。娘希匹!”
我們快速的尋找我們的鍬,我們不知所措。
他大聲的吼:“備用機(jī)搶座,輕機(jī)槍座,彈藥座,彈藥儲備所,搶座,胸墻,背墻,手肘臺,前斜面,背斜面,掩壕,廁所?!?p> 他說了一串的專用名詞,我記住一部分,忘掉一部分。我拼命記住,可我記不住,剛記住的那一半又都忘了。
我們先清理他踹進(jìn)交通壕的沙袋。然后開始清理交通壕里的沙土,我們拼命的挖,我們都知道他說的對,苦點(diǎn)累點(diǎn)沒什么,命只有一條。
候世玉每挖一鍬便說一句“我整死他。”
今晚注定是他這兩年來說的最多的夜晚,我欣喜這個改變,哪怕他一直說一句話。
我們先是將他踢到交通壕的沙袋扔到胸墻上,然后開始清理交通壕。
孫大有不虧是苦力出身,干活又快又好,他不斷的擦汗,可手上的活計(jì)并沒有停。
他看我看著他便嘿嘿的笑。
我遞給他水壺,他擺手:“班班班長,我我我...不不不渴?!?p> 我繼續(xù)搖晃著水壺,他不好意思的呲著白牙。“那那那....還還還...還是喝喝..喝一口吧。”
咕咚咕咚,他一飲而盡。然后將水壺遞給我。
我搖晃一下,將水壺對準(zhǔn)我的嘴,一滴水慢慢的滑落。
我們拼命的整理戰(zhàn)壕,他說的對,命只有一條。
他走向吳道子,武洪江直起腰示意我,候世玉擦著汗看了過去。他剛作弄完我們,又去捉弄別人,我們樂于看到他捉弄別人,我們停止手中的活計(jì),如同看戲一樣,大幕才剛剛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