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花爸爸媽媽

　?。?981年）

　　大年初一下午，小毛一家剛從左鄰右舍拜年回來，正想歇息會兒，小花父母帶著小花和“四眼”，提著大包小包意外地過來拜年。

　　王國良看見小花一家人進(jìn)來，連忙從竹椅上站起來打招呼：“哎呦，胡工，稀客，稀客啊?？煺堊??！?p>　　胡建國把手里的東西放到五斗櫥上，笑道：“本來早就應(yīng)該來看望你們的。只是過年事情交關(guān)，不好意思拖到今朝才來?！?p>　　小毛姆媽說道：“提介許多東西過來，哪能好意思的呀？”

　　小花娘笑道：“都是我們自己從黑河山上摘下來洗干凈的一些山貨，不值錢的。算是我們家的一點點心意，你們一定要收下來?！?p>　　小毛姆媽從柜子里端出來兩只盤子，一只裝有漂亮玻璃紙、錫紙包著的糖果和瓜子花生，一只是鴨肫肝，一甜一咸。她從盤子里抓起來大把的糖果給小花和“四眼”。

　　“哎呦，王家姆媽儂太客氣了呀?！毙』镞B聲笑道，“講起來我們家小花，平常辰光沒少來你們家里打擾，你們一家頭都對伊老好了。今朝伊堅持一定要過來你們家拜年的?！?p>　　客客氣氣一番，都坐下來吃茶聊天。

　　王國良問道：“你們?nèi)ケ边呌幸欢觐^了吧？現(xiàn)在很多知青都回來上海了，你們一家人哪能就不想想辦法也調(diào)回來算了？”

　　胡建國只是抽煙喝茶，不響。

　　小花娘說道：“阿哥阿姐，講實話，我們親人都在黃浦江畔，自己卻在十萬八千里的HLJ邊，我們哪能不想回來上海的呀？”

　　說著說著，小花娘眼睛明顯乏紅。她用手擦擦眼睛，過了一會才說道：“實際上我們在那邊也是想千方百計要回來的。只是現(xiàn)在情況比較特殊，沒有辦法的啊?！?p>　　胡建國吃完手中的香煙，在廢搪瓷缸做的煙灰缸里掐滅掉以后，嘆一口氣，說道：“是這樣。我下鄉(xiāng)沒多久就當(dāng)了我們知青點的頭。因為表現(xiàn)不錯，所以三年后縣里第一批招工就輪到了我，成了黑河小興安嶺金礦的一名采金工人?！?p>　　說了后才知道：這樣一來，胡建國終于就有了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后來又和同是上海插隊的知青小花娘相識，然后兩人結(jié)婚。胡建國又想辦法把小花姆媽也調(diào)到了礦上工作。沒幾年女兒出世，三口之家，在大山里日子過得也還很紅火。

　　但也正是這樣，夫妻雙方都就相當(dāng)于在當(dāng)?shù)囟急徽泄ぃ辛苏降墓ぷ?，所以就不符合后來知青回城的相關(guān)條件。也就是說，在政策上他們倆就沒有了回上海的正當(dāng)理由和機(jī)會。

　　改革開放后，半年前礦上搞企業(yè)改革，胡建國因為熟悉礦上的工作，于是第一個簽約承包采金船，成了一名知青采金船長?，F(xiàn)在正是他可以大展身手的好時候。

　　王國良點點頭，問道：“情有可原。不過既然現(xiàn)在開上了采金船，小日子應(yīng)該過得不錯吧？”

　　胡建國說道：“要看運氣。從這半年多的時間來看還是可以的，總歸比之前吃大鍋飯的要強(qiáng)很多，算是有了一些希望吧?！?p>　　“這就好，這就好。”

　　小花娘接口說：“再說，現(xiàn)在就是能回來上海，不說其他，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我們又能上哪里去安身立命？”

　　胡建國嘆一口氣，說：“我們兩口子估計是回不來了嘍?！?p>　　一陣沉默。只有吃茶的聲音。

　　小毛姆媽笑了笑，說道：“今天大年初一，我們還是說說高興事兒。講講你們北大荒那邊的事體聽聽？”

　　說到知青的事情，兩口子的話就漸漸多了起來。

　　小花娘的說法，她們剛過去北大荒的時候，四處全是一眼望不到邊的莊稼地，感覺好大好大。南方一般都是用“畝”計算耕地的大小，而他們那邊都是用“晌”來丈量土地面積的。

　　一片玉米地就有二三十晌。到了夏天玉米地除草辰光，每人一條壟，這些壟沒有頭，也望不到邊。手拿著鋤頭彎腰撅腚鋤草，幾乎都沒有喘息的機(jī)會。只會覺得鋤頭在手中越來越重，地頭禾苗黑土，背朝藍(lán)天白云，同一個動作同一種姿勢，好像永遠(yuǎn)沒完。

　　小花娘說：“一般來講男生力氣大，干的也快，干完順勢躺倒在地里就可以歇一會。我們女的就苦了，因為相對干活慢，根本就連喘氣的機(jī)會也沒有?！?p>　　想起來以前的種種，她又說：“我那時候就經(jīng)常夢想，這時候如果哪個男生接我一把，我就嫁給他算了?！?p>　　大家都笑出聲來。小毛姆媽問：“那你和小胡就是那時候認(rèn)識的？”

　　小花娘擺擺手，笑道：“沒有，我們倆是后來經(jīng)人介紹才認(rèn)識的。那時候胡建國他已經(jīng)在礦上有工作了。”

　　小毛姆媽笑道：“看來，這個小花爸爸還是蠻會挑時間的，最困難辰光反倒是不認(rèn)識你。農(nóng)村生活是苦的，我小辰光在張橋的家里也沒少干農(nóng)活的。”

　　胡建國搭話：“苦是真的苦。六月點種，七月間苗，八月除草，十月收割。每一項農(nóng)活，現(xiàn)在想起來都累得不堪回首，只有農(nóng)人的堅韌和耐心才能與之對抗的?！?p>　　王國良邊抽煙，看著胡建國，不響。

　　胡建國伸出手掌，說：“你們看看我和小花媽媽面孔，還有阿拉的這雙手，就知道我們知青生活有多苦的?！?p>　　這是一雙滿是老繭的，明顯皮糙肉厚的手。也許因為淘金挖沙，雙手長久泡在水里的緣故，某些掌紋里的泥沙已經(jīng)深深地嵌入進(jìn)了皮膚里，與手自然地合為一體，再也分不出彼此。

　　“唉，真不容易啊。老胡你們兩口子！”看過良久，王國良還在感嘆。

　　“嗨，其實也沒有什么。我們早習(xí)慣了?！焙▏冗^一口茶水，說道。

　　小花娘擦擦眼睛，哽聲搭話：“都說北大荒是北大倉，可是要知道，荒地它自己不可能自然而然的成為糧倉的??？它需要開墾，需要播種，需要管理，一份耕耘才會有一份收獲?！?p>　　“是的呀。老早子都是從阿拉上海細(xì)皮嫩肉過去的，你們兩口子真的太不容易了?！毙∶穻尭懈?。

　　大人說話辰光，“四眼”朝小毛眨眨眼睛，嘴巴朝房門外努努。

　　小毛會意，于是兩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間。在外面的階梯上，“四眼”說道：“呆在家里實在太無聊了。來的路上，我看到糧站那里有爆米花的，要不我們一起去看看？”

　　“光看有啥意思？我們?nèi)ケ谆ê昧??！毙∶胂?，說道：“我先去問一下我姆媽，你們在這等我一歇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