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再見
那天青城山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邵秉清一直在哭，他念叨為什么自己那么沒用，為什么沒有保護好甜甜。
比起邵秉清，小芽顯得很有擔(dān)當(dāng)。埋葬好甜甜之后他一直忙前忙后，除了安撫其他孩子，小芽還耐心勸說邵秉清要堅強起來。那副模樣不像是個孩子該有的，處事的態(tài)度和成熟的大人沒有區(qū)別。
“小芽真是靠譜?！甭劼暿帐皷|西時跟無殤這樣說。
無殤坐在門檻上看著雨，很飄忽地問聞聲：“你真的決定要和我去月光邊境？”
聞聲停下動作，點點頭，嗯了聲道：“是啊，反正他們也沒說不能和你一起去嘛，有我陪著你，還能幫助你呢，畢竟我也不是很弱小的人?！?p> 月光邊境，是她的家，是她離開已久的家。聞聲之所以冒著危險在瀛洲待那么久，就是為了找辦法保護月光邊境不被瀛洲侵略。可是千算萬算，她沒有算到，瀛洲會讓無殤去月光邊境取月光石。
聞聲不知道月光石是什么，但瀛洲要做的事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月光石對月光邊境來說肯定很重要，那天聽說到這些時，如果不是聞聲忍了下來，說不定自己當(dāng)時就暴露了。
她不能暴露，也不能讓無殤知道自己是月光邊境的人。此次決定和無殤一起去月光邊境，也是在思考如何阻止無殤，阻止瀛洲。
“你很不對勁?！睙o殤看著雨，背對著聞聲歪頭說。
聞聲愣了愣，小心翼翼問：“什么不對勁?！?p> 無殤把玄靛放下，站起來拿起傘走到雨中。聞聲不知道無殤這句話到底想說什么，但傘只有一把，她也不能沖進雨中，這樣會顯得她更不對勁。
“我到底哪里不對勁？”聞聲大聲喊。
無殤停下，執(zhí)著傘站在雨里回答她：“就是覺得你怪怪的。”
“只是甜甜死后，心里承受不了，所以會讓你覺得怪怪的吧。”聞聲的手摳著墻，“對了，你什么時候前往月光邊境？那里好像挺遠的，咱們又不認得路。”
無殤執(zhí)傘離去，雨聲遮住她的回答。聞聲聽見了混著雨聲的答案，明天。
明天啊，聞聲靜靜地看無殤消失在雨幕里，明天去月光邊境，然后再過不久就可以見到族人們了。但是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族人們肯定認不出來，在她離開月光邊境后她就變成另外一副模樣。金黃的發(fā)變成黑色，白衣變成瀛洲的服飾，聲音也做了許多調(diào)整，身上的氣息也被掩蓋住。
她在瀛洲靠著若藕花生存著，她各方位收集信息，到頭來發(fā)現(xiàn)憑自己的力量，連蘇殿卿的身也近不了?？伤龑嵲诓幌肟吹阶约旱募覉@被瀛洲侵占，百般無奈她才把全部壓在無殤身上。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勞的。
她知道瀛洲很強，就算整個族一起對抗瀛洲也贏不了。但她總要試試，她不能認輸。月光邊境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家人，有她的族人，她要拼盡全力守護那里。
“我也想要成為強大的人，我也想要守護我的摯愛，可是我能力不夠。”聞聲垂下頭自言自語，“我也想像無殤那樣有很堅定的心，可我怎么也做不到。仔細想一想，我能做的也只有在瀛洲潛伏那么多年了吧?！?p> “我啊，真是沒用?！彼c坐在地上，看著雨變成霧，看霧蓋在竹林上，鳥獸發(fā)出嗚嗚聲。
山雨的冷落在人心上，風(fēng)不停歇刮走亂擺的殘葉。有人站在矮小的墳?zāi)古詧?zhí)傘發(fā)呆，向來冷漠的臉也會因為短時間的悲傷發(fā)生變化。
悲傷之后又轉(zhuǎn)身而去，前進或是后退的路都被烏云蓋住。前方一片黑暗，究竟何時，才會有一盞燈出現(xiàn)。
去往月光邊境的時候，全青氤宮的人都來送無殤和聞聲。許多孩子都哭了，聞聲知道這些單純善良的孩子舍不得她們。邵秉清囑咐了許多，嘮嘮叨叨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愛。大家的悲傷還沒有從甜甜的死里出來，緊接著要面對這種離別，換做誰也會很難過吧。
孩子們不知道無殤和聞聲要去哪里，邵秉清跟孩子們說她倆要回家了。得知這個謊言，孩子們很為她倆高興，但依舊很難過。
綠鵝擦著止不住的眼淚問：“姐姐們還會回來看我們嗎？”
“會，當(dāng)然會。”聞聲幫她擦淚，而無殤抱著貓在一旁一聲不吭。
“你不要哭啦，我們要走了。等我們有空我們會馬上回來看你們的。”聞聲拍拍綠鵝的肩，又摸摸小芽的頭。
“你們一定要聽邵爺爺?shù)脑?，不許搗蛋?！彪m然知道他們很乖，但是聞聲還是特意囑咐了這么一句。
他們很認真地點頭，聞聲很滿意，走到邵秉清面前說了幾句之后扯扯無殤的袖子，示意她也說些話。
無殤并沒有什么想說的話，看了幾眼大家，說了句：“都好好活著?！?p> 孩子們又認真地點頭，答應(yīng)她會好好活著。聞聲不是很滿意無殤的話，但也不能強求無殤會說什么煽情的話，擺手告別后就要離開。這時綠鵝喊了聲姐姐，聞聲轉(zhuǎn)身，那些孩子突然都撲了上來。他們抱住無殤和聞聲，一個個都淚眼婆娑，像是死別般難過。
聞聲好生勸說，他們才撒開手。把他們往后推推，聞聲道：“好啦，我們要走了，你們不要跟過來，不然我們就生氣了?！?p> 綠鵝吸著鼻子帶著哭腔點頭：“知道了，我們不跟著了?！?p> “告辭！”聞聲沖他們擺手，回頭看無殤走了好遠，踩著碎步跟上去之后，倒著走跟他們擺手。
直到看不見他們，聞聲停下步子愣了許久才回頭跟上無殤的步子。
“你真的對這里沒有任何感情嗎？”聞聲問無殤。
無殤抱著玄靛，安靜地走著路，沒有說話。
聞聲想知道無殤到底怎么想的，繼續(xù)問：“回答這個問題很難嗎？”
“今天天氣不是很好?！睙o殤說了一句不著邊的話。
陰雨之后的山路不怎么好走，無殤瞥見竹林里亂竄的食鐵獸，想起了之前聞聲提議要騎著食鐵獸出去玩，沒想到才騎上去，食鐵獸發(fā)了瘋地亂跑，讓聞聲顛簸好久才跳下來。
“這和我問的問題有關(guān)嗎？”聞聲百思不得其解，這無殤總是這樣，好像永遠無法從她口中得到正確答案。
無殤沒理她，腦子里滿是那天聞聲狼狽的模樣，想著想著就笑出了聲。
這一笑讓聞聲更摸不著頭腦，追著無殤問她：“你笑什么呀！”
“你很好笑。”
“我哪里好笑，哎你別走那么快啊，你倒是說啊，你看你整天神經(jīng)兮兮的，哎哎哎！你等等我！”
出了青城山，向東南走，穿過一個叫云水謠的地方，然后再向南一直走。利用連雨歇給的靈器跨過海洋之聲到達迷霧森林，在迷霧森林里尋找通往月光邊境的異世橋，跨過橋，便可以到達月光邊境。
這樣的路線看起來很簡單，但是能順利跨過海洋之聲并在迷霧森林活著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也不知是幸運還是有靈器在保護，無殤和聞聲竟然順利到達了迷霧森林。
迷霧森林里的所有生物都比正常生物大上數(shù)倍，一只蝴蝶可以載著無殤和聞聲飛來飛去。連雨歇說被發(fā)現(xiàn)的月光邊境有迷霧森林保護著，而迷霧森林是神秘又恐怖的。但是現(xiàn)如今看來，卻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只有聞聲知道答案。聞聲從月光邊境出來便走著這條路線，除了進瀛洲時困難些，其他地方并沒有太多阻礙。她是月光邊境的人，而迷霧森林是祖先們?yōu)榱说謸跬庾迦瞬沤⒌囊黄?。這森林是認主的，如果外人進來，那么他們就會被這里的巨型生物們吃掉。但如果是本族人，這迷霧森林也充其量是個有著巨型生物的普通花園。
她和無殤坐在蝴蝶上穿梭在森林里，那些植物也是龐大無比，蝴蝶載著她們飛時，聞聲順手折了朵花。那花幾乎要和蝴蝶一樣大，舉著也十分費力。
玩了許久無殤決定去找那個神秘的橋，從蝴蝶身上跳下來后，無殤覺得自己落地是個錯誤的選擇。視線被那些龐大的植物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聞聲拽著蜜蜂的腿落到無殤身邊，“怎么了？”聞聲問無殤。
“看不到路?！睙o殤扒開一棵巨大的花，視線又被其他話擋住。無殤嘆口氣，席地而坐發(fā)起呆來。
不止看不到路，看到路也找不到那橋在哪里。在這活下去倒是沒關(guān)系，但是找不到橋也無法完成任務(wù)。
任務(wù)，無殤想起任務(wù)便笑了起來。聞聲靠在她身邊問她有什么好笑的，無殤這次的回答不再跑題：“只要晚一步到達月光邊境，那么那里的人便能多安心生活一些日子?！?p> “其實你也不想答應(yīng)他們吧?！甭劼暱吹贸鰺o殤已經(jīng)變了，無殤開始有憐憫之心。
雖然無殤沒有回答她到底對青城山有沒有感情，但聞聲能感覺到，無殤對青城山是有感情的。無論深淺，總是有的。
“但我還是答應(yīng)了那個人。”無殤低下頭。
她明明討厭那樣的自己，卻還是做了自己討厭的事。她想起了曾在瀛洲的自己，眼里只有任務(wù)，殺人毫不心慈手軟。哪怕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只要那是瀛洲要處決的對象，她也會痛快地下手。
無殤別無選擇，進還是退都會讓她無路可走。
這時玄靛焦急地喵喵叫，仿佛發(fā)現(xiàn)什么不得了的東西。無殤立刻站起去尋玄靛，扒拉開花花草草后，無殤看到玄靛全身炸著毛沖一個花叢喵喵叫。
無殤走過去抱起玄靛，花叢動了動，無殤退一步，然后看到一只個頭小小的棕熊般的動物走出來。
“是你？”無殤認出它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五音堂曾見過的那個家伙。
“我居然在這碰見你了。”棕熊把身上的堅果殼抖了抖，一臉驚訝。
聞聲不知發(fā)生何事，問了無殤這家伙是誰，無殤便回答在五音堂時曾見過它。棕熊也不認生，很大方地介紹自己。原來它是游徙生物，會隨著自己的需求在滿世界亂跑。它們的天敵很少，自身力量也很強，所以比較無憂無慮。而它們對迷霧森林也有免疫，它跑到這里已經(jīng)安全地生活一段時間了。
棕熊問她：“你來這干什么?。磕悴粡椙倭藛?？我記得你以前每天都在那山里練琴?！?p> “來這有事。”無殤很不自然地摸摸玄靛的毛，“對了，你在這這么久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座橋？”
棕熊想了半響后回答：“橋倒是沒有，但我發(fā)現(xiàn)一棵很奇怪的樹?！?p> “樹？”無殤和聞聲異口同聲道。
一提到這樹，聞聲知道離去往月光邊境不遠了。
棕熊點點頭說：“我?guī)銈內(nèi)タ茨菢??！?p> 它說完就跳到花上，再蹦起來抓住一只蜻蜓的爪子。無殤見狀飛身到那只蜻蜓身上，順手把棕熊拉到蜻蜓背上。聞聲見他們都走了，便也飛到蝴蝶身上，趁著轉(zhuǎn)彎，又跳到那只蜻蜓身上。
蜻蜓在森林里穿梭，動作太大，如果不抓緊就會被甩下來。玄靛趴在無殤懷里不敢動，聞聲摟著無殤的腰嗷嗷亂叫。當(dāng)蜻蜓的爪子輕點過波光粼粼的湖面，再穿過一片滿是蝴蝶的花谷后，無殤看到了棕熊所說的那棵奇怪的樹。
那棵樹是倒著長的，樹根露了出來，樹冠有半截插在土里。樹根周圍有許多透明的生物在飛，沒被土掩住的樹枝上長著許多白色的果實。
棕熊指著那棵樹說：“就是這棵樹了，我覺得它挺奇怪的，靠近它就會感到很累，所以我就只是遠遠看它幾眼。”
從蜻蜓身上跳下來后，無殤就被這課奇怪的樹吸引住了。棕熊隨著無殤走近那棵樹，但是身體感到一陣疲憊，跟無殤聊了幾句就要離開。
“你要走了嗎？也許以后見不到了?！睙o殤低頭跟他說。
棕熊哈哈笑，伸出爪子拍拍無殤道：“沒關(guān)系，世界那么大呢?！?p> 告別棕熊之后無殤便走向那棵樹，聞聲在無殤身后跟著。等走到那棵樹面前時，那些透明的生物便飛過來，它們繞在聞聲身邊。
無殤看這些透明的生物繞在聞聲身邊感覺很奇怪，聞聲看得出無殤在好奇，于是往無殤身邊湊湊，指著這些生物給無殤看。
剛要指給無殤看，那些生物推著聞聲飛了起來。無殤抱著玄靛連忙去追聞聲，那些生物推著聞聲飛到樹根上，然后把聞聲丟開了。那樹根仿佛有個洞似的，聞聲被丟開之后便掉進去了。無殤飛到樹根上，發(fā)現(xiàn)樹根里有個漩渦，聞聲一定是掉進這漩渦里了。無殤看著那漩渦，想也沒想抱著玄靛跳進去了。
砰的一聲，如魚兒入水，樹根處濺起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