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喜淡淡看了顧以嵐一眼，就將目光移向四周。
“存茶當(dāng)以避光干燥通風(fēng)處為佳，此處通風(fēng)有余而避光不足濕氣過重，難怪你的藏茶會受潮?！?p> 顧以嵐輕笑一聲并未起身，絲毫沒有身為主人應(yīng)有待客之道的自覺，倚著憑幾擺擺手：“不妨事，本公子存茶一向藏在別處。今日本是私心邀小仙子來我漪瀾居做客，才特地選了此處?！?p> 貳喜也沒有身為客人應(yīng)有的客氣拘謹(jǐn)，更對美景毫無興趣，自顧在茶師蒲團上坐下，直接挑選起茶席上擺放的一排七罐藏茶。
雖都是顧以嵐近些年各處尋來的上好茶葉，但因茶樹樹齡、地域，制茶匠人的手藝，以及存放時間等不同，這七罐藏茶有優(yōu)，有更優(yōu)，端看貳喜眼光如何了。
見貳喜每罐茶葉都只打開嗅了嗅，就合蓋放下，并沒有沏泡試茶的打算，顧以嵐忍不住“好心”開口：“小仙子大可每款茶都一一沏來慢慢挑選。若這幾罐茶都入不了小仙子的眼，本公子再命人送上別的藏茶?！?p> 貳喜已經(jīng)挨個聞了一遍，最后指了指倒數(shù)第二個茶罐，意思明顯。
天青色的茶罐上貼了張紅底黑字的小簽。“花朝歲歲繁錦地，夜宴年年曲未央”。
顧以嵐略為一掃，眉眼不禁微微動了動。
顧以嵐的藏茶，自是沒有差的，唯獨這“曲未央”，茶如其名，是半成品。匠人制茶途中意外去世，這茶在花朝節(jié)被發(fā)現(xiàn)時，已經(jīng)開始自然發(fā)酵了。且因不知匠人采摘的是何地茶葉，用的何種制法，無論是誰，沏泡出的“曲未央”都始終不得其味。如果不是制茶匠人是顧以嵐頗為喜愛的一代大家，又是臨終遺作，以此款茶的飲用價值遠(yuǎn)遠(yuǎn)低于收藏價值而言，是斷不可能出現(xiàn)在顧以嵐的藏茶名單中的。若不是今次不知被誰送上來，又恰巧被貳喜選中，顧以嵐甚至都忘了自己還存有這么一款茶。
“小仙子選定這罐‘曲未央’前，本公子可要多提醒一二。這茶乃是未完之作，至今無人能沏出其味，小仙子不妨換……”
貳喜打斷顧以嵐的話，淡然又堅定：“我選它?！?p> 顧以嵐撫掌朗笑：“好！小仙子的眼光果真與眾不同。這罐‘曲未央’便算作額外贈與小仙子的禮物，小仙子可再選一款茶?！?p> 話音剛落，就見貳喜今日首次將黑眸一眨不眨落在自己身上。顧以嵐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兩分，而后就聽貳喜毫無波瀾的嗓音響了起來。
“你對我另有所圖?！?p> 就某方面原因來說，一語中的。顧以嵐但笑不語。
“可惜我沒有你想要的答案?！?p> 顧以嵐不置可否，輕笑著轉(zhuǎn)移話題：“看來這剩余六罐茶是入不了小仙子的眼了，我這便命人再送一批藏茶上來。苾菀……”
“不必。茶，我只選一罐。你若是想喝我沏的茶水，可以直說?！?p> 顧以嵐略一頓，又笑了開來：“好！本公子就喜歡小仙子如今這般心直口快！比原先那般裝腔作勢心口不一的姿態(tài)更討人喜歡。如此，便勞煩小仙子為本公子沏上一盞?！?p> “你贈我一罐茶，我為你沏一盞，也算作回禮了?！?p> 顧以嵐嘴角略抽：“小仙子這算盤打得真是……好，既然小仙子選了‘曲未央’，不如便用此茶為本公子沏上一盞，如何？”
貳喜沒有直接回話，而是先揭開儲水的紫砂缸，舀出些水聞了聞，又用指尖沾著嘗了嘗，這才答道：“這水取自雨后青竹，無法用來沏泡‘曲未央’?！?p> “哦？莫非這‘曲未央’還需要什么特別的水沏泡？”顧以嵐順著貳喜的話，隨口問道，“那依小仙子所言，沏泡‘曲未央’當(dāng)用什么水？”
“自然是九泉之水?！?p> 這幾個字一出口，整個臨星臺仿佛連空氣都為之一靜。顧以嵐一愣之后，便動作迅如閃電地抓緊貳喜的手腕，盯著貳喜的眼眸灼烈又鋒利。
“你怎知九泉之水！”
大約是被顧以嵐毫不遮掩的氣勢所迫，抑或自己也困惑不已。貳喜近兩日一直平靜淡漠的臉上，眉頭首次蹙起淺淺弧度，嘴里喃喃輕語：“……我為什么會知道九泉之水？……好像，是有人跟我說過？”
“誰？是誰告訴你的？”顧以嵐更為急迫。
貳喜眼眸依舊漆黑明亮，眼神卻空洞迷惑：“……似乎，是名男子……我……不記得了?！?p> “男子？他有何特征？”見貳喜困惑依舊，顧以嵐忙補充道，“他的眉間，可有一粒朱砂痣？”
貳喜偏頭仔細(xì)想了片刻，搖了搖。
顧以嵐仍不死心，逼迫更甚：“你再仔細(xì)想想！”
貳喜抽了抽手，見無法抽離，轉(zhuǎn)而望向顧以嵐不解道：“你既如此珍視他，又為何會將他弄丟？”
顧以嵐閉上眼咬咬牙，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幾番呼吸后再睜眼，已將先前激蕩的情緒都斂進眼底最深處。松開緊握住貳喜的手，慢慢倚回憑幾，又是一派風(fēng)流恣意的模樣。只是開口時，仍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陰郁。
“你不懂?！?p> 貳喜并未將顧以嵐的一番舉止言辭放在心上。自顧招呼著早已傻愣在原地的高橙兒燒水沏茶。
盡管仍是沒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顧以嵐依舊專注望著貳喜沏茶的一舉一動，仿佛透過貳喜，就能看見其身后之人一般。
都是一起充當(dāng)背景的，苾菀面無表情淡定自若。高橙兒則不一樣了，砰砰打鼓的心提了放，放了提，七上八下地簡直沒一刻穩(wěn)頭。直到跪坐在雕花紅泥爐旁扇風(fēng)煮水，手心也依舊緊張地頻頻出汗。
水很快煮好，貳喜凈了手，取了適量干茶開始沏泡。不一會，熱氣與茶香便升騰而起，彌漫在臨星臺，又飄散開去。茶水倒入如花狀白瓷薄胎的茶杯里，湯色橙黃透金。顧以嵐端起綴了一口，不但茶水中的花香濃而不膩，更多了清新的枝葉之氣，就仿佛喝進口中的是整株花與葉。茶水下肚，口種殘留的枝葉的清新和花香的甘甜愈發(fā)明顯。
放下茶杯，顧以嵐剛舒暢地長嘆口氣，而后又煩惱得蹙起眉頭。
且不管貳喜口中說的那人到底是誰，自己還開始沒著手從柳施瑤那將人給調(diào)過來，那頭就先成了結(jié)義姐妹。即便契書在手，再有盤算也不是侯府侍婢變動那般簡單了。
呵！還真會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