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三千年,兮陳再次命人送來一壇佳釀?wù)埩槠疯b。據(jù)說是根據(jù)嬋饈釀的方子,添減了部分原料精釀而成,名為“沉醉不知夢”。
沉醉不知夢遠(yuǎn)比嬋饈釀更醇厚悠長。璃情醉倒在那顆白色鳳凰花樹下時,嘴角猶掛著如醉甜夢的淺笑。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窈窕身影憑空出現(xiàn),再次擾亂此地靜謐。
夜息見此地頗有幾分熟悉,左右看了看,這才記起,此地是靈界禁地鳳凰林,自己幼時曾來過一次。難得再次意外來到這里,夜息也不急著離開,隨心如意地朝記憶中那顆最特別的白色花樹而去。
記憶中遮天蔽日的白色鳳凰花樹繁茂依舊。紛揚的花瓣如白雪飄舞,漸漸消融于半空。夜息走近,那人也如記憶中一般,醉眠花樹。夜息只遲疑了一瞬,便如當(dāng)年一般,將那人背到后背,一步一步往來時方向而去。
這般膽大包天,璃情不用睜眼都知道來人是誰。
“怎地又是你?”
夜息隨口道:“日行一善,不必謝我?!?p> 璃情蹙眉嘖了一聲:“多管閑事,誰要謝你?”
感受著身下單薄卻溫暖的后背,璃情緩緩掀開眼簾。靈巧的下頜,精致的耳垂,纖長的脖頸,微熱的肩窩,還有鼻間越發(fā)提神醒腦的獨特香味。
璃情有片刻的恍惚,時間過去很久了么?當(dāng)年背負(fù)自己蹣跚而行的女童,竟已長大。
一如當(dāng)年,璃情微微扭頭,視線轉(zhuǎn)下。熟悉的土地,同樣的花草,還有那雙不時從裙擺下露出的繡花鞋。青底白花,正是自己當(dāng)初隨手摘取兩片樹葉幻化的那雙。一股極為陌生的心緒不知從何處生出,如燎原之火,將璃情心頭神魂焚燒了個遍。
這日之后,璃情發(fā)現(xiàn)自己有哪里不對勁,且十分不對勁。沒見到夜息時,她的身影總在璃情腦中浮現(xiàn)。待到見到她,歡欣愉悅中總帶著罕見的心怯,無法直視那雙黑亮的眼眸。
比如此刻。
“靈茶涼了,你若不喝,便倒了吧?!?p> 璃情剛一回神,便見那雙黑亮的眼眸映著自己故作鎮(zhèn)定的身影。隨即輕咳一聲:“喝的?!睘檠陲椬约旱木綉B(tài),璃情端起茶盞,正要輕抿,察覺到夜息一直定定望著自己,璃情不由再次輕咳,佯怒,“你,你這般瞧著我作甚?”
夜息望著璃情被淡粉染紅的耳垂,想了想,認(rèn)真道:“很好看。”
“咳咳,咳!”茶水未飲,璃情就先將自己嗆住,“安心沏你的茶,再敢看我,我就,我……”
“哦?!?p> 支吾的話未說完,夜息已依言收回目光,落到身前茶席上。
少了夜息的注視,璃情狂亂的心跳總算平定了幾分。捏了茶杯湊到唇邊,輕啟。清怡淡雅的茶水滑過舌尖,與充沛的元力一道充斥口腔,咽過喉頭,仍覺滿嘴馨甜。
璃情第一次覺得,區(qū)區(qū)靈茶,滋味竟這般回味無窮。想到這三千年里被自己倒掉的那些茶水,璃情隱隱生出一絲可惜。
三杯茶水下了肚,夜息果真沒有再看璃情一眼。璃情暗暗瞥了眼一直看著身前那只茶碗的夜息,又不由生出氣惱。
總盯著一只普通的茶碗做甚?茶碗能有我好看?
未免自己心緒因夜息而越發(fā)奇怪,璃情宣布閉關(guān)。不但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誰也不見,還強迫自己靜心入定。
誕生至今四萬多年,璃情一貫恣意不羈。此番入定,不過短短三五日,便以沉睡告終。
窈窕的少女依偎懷中柔弱無骨,溫涼的體溫燙得自己渾身緊繃。少女猶不自知,雙臂搭在自己肩頭,凝著一雙誘人沉淪的黑亮眼眸望向自己,呵氣如蘭。
“從今往后,我只看著你一人,可好?”
璃情猛地睜開雙眼,一截玉枕陡然映入眼簾。恨恨地將懷中的玉枕丟到床腳,狠狠捋了一把垂散如墨色絲綢的長發(fā),璃情不禁自嘲。
若非親身經(jīng)歷,自己竟不知神祇也是會做夢的,還是……
璃情突然異常想念夜息,哪怕只遠(yuǎn)遠(yuǎn)看上一眼也好。
恣意如璃情,自然是想到便做。起身一轉(zhuǎn),人已到了夜息房中。時隔三千年,房中雖不是璃情印象中的凌亂,卻也簡單依舊。
淡青帳幔懸掛,整潔的床鋪內(nèi)側(cè)疊著薄薄的錦被。外側(cè)的木榻隨意放了幾卷茶經(jīng)。窗欞半開,窗前獨幾上擺了一盆似蘭非蘭的矮草。
房中空無一人,只圓桌留下的兩只水未飲盡的溫?zé)岵璞@示著房間主人前一刻才在此會過旁人。
璃情捏起一只茶杯,眉心輕蹙間兩股莫名的情緒漸起。轉(zhuǎn)念一想,興許是時與來過?自己對夜息一口一個時與可謂記憶猶新。璃情笑了笑,放出神識,順著夜息的氣息探去。
后殿回廊里,夜息身側(cè)果真多出一人。出乎璃情意料,那人不是時與,卻是彔歷,還是本尊。
他二人幾時相識的?自己竟絲毫未覺!
璃情還未明悟新生的情緒為何,神識便見彔歷緩緩轉(zhuǎn)身,俯身湊近夜息……
璃情瞬間掐斷神識,垂眸看了眼手中的茶杯,狠狠捏碎。
夜息一如往常地回房。甫一推開門,便聽房中傳來幽幽嗓音。
“回來了?”
夜息見到房中坐在圓桌邊的璃情愣了愣,隨即波瀾不驚地點頭:“嗯?!?p> 璃情見好不容易等到的夜息并未將自己的陰郁瞧進(jìn)眼中,只自顧將懷中帶回的卷軸一一放到木榻上,不由握緊拳頭。
“你方才,見過誰?”
“彔歷?!?p> “……”沒想到夜息回答得這般干脆,璃情頓了頓,“你們相識了多久?在何處因何事相識的?”
夜息想了想:“相識了三千年。在我誕生之初的星體上。那日你教我寫了幾個字,‘人之初始為貴,情之起即為末’。我不懂,便回到那個星體,想要感悟何為貴?!?p> “……那你如今懂了嗎?”
夜息搖搖頭:“彔歷說,我少了些東西,終我一生也不過似懂非懂,與其如此,不如不懂。”
璃情望著夜息眉間的朱砂痣,怒氣盡泄,垂下眼眸將百味雜陳的心緒斂藏:“今后不許再與彔歷單獨相見?!?p> 夜息不明所以:“為何?”
腦中閃過彔歷俯身湊近夜息的畫面,璃情拳頭一緊,怒道:“為何,為何!孤男寡女私下相會,不成體統(tǒng)!”
畢竟年長了三千歲,如今的夜息已不會再傻兮兮的問何為孤男寡女。于是,聽得璃情脫口而出的話語,只愣了愣就轉(zhuǎn)身往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