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淼的話,令張波感到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他知道對方絕不是信口開河之輩,急忙追問道:“徐兄何出此言呢?”
“我來此調(diào)查武威軍的案子,必須時刻緊盯著汴州城附近的風吹草動。所以,那日槐園渡口的襲擊一發(fā)生,我很快便接到消息?!毙斐身的托慕忉尩溃骸捌鸪?,我本以為是何光華膽大包天,干出謀逆造反之舉,可是后來發(fā)現(xiàn)情況并非如此。因為無論是搜捕刺客,還是封鎖現(xiàn)場,武威軍的動作都顯得非常局促草率,絕不似在作偽。于是,我就命人暗中調(diào)查,沒想到,竟然會有意外的發(fā)現(xiàn)?!?p> “什么意外發(fā)現(xiàn)?”張波緊張道。
徐成淼微微一笑:“我的人見到了一支隊伍,足有四五千人的規(guī)模,而且衣著尋常,行蹤詭秘。”
張波首先想到的便是襲擊淮陽王的刺客,問道:“是他們干的?”
“不,問題就出在這里?!毙斐身档溃骸敖?jīng)過核實,這些人應(yīng)該都是銳親王的兵馬?!?p> “不可能啊!”張波詫異的說:“李銳并非統(tǒng)兵大將,怎么會有這么多親兵?”
徐成淼面色冷峻,答道:“多半是他豢養(yǎng)的私兵死士。光憑這一點,徐某就能治他個謀逆之罪!”
張波依舊搖頭,不解的說:“想不通啊,我還是想不通。難道這一切都是李銳自導自演的假戲?”
“戲倒是不假。襲擊現(xiàn)場不但真實,而且還血腥的很呢?!毙斐身嫡Z帶嘲諷:“淮陽王再闊綽,也不至于讓手底下的人自相殘殺到這種程度。只不過,其中有些關(guān)系要竅,我還沒有搞明白。”
他見張波兀自思索而沒有說話,便繼續(xù)道:“一開始,我以為李銳可能是受了傷,所以不得已才調(diào)集私兵保護,躲在暗處調(diào)養(yǎng)避風。可有意思的是,時間沒過多久,這批兵馬中的一小部分精銳人手,突然轉(zhuǎn)移了。如果我猜想的不錯,他們應(yīng)該是護著李銳離開的,而其他人則是留在原地虛張聲勢?!?p> 張波奇道:“這么古怪?如此看來,李銳并沒有受傷,否則就不會折騰著換地方。與此同時,他又好像是在防范著什么人,所以才會故布疑陣??墒悄阋f他心有戒備吧,卻又仿佛并不急著離開這個是非之地?!?p> 徐成淼點點頭,表示同意張波的疑惑:“而且,這家伙明明是處在危險之中,但是他既不向朝廷求援保命,也不及時報告自己遇襲脫險的情況。他這是在等什么嗎?”
“你覺得,他會不會是在等朝廷對太子殿下的處分?”張波問道。
徐成淼搖搖頭:“我曾經(jīng)做過這個假設(shè),但最終還是覺得沒有什么意義。除非李銳準備一輩子都躲起來不見人,否則朝廷也不可能因為親王之死而廢掉太子。畢竟,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時候?!?p> “可是假如太子不幸殞命,李銳他再跑出來說自己僥幸逃生,不就還是有機會繼承大位嗎?”張波依舊沿著自己剛才的思路說道。
“太子殞命?”徐成淼一字一頓道:“你覺得,除了暗殺和急癥之外,還能有什么樣的情況,會令皇太子驟然離世?”
張波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仔細思索半天,才緩緩道:“謀逆篡位不成,死于典刑之下或是亂軍之中?!?p> 徐成淼追問道:“淮陽王遇刺,能定太子的謀逆之罪嗎?”
張波語氣肯定的說:“應(yīng)該不會。畢竟殿下確實沒有介入此案,只要認真調(diào)查,終究能夠洗脫嫌疑?!?p> “除非太子抗拒調(diào)查,被迫造反!”徐成淼陰惻惻的說道。
張波心中一凜,醒悟道:“或者是,與殿下有密切關(guān)聯(lián)之人被迫造反!”
“何光華!”兩人同時驚呼道。
張波和徐成淼一步步分析下來,竟然得出一個匪夷所思的結(jié)論:從太子遇襲,到淮陽王遇襲,中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為的是逼迫何光華造反?
“如今朝野上下,都把何光華與太子視為一體。太子是何光華的依憑,他遇到襲擊,等若是動搖武威軍的根本,進而令他們萌生報復之心,邏輯成立!”
“汴州是武威軍的地盤,淮陽王李銳一到此地就遇襲身亡,報復行動的動機和條件完全吻合,邏輯成立!”
“朝廷如果查辦此案,何光華的嫌疑最大。而他認為這是帝都有意陷害,勢必不肯配合交出兵權(quán),為求自保只能起兵反抗,邏輯成立!”
“武威軍同樣也是太子安全的依憑,為求自保,殿下不肯就范,所以自然而然支持何光華的行動,邏輯成立!”
徐成淼沉聲道:“邏輯鏈條一旦形成,只要再拿到何光華擅自動兵的證據(jù),謀逆的罪名就定死了?!?p> 張波倒吸一口涼氣:“如此一來,太子殿下也被稀里糊涂的裹挾到造反中來,而且是百口莫辯?!?p> “而且這回與帝都事變完全不同?!毙斐身得嫔簧频恼f:“戮殺親王、抗拒調(diào)查、起兵謀反,與神圣盟約毫無關(guān)系,又遠離京畿重地,朝廷不可能不動手了!”
“他娘的,淮陽王好狠??!”張波憤憤的罵道。
徐成淼兀自搖頭:“究竟是不是李銳策動的,還不能妄下判斷。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趕快通報太子,讓他穩(wěn)住何光華,切莫行差踏錯,攪亂了局面!”
兩人火急火燎的直奔行轅大營,也顧不上時辰已晚,是否有驚駕之嫌,急吼吼的命令內(nèi)宮監(jiān)通稟覲見。
好半天功夫,太子李鐸才披著件袍服,睡眼惺忪的從寢室出來。
張波略施一禮,言簡意賅的將之前的種種分析說給李鐸。怕太子聽的一頭霧水,徐成淼還在旁邊不停的補充解釋。
只說到一多半時,李鐸就完全被驚醒了。
他臉色慘白的看著面前二人,良久才冒出一句:“本宮現(xiàn)在該如何做?”
半個時辰后,何光華由內(nèi)宮監(jiān)引領(lǐng),來到李鐸的書房見駕。
張波與徐成淼此時都不便出面,只好躲在偏廂,靜聽這邊的談話。召何光華連夜覲見是徐成淼的主意,他覺得目前局勢已經(jīng)到了萬分緊急的程度,在幕后黑手的操弄下,危機狀況幾乎是瞬息萬變,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有拖延。
待何光華見禮賜座后,太子李鐸又稍微理理思路,將淮陽王之事加上張徐二人的情報分析,原原本本的講給何光華聽。
剛一開始,何光華還因為乍聽詳情而驚愕萬分,可是接下來,他收起吃驚的表情,面色越來越陰沉。
李鐸把原委說完,焦急的對何光華囑咐道:“太傅,就現(xiàn)在的情況而言,你可千萬要沉住氣,不能輕舉妄動,給奸人可趁之機啊?!?p> 何光華兀自出神半晌,突然鼻子冷哼一聲,滿臉的無奈慘笑:“殿下,不瞞你說,恐怕現(xiàn)在已經(jīng)晚啦?!?p> “晚啦?什么晚啦?”李鐸險些因為沒坐住而站起身來,他雙手扶住桌案邊緣,暫且穩(wěn)住身體,尷尬笑道:“太傅大人的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何光華凝視著李鐸的眼睛,意味深長的嘆道:“唉,殿下,老臣也早就從中嗅出陰謀的味道,但是人在局中,往往身不由己,無從選擇啊。就在兩天前,我已經(jīng)派出八百里加急的快馬信使,調(diào)左屯衛(wèi)將軍何彪率兵返回東都護駕。另外還以您的名義,征召沿河一十六州府兵集結(jié)。此時,各路大軍要么已經(jīng)抵達此處,要么正在半路。倘若想讓他們停下來,已經(jīng)根本來不及了?!?p> “什么?!”李鐸這下終于坐不住了,騰的一聲站起身來,驚道:“你,你,你居然如此大膽!擅自調(diào)兵,是意圖謀反的大罪啊,你怎么如此糊涂!”說完,還急得使勁在地上跺了兩腳。
何光華面色逐漸恢復平靜,淡淡的說道:“擅自調(diào)兵?呵呵,殿下,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您還在乎嗎?說句實話,老臣現(xiàn)在感到既后悔,也不后悔。后悔的是,沒有能夠沉住氣,再等上兩天看看情況,以至于草率決策。而不后悔的是,眼前這種局面早早晚晚都會到來,躲過這次,也躲不過下次。”
李鐸聞言大惑不解,問何光華:“太傅何出此言?本宮聽不明白。”
何光華就穩(wěn)坐在繡墩兒上,看著站在書案后面的太子,說道:“殿下,其實自從帝都事變之后,我們與朝廷之間早就已經(jīng)勢同水火,彼此信任更是無從談起。整天你防著我,我防著你,有什么意思?帝都之所以隱忍至今,無非就是顧及國家顏面和政局穩(wěn)定而已。但是只要一有機會,能夠避開神圣盟約的話題,找到過硬理由來收拾咱們,他們恐怕是絕對不會猶豫的。所以不管有沒有淮陽王從中作梗,今后麻煩總要不斷找上門來,我們遲早都會應(yīng)接不暇?!?p> “荒謬!”李鐸氣道:“本宮自監(jiān)國以來,帝都從未有過半分掣肘,你何太傅的奏本也幾乎是每請必準。朝廷想要一個忠臣良將,可你卻偏偏甘心做亂臣賊子,豈有此理!”
“唉,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何光華嘆道:“老臣方才所講的話,殿下現(xiàn)在斷然是聽不進去的,只因為您還幻想著能順順當當?shù)睦^承大位,卻不曉得,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樹欲靜而風不止的道理?!?p> 李鐸連連擺手:“好了好了,本宮不與你辯論。你且說,如今該怎么辦,能不能趕緊把部隊撤回去,我們向朝廷解釋請罪。”
何光華堅決的搖搖頭:“殿下,這一點絕無可能。如果真像你分析的那樣,整個陰謀背后有淮陽王之流在策劃推動,那么我調(diào)動兵馬的事情就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峙玛P(guān)于我軍行止動向的情報,早就已經(jīng)飛傳帝都,說什么都晚了。就算我能夠立即停止一切行動,事后也根本無法用‘誤會’二字,輕輕松松解釋擅自調(diào)兵之事,終究還是免不了被抄家滅族的結(jié)局。而殿下您的皇儲之路,也就走到頭了?!?p> 何光華說的沒有錯,一旦軍隊擅自行動,即便最后案情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證明一切都是淮陽王李銳搞得鬼,可是不經(jīng)朝廷準許,擁兵自保,同樣其心可誅。作為首腦的太子李鐸和太傅何光華,仍然難辭其咎。
李鐸此時目瞪口呆,下意識的問:“照你這么說,現(xiàn)在打算如何處置?”
“很簡單!”何光華朗聲道:“我等將士擁戴您回東都登基,成為大唐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