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一到,被朱元璋選中的十位士子便在太監(jiān)的帶領下一路來到了謹身殿。
與首次入宮不太一樣,這群士子已經經受過了殿試的洗禮,臉上的表情也透露著自信,只是接下來要面對的是皇帝面對面的策問,他們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謹身殿內,朱元璋正高高地端坐在龍椅上,身邊站著太子朱標,除此之外,便是一干太監(jiān)宮女了。
士子們進了謹身殿,行完禮,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立在臺下,空曠的大殿里只有十位士子單薄的身形。
臺上坐得可是天子啊,有生之年,能一睹天子真容,那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榮耀啊。
“山西士子郭翀何在,走上前來?!笨諘绲拇蟮罾锘厥幹煸班诹恋穆曇簟?p> 陛下一張口就點了自己的名字,郭翀想不明白這該是一種榮幸還是一種不幸呢。
郭翀沒有絲毫的遲疑,緩緩往前走了兩步,“學生郭翀見過陛下?!?p> “抬起頭來,讓朕看看?!敝煸白邶堃紊希荒芸吹焦堫^上黑色的儒冠。
緩緩抬起頭,郭翀便與朱元璋四目相對,這一看不要緊,竟然把兩個人都給驚著了。
郭翀藏在袖口里的雙手不停地打顫,這…不是黃燕的父親嗎?為什么會是當今圣上,難道這黃燕是當今的某個皇子。
那些曾經跟黃燕開過的玩笑,現(xiàn)在想想,豈不是每一句都是大逆不道之語,郭翀現(xiàn)在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元璋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原本以為寫出如此錦繡文章的會是一個俊俏才子,沒想到竟然長得如此不堪,鞋拔子臉也就算了,臉上還有三十六顆痣,蒜頭鼻,招風耳,大黃牙,可以說要多丑有多丑了。
過了好一會兒,兩個人都從震驚中緩了過來,朱元璋問了他兩句有關吏治的看法。
經歷過剛才那樣狗血的事情,郭翀心有余悸,雖然答了皇帝的問題,但難免磕磕絆絆。
即使結結巴巴,但郭翀的答案對于吏治,尤其是底層官員的認知頗有見解,讓朱元璋有些眼前一亮的感覺。
雖然滿腹才學,但就是這長相太往下拉分了,雖然說選狀元是看文章和才學的,但是作為大明朝的首位狀元,代表著國家的形象,長這么丑,豈不是讓他人笑話我大明朝無人。
還是下一個吧,總不能自己挑選的十個士子都長得這般丑陋吧。
“江西士子吳伯宗何在?”面試完郭翀后,朱元璋馬不停蹄地叫了下一個士子。
吳伯宗心底長舒一口氣,往前走了幾步,行禮道:“學生吳伯宗,見過陛下?!?p> 朱元璋從心里默默念著吳伯宗的名字,“伯”是老大的意思,“宗”也是首的意思,這莫非是上天給自己指定了一個狀元。
再者說來,這吳伯宗長得儀表堂堂,又溫文爾雅,跟郭翀一比,那簡直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朱元璋問了幾個問題,吳伯宗也是對答如流,而且還頗有見解,這讓朱元璋暗暗下了決心,要把郭翀和吳伯宗的位次換一下,讓吳伯宗做大明朝的狀元。
接下來便輪到了張順。
朱元璋在面對士子們的時候,總是會露出和藹的笑容,哪怕是郭翀的長相不討朱元璋的喜歡,他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一絲地一樣。
但到了張順的時候,朱元璋收起了笑容,變得很是嚴肅,這讓張順感到一絲絲不妙。
“朕昨日讀了你的策論,滿篇都是冰冷的數(shù)字,毫無人情可言,你對此可有什么想說的?!敝煸皩⒆蛉账五堩槻哒摰脑u價照搬了過來,他想看看張順的心性到底如何。
毫無人情可言?
張順聽到皇帝的評價,先是驚訝,隨后又變得很沮喪,看來,陛下是對自己的文章有所不滿啊。
沮喪歸沮喪,皇帝的問題還等著回答呢。
張順捋了捋思緒,便說道:“回稟陛下,學生并非是無情無義之人。大災之后,首要得便是救人活命,這一串冰冷的數(shù)字后面,是錢糧的調撥,分發(fā),能夠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賑災糧,讓更多的百姓活下來?!?p> 朱元璋不禁瞇著眼,一雙深邃的眸子望著張順,“你可知道,大災之后的當務之急是安撫災民?!?p> “回稟陛下,學生以為,安撫災民最重要地是讓他們填飽肚子,只有這樣,他們才有力氣去重新建設家園,畢竟,身體是革命的本錢?!?p>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句話,不是劉牧經常掛在嘴邊的嗎,這張順不愧是劉牧的得意門生啊。
朱元璋冷冷地說道:“這些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嗎?”
“不是。”張順沒有絲毫地遲疑,說道:“學生曾經跟恩師討論過賑災的事情,恩師對賑災還有更深刻的理解,比如說以工代賑。”
朱元璋一頭霧水,他還是第一次聽說以工代賑這個詞,沒想到劉牧這家伙竟然還懂得賑災,“你為何不將這這些想法寫到你的策論里面。”
張順一臉正氣地拱手道:“這是恩師的想法,學生不能寫到自己的策論里?!?p> 朱元璋雖然臉上沒有什么變化,但心底里卻感到欣慰,亂世中,他見過太多身懷大材,卻心術不正的喪命在自己的貪戀的欲望之下,就連韓國公李善長也曾對他有過異心。
像張順這樣的人,真是太難得了,也只有劉牧那般心地純正的人才能教出這樣的學生啊。
一直到日落,朱元璋才將所有的士子面試完。
草草地吃過晚膳之后,李善長和宋濂也將二甲和三甲的士子名單整理好了,送了過來。朱元璋大筆一揮,親手寫下了吳伯宗、郭翀、張順等十位士子的名字。
朱標發(fā)現(xiàn)狀元有了變化,便問道:“父皇,昨日擬定的是郭翀的狀元,莫非他今日的表現(xiàn)讓父皇不滿意了?!?p> 朱元璋搖搖頭,道:“這倒不是,吏治是朝廷萬事之首,吏治清,則國家安寧,郭翀對吏治倒有些見解,這海挺讓父皇欣賞的?!?p> 停頓了一會兒,朱元璋又有些難為情地說道:“這狀元乃是我大明朝的門面,這郭翀相貌丑陋,實在無法成為我大明朝的首科狀元。”
朱標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朱元璋,倘若因為郭翀表現(xiàn)不佳,父皇把他的狀元之位剝奪了,那還情有可原,現(xiàn)在竟然是因為相貌原因,這讓朱標難以接受。
“父皇,科舉取士為的就是國家選材選能,應該論才論德,怎么能夠只憑外貌就把郭翀從狀元變成榜眼呢?”朱標雖然文質彬彬,但內心的原則卻是極強,尤其是在這種大是大非面前。
朱元璋一愣,他沒想到一向乖巧的皇太子竟然會反對自己,便提高了一點嗓門,“太子,你還是太天真了,你真得以為科舉只是論才論德嗎?他更關系著這個國家,關系著天下的讀書人?!?p> 朱標低下頭,思索著父皇的話。
難道科舉考試真得不只是論才論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