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師帶來一個大旅行包。他把旅行包打開,拿出兩套簡單的戲衣來。他說:“王老師,就是那個高個子,回來對我們說,您二位師傅玩意兒了得,得梅派真?zhèn)?。他教不了您。讓我和于老師幫你們說戲、排戲。他決心把您這出《游園驚夢》捧成北河市票友界的第一名呢。
“《游園驚夢》是唱念舞蹈并重,不穿戲服是很難表演的。我?guī)Я藘杉拮樱ň褪谴┰谧钔饷娴膽蛞拢?,還撅了根樹枝,咱們一邊表演一邊唱。好不好?”
老師們的這種安排完全出于陸芳靜和江一帆的預料之外。從江一帆收到聞孟巖寄來的信件和資料,一腦子扎進去以后,陸芳靜心里突然冒出了很強烈的失落感,覺得自己和江一帆飛距離越來越大。她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江一帆的愛情,但是自己的一生既然決心交給江一帆,她也不能任由江一帆就這樣沖天飛走,把她完全不值得一顧。
她要拉住江一帆,告訴他,世界上還有這個苦命的姐姐的心靈永遠和他在一起。她發(fā)現(xiàn)偶然地出現(xiàn)的唱戲,在唱戲中表現(xiàn)自己的才華和對他的情意,是一個讓江一帆記掛她的好辦法。
老師們提出和江一帆帶表演地彩唱《牡丹亭》的《游園驚夢》一折,剛開始一愣,覺得自己完全沒有準備好,從花艷君老師學《游園驚夢》,先是從唱腔學起,身段什么的還沒有學完,自己就去鹽場扒鹽了。她有點兒膽怯,后來一想,怕什么?這不是一個借著杜麗娘的口,表達自己感情的一個最好的機會嗎?
江一帆那邊,也完全是個絕大的意外。他前20秒鐘的腦子里,還滿是量子力學的公式,現(xiàn)在居然要他表演《游園驚夢》里面的柳夢梅。這是哪里說起?
他也是個不怕難的性格。雖然他極少演小生,但是跟著舅舅學梅派,梅蘭芳的戲可是不少看。特別是基礎經典,包括《游園驚夢》,那可是一個字一個字,一句腔一句腔細細致致?lián)高^的。雖然沒有扮過柳夢梅,因為看得多了,自己也能比劃兩下。反正是作為學員向老師學習,有什么不行的?
于老師看見兩個人有點犯嘀咕,說道:“二位師傅別緊張,就按照你們原來學的唱、念、做來一遍。中間忘了演不下去也不要緊,我來給你們提詞兒,擺身段?!?p> 兩個人于是就把戲衣穿起來。
于老師說:“要不咱們從曲牌“繞池游”開始,沒有扮春香的,我來。那位男師傅,您扮柳夢梅,從哪兒上場,您還記得嗎?”
江一帆說:“還記得?!?p> “好,咱們開始。”
徐老師的笛子聲音響起來,陸芳靜開始表演身段,同時合著笛子的聲音唱了起來: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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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芳靜一邊唱著,一邊搜索枯腸,回憶花老師教給她的身段動作。漸漸地,不那么緊張了,能夠和著笛子聲和于老師在旁邊口中念出的鑼鼓點兒,把動作做得比較流暢了。
當唱完曲牌[山坡羊]的最后一句:“淹煎,潑殘生,除問天?!庇诶蠋熣f:“停!小師傅,你唱得不錯,身段動作也還中規(guī)中矩,不過不大流暢,很長時間沒有練習過了吧?!?p> “是的,”陸芳靜說,“我還是六、七年前學的,還沒學全。現(xiàn)在都差不多忘光了。”
于老師問:“教你戲的是哪位老師呀?”
“原來東港區(qū)京劇團的花艷君老師?!标懛检o說。
“花艷君?是她?”于老師吃了一驚,“她對學生要求很嚴,沒有聽說過她收過徒弟的呀。
“我的戲是花老師教的,可是沒有成為她的正式弟子。她原來對我爸爸說過,想讓我進京劇團跟她學戲??墒俏覀兗腋F,沒多久我爸爸生病不能上班,沒收入,我只好頂替去當扒鹽工人,就沒法繼續(xù)學戲了?!标懛检o說道。
“怪不得,”于老師說,“我和你們花老師是師姐妹。我一看你的做派,行腔的特點就知道是我們一派的??墒悄愕纳ひ魲l件好,比艷君和我的嗓子都好。要是繼續(xù)學戲,是可以成角兒的。好,我們接著排,扮柳夢梅的小師傅準備好?!?p> 江一帆把一條樹枝拿在手里,已經準備好了。于老師說:“小生上!”
江一帆手拿一支柳樹枝,踱著四方步,一搖一擺地上場來,先是面對著陸芳靜扮的杜麗娘,走了兩步,接著背轉過身,往后退,退到和也是正在后退的陸芳靜的后背輕輕地撞著了。他們又都轉過身來,四目相注,立刻就擦出了火花!
江一帆和陸芳靜,這些天來一起做實驗,改稿子,耳鬢廝磨。又經過了那么驚心動魄的場面,不知道互相面對面看著過多少次了。幾乎從來還沒有這種觸電一樣的感覺??墒沁@一次扮著戲里一對情人,那感覺完全不同。他們都把自己的心靈透過對方的眼睛,穿進對方的靈魂中去,融為了一體。
陸芳靜簡直是要醉了,感覺腿腳發(fā)軟,站立不住。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冷靜,回到原來的狀態(tài)。腳步有些亂,趕緊回到原來的節(jié)奏中來。
江一帆的感覺也是一樣,不僅僅是這樣的美麗動人的女人的一顰一笑,能使任何男人心旌動搖。而且,他從陸芳靜深邃的眸子里,看見了她的渴望,她的全部的真情。他要還是那樣對她漠然相處,不拾那個茬兒,那就是太對不住這位芳姐姐了。他甚至悔恨這些天來,自己好對不住陸芳靜。
當他們轉了一圈,目光再次接觸的時候。陸芳靜發(fā)現(xiàn)江一帆的目光變了,雖然還是那樣的深不見底,可是多了一種男人的霸氣。她覺得從對面江一帆眼睛里面發(fā)出的目光,有一種灼熱的能量,把她的身軀,她的靈魂一下子都給熔化了。她再次兩腿發(fā)軟,身子一晃,差一點要倒下去。一個小趔趄之后,終于站立正常,戲接著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