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汗如雨下,他顫抖地抱了抱新娘安娜塔西雅,懇求她幫他向行刑隊求個情,再給他一些時間。
剛滿十八歲的安娜塔西雅·伊文,整個心眼里只有自己的新郎約翰,這個比她大八歲的男人,有一頭微微卷曲的紅色短發(fā),會彈琴唱歌,那些關(guān)于安娜的情詩讓玫瑰都羞紅了臉。會在月夜偷偷翻上她的房間只為送她一朵昂貴的金玫瑰——用約翰的話來說,這朵玫瑰插在安娜淺銀色的發(fā)鬢上簡直像太陽遇見月亮一樣奇跡般的美麗。
約翰還很擅長畫畫,他畫了一百幅左右的安娜的肖像,這些肖像統(tǒng)統(tǒng)掛在他的臥室里,這樣他每天早上一睜開眼,每天晚上閉眼之前都能看見安娜了。安娜最喜歡的是其中一幅,畫中她看似專注地眺望莊園的麥田,實際上是在偷偷看畫外的約翰,用草帽遮掩自己通紅的臉。
安娜被約翰熱烈的情意打動,決心以同樣的勇敢和毫無保留的熱忱愛約翰。死?死又算什么?就算是殺人如麻的教皇的行刑隊,在這個剛成年女孩的眼里,不過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她走到行刑隊長官面前跪下,向他祈求道,請他憐憫自己的不幸,至少,至少要讓可憐的安娜塔西雅和自己的新郎洞房完再殺死她的丈夫吧。
就算是無情的天主也會同意淚眼漣漣的女孩的請求。安娜和約翰在眾人的搖頭嘆息中,挺著胸膛走進(jìn)了新房。
安娜的腦子里有一個大膽的計劃,紅莓莊園有個不為人知的密道,就在新房的書架背后。她要和丈夫一起逃跑,哪怕丟棄掉現(xiàn)在的優(yōu)渥的生活也無所謂。再說了,安娜的家族伊文是斯蒂姆有名的富商家族,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她,只要拿出足夠的錢就能解決世間所有問題。
她興奮地把密道指給約翰看時,沒發(fā)覺他的表情有絲毫不對,那張永遠(yuǎn)在微笑的,如詩人一樣浪漫多情的臉忽然沉了下來,就像威爾雪山上終年不化的積雪。
安娜一邊打包東西,忙著把平日里最珍愛不過的名貴珠寶一件件拆了,只拿最大的寶石放在貼身的皮囊里,一邊向約翰描繪未來生活的圖景。他們可以去一個新的國家,比如鄰國高登國,據(jù)說那里是信奉龍的城市,一年到頭四季如春。
“抱歉…我想我不能和你去了,你知道這一路上有多危險。我答應(yīng)你,如果我脫離危險,我會來接你的?!?p> 約翰眼底浮起兩塊堅硬的寒冰,他說完這句話后,隨手拿起一件花瓶,干脆利落地砸在安娜頭上。
安娜想說:“可是我愿意啊,因為…因為你是我在天主面前發(fā)誓要愛一輩子的人?!?p> 她還沒來得及把這句愛的告白對心愛的人袒露,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混沌的黑,只看見約翰把她收拾好的皮囊隨手掛在腰間,打開密道逃跑的場景。
她再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地牢里關(guān)著許多人,幾乎每個都受到了酷刑折磨:她的貼身女仆莎莎,甜點小蛋糕是她的拿手好戲,沒有人比她更精通打掃,此時卻被關(guān)在鐵處女的刑具里,不斷發(fā)出慘叫,她的鮮血從人形鐵柜子里流出來,一直淌到安娜的腳底;門房劉易斯大叔,最喜歡喝紅茶,配上烤得香香脆脆的餅干,腳底被烙鐵燙脫了一層皮,牙齒也被打掉了四五顆,他再也咬不動最愛的餅干了…
行刑隊正在逼問他們約翰·羅伊斯的下落。
安娜塔西雅是個天真的傻瓜,她一直以為約翰會回來找她,但一周…兩周…她日益絕望,右眼也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四肢都被折斷,只有一只眼睛還會流淚,和臉上的血混在一起,滴落在骯臟的囚室地板上,發(fā)出驚人的惡臭。
安娜塔西雅是個天真的傻瓜,她一直以為約翰會像結(jié)婚誓詞一樣愛自己,永遠(yuǎn),但神圣的誓言當(dāng)天就可以違反,三年的感情頃刻間化為烏有。
安娜塔西雅是個天真的傻瓜,她決定再也不會愛任何人,再也不會。
她告訴了他們約翰逃跑的秘密,就在他們停止虐待的當(dāng)晚,莎莎終于去世了。安娜塔西雅帶著莎莎等所有無家可歸的仆人的尸體,被家族接回紅莓莊園,飲下毒酒,抱著最心愛的油畫,在凄厲的嚎叫中去世。
家族認(rèn)為她的存在讓整個伊文家族蒙羞,死是最好的結(jié)局,也是最后的解脫。
可安娜還活著,用另一種形式回到了紅莓莊園。
秘密就在約翰畫的那幅油畫上,畫框中曾經(jīng)嵌過巫師的畫像。巫師追求長生不死,就連自己的畫像背后都會涂滿秘銀,寫上神秘的咒文,他們的靈魂就能通過畫像保存下來。畫框原有的主人早已死去多年,畫像也不翼而飛,只有約翰,這個惦記伊文家族的吝嗇鬼,從二手市場獲得了巫師的畫框,誤打誤撞讓安娜塔西雅獲得了永生。
自打紅莓莊園死了女主人后,伊文家族就迅速地把紅莓莊園轉(zhuǎn)手拍賣,塵封了這段歷史,銷毀了所有和安娜塔西雅相關(guān)的記錄。
每個踏入紅莓莊園的人都會死于意外,他的怨氣和魂魄被安娜塔西雅吸收,到最后,她的力量已經(jīng)大到可怕,她復(fù)活了忠心的女仆莎莎,兩鬼一起化作死神的鐮刀,收割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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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托爺爺,這個莊園是怎么到你手上的?”夏甜忍不住問道:“照理說,這個莊園鬧鬼,應(yīng)該輪不到你手上啊。還是說,你是故意把我們引到這兒來幫你驅(qū)鬼的?”
維托有氣無力地躺在一邊:“我…我還以為自己撿了便宜呢!”
維托爺爺?shù)箍嗪K频囊还赡X兒把過去所有經(jīng)歷講給眾人聽。他本來也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收購了兩家織布廠,雄心勃勃地想要大展宏圖至極,忽然聽說有人在賣莊園,價錢僅僅是一箱金幣,他愛撿小便宜的心思就活絡(luò)開來了。左右他是個單身漢,沒有拖家?guī)Э诘臒?,也自問沒做過什么壞事,就大膽地?fù)炝寺?p> 結(jié)果可倒了大霉,打那以后,維托爺爺做什么都不順心,想要織布,運原料的船發(fā)生了海難,血本無歸。好容易高價買了一批原料,哪個混蛋放了一把火,把整個廠燒了個精光。折騰到最后,非但廠子關(guān)了門,就連維托爺爺自己都被競爭對手賣去當(dāng)了船奴。船奴天天都要賣力氣干活,維托這個貪生怕死的天天摸魚,佯裝病重,摸到最后,連船長也不要他,倒手賣給了奴隸市場。
也許是受了紅莓莊園里詛咒的吸引,維托一心想要回來,不過他這次再也不打算做什么生意了,只想找個地方養(yǎng)老靜靜度過余生。
夏甜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諒解維托的做法了,作為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平時摳門點,大概也是應(yīng)該的吧?
眾人聽完了故事,不免對故事的主人公,這兩位鬼魂小姐起了憐憫之心,尤其是三位女生聽得淚眼朦朧的。
溫情問道:“那你們現(xiàn)在還要殺我們嗎?”
安娜搖了搖頭:“我們不會再殺你們了,我打算離開這里。”
“你打算去哪兒?”
安娜面色沉靜地說道:“我打算去找巫師,求他幫我結(jié)束這個錯誤,請求他消滅我?!?p> 游鱗臉上帶著不忍:“雖然我不了解你們世界的巫師是怎么消滅鬼魂,但在我們那里,鬼除非被封印在神器里,一旦被消滅,是萬萬沒有投胎轉(zhuǎn)世的機(jī)會的。自古以來,我們東方都講究一命還一命,那個叫約翰的男人失約在前,才造就了你早亡的命格,安娜小姐,你須得剪除你們倆之間的孽緣,弄清楚他為什么沒來,才能了了凡塵俗念,重新回到輪回啊?!?p> 顧深忽然起了好奇心,凡是遇到他沒見過的東西,他的好奇心雷達(dá)都會第一時間啟動:“神器?那是什么樣的東西,也許我們能幫忙找一找?”
游鱗耐心地解釋道:“神器是同時帶有神性靈氣之物,通常為神祇所有。啊,對了,瞧我這記性?!庇西[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從懷中取出一方青水色的手帕,上面不知用什么線繡了一尾銀白色的鯉魚,在燭火下閃著熠熠的光輝。
“這是我成神之際,親手拔下真身上的龍須繡下的錦鯉帕子,能保四方家宅平安,也可暫時收作你們的容身之所。倘若你們不嫌棄的話,可先寄居在此處?!?p> 安娜咬了咬唇,忽然變得扭捏了起來:“可是…這樣真的好嗎?我們明明殺了那么多人…”
游鱗吟了一句古語:“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安娜小姐,死,不是唯一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如果做錯了事,應(yīng)當(dāng)在活著的時候盡力消除錯誤,哪怕是死了變成鬼,也當(dāng)在十八閻羅王處修滿苦事,積攢功德,還清生前所有欠下的人情債務(wù),才能清清白白投胎去?!?p> 安娜聽得似懂非懂:“可是這里并沒有你說的什么十八閻羅王,我該怎么償還殺人的罪過呢?”
游鱗笑了笑:“你剝奪了多少人的歡樂,就還多少歡樂給大家即可?!?p> 溫情有些明白了,計上心頭:“不如維托爺爺在紅莓莊園開一家家庭旅館吧,除了正常收費的房間外,再撥出幾個房間收留一些無家可歸的老年人。安娜可以在這里幫忙,莎莎負(fù)責(zé)做飯,既幫維托爺爺解決了養(yǎng)老問題,又能做好事,積攢福緣。這樣,安娜和莎莎都能成功轉(zhuǎn)世了。至于那個渣男約翰,就交給我們吧,不管他躲在那兒,我們追到天涯海角都會找到他,就算他死了,我們也會把他的骨灰扒出來?!?p> “若能如此,我和莎莎對各位真是感激不盡?!?p> 安娜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屈膝禮,與莎莎對視一眼,化作一道流光進(jìn)入了游鱗掌上的手帕中。
“咦,這位盔甲人怎么還不走?”夏甜好奇地戳了戳那副靜坐不動的盔甲,沒想到手指剛碰到,盔甲就瞬間分解成無數(shù)的碎塊,從空中掉在地上。
顧深拿起一個碎塊看了看,原來盔甲人心中也有一段纏綿悱惻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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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貴的喬治·納爾伯爵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他一點也不像當(dāng)今的貴族子弟,他不會吟詩作畫,熱衷于談?wù)撜?,反而喜歡騎馬舞劍,這等末流騎士才愛的玩意。談起這個兒子,喬治·納爾總是搖頭,誰能想到兒子的夢想是當(dāng)一個少女的騎士呢?多么沒有志趣!多么沒有情調(diào)!
佐治·納爾在一個野餐會上喜歡上她的。
喜歡一個人沒有什么理由,可能是天氣很好,可能是她穿著男裝,打馬從他身邊跑過,也可能是她的眼睛像兩汪藍(lán)色的海水,他一下子跌入其中。
終于禁不住他的軟磨硬泡,父親喬治終于同意讓他娶伊文家的小女兒為妻,哪怕兩個家庭的地位天差地別。伯爵家的長子居然要娶商人家的女兒,聽了像什么話?
求婚的請柬還沒正式發(fā)出,納爾家忽然被教皇剝奪了所有財產(chǎn)和爵位,喬治一病不起,撐了兩天最終隨著早逝的妻子而去。只留下十五歲的佐治孤孤單單一個人,衣衫襤褸,捧著父親的骨灰,蹲在街上默默流淚。
一輛馬車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車窗里丟出來一大盒現(xiàn)制的奶油餅,佐治撿起盒子,聞到了鋪天蓋地的奶油香氣,他趕緊去追,想知道是誰這么好心,被那家的車夫看見了,車夫說,這是安娜塔西雅·伊文小姐送給他的,讓他別放在心上。
他吃完了點心后,就去伊文家報名做家族侍衛(wèi)。
安娜塔西雅小姐嫁人的那一天,他在現(xiàn)場,但他沒有攔下教皇的軍隊,原因是不敢,就像他沒有勇氣再去追求安娜塔西雅小姐一樣。
她被教皇的軍隊帶走后,佐治就像瘋了一樣,把多年來所有的積蓄都花在了打通人脈和關(guān)系上,他求他們把安娜放出來,她完全是被該死的約翰騙了,為什么他們都不明白!
安娜塔西雅死的那一天,他也在。
這次他終于鼓起勇氣,穿上了自己最亮的盔甲,他要告訴安娜小姐,他一直深深地愛著她,請她別對愛情絕望。
他親手采的紅玫瑰,凋零在了安娜身邊。他來得太晚了,安娜塔西雅小姐已經(jīng)死了。
佐治終于忍不住了,他跳了起來,拔出了自己的劍,揮劍自盡。
命運的玩笑還在繼續(xù)。
安娜塔西雅成為了怨靈,那么佐治就做守護(hù)她的鎧甲吧,他不言不語,只凝視著她,永遠(yuǎn)。
愛,是永遠(yuǎn)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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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深搖了搖頭,說道:“看樣子,佐治并不是鬼,這里留下的只是他的一縷執(zhí)念而已。也許他早就轉(zhuǎn)世了,也許他已經(jīng)消失在了世間中,沒有人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