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日與母親長談之后，這心里就像是憋了什么，委實不舒坦。
母親眼見著我與他一同長大，親近如一家人，從無半分不悅。卻在那日流露了不安，我委實想不明白，也不知該不該去問母親，又如何問？
眼見著秋風漸起，天氣漸漸冷了。
即使窗戶緊緊的關上，這一陣陣的涼意，依舊透了進來，穿起了夾衣，靈兒依舊擔心不夠，又給我加上比甲，清兒將榻上鋪了厚厚的棉墊，方安了心。
“天涼好個秋！”已是天涼好個秋！看著園中紛飛的梧桐葉兒，滿地的落，隨風的舞。輕卷的枯黃，飄搖的涼意，而今算不算識得愁滋味了。
清兒帶著幾個小丫頭將園中菊花瓣一一拾起，洗凈，準備著釀菊花酒。
菊是應時的花草，“霜降之時，唯此草盛茂”。如今也漸漸零落，是啊，重陽節(jié)，飲菊花酒，戴茱萸佩，食重陽糕。飲著去年釀的菊花酒，再將今年的酒釀著，明年重陽節(jié)又可喝上年年皆新的菊花酒。“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p> 今年的重陽糕是離兒親手做的，高九層，像座寶塔，上面還作成兩只小羊，以符合重陽（羊）之義。母親和我所佩的茱萸囊也是離兒親手做了，又親自送來。
人人都在歡歡喜喜的過重陽，尤其靈兒、清兒，她們只道過了重陽，他就快回來了。可我卻提不起勁兒，只覺著忐忑，他還能按時回來嗎？第一次，這樣怕他的歸期將至。
不該疑他，不該！
轉身回屋，只見都在忙著。前些日子，靈兒幫著乳母將冬天用大毛的衣裳都理了出來，拿去曬了，正在一件一件拾掇。
于針線一道，靈兒是得了乳母的真?zhèn)髁耍业拇┲騺硎侨槟复螯c，這些年也漸漸交給了靈兒?？蛇@丫頭也接著乳母的班，一起的數(shù)落我，穿的這樣素。前兒添置冬衣，我撿著喜歡的衣料挑，被她大發(fā)了一通牢騷。
還是清兒一句話攔下了她：“倘若姑娘真撿了那些深紅濃彩的顏色，我倒要看看，你怎樣縫制，才能讓姑娘像如今這樣，別家的姑娘，憑他再好的穿戴，比不上一個指頭?！膘`兒似乎還想說什么，又自己忍住了。
過了半響，嘆了口氣：“也只有這樣淺淡的顏色，才襯得出咱們姑娘的靈秀氣兒！”
我卻替她委屈，笑了一句：“只委屈了咱們靈兒姑娘的靈秀手藝！”
只見她眉眼一挑：“才委屈不了，我只等著姑娘出閣的時候，到時只怕還嫌顏色淡了，不夠喜慶?！?p> “死蹄子，還真有你嚼舌的！”
這邊靈兒才剛收拾干凈了，就聽見屋外傳來清兒的聲音：“離兒姑娘！”
又聽離兒應道“清兒，快起來！南兒姑娘在嗎？”
“在，姑娘在屋里，離兒姑娘這邊請！”
“姑娘！離兒姑娘來了！”靈兒急忙傳話
我忙迎了出去，只見離兒親手捧了一個包袱進來。
“快請屋里坐！離姐姐又拿了什么好東西來？”
“看著天氣漸涼了，給姑娘做了身衣裳，也不知合不合身？針腳粗淺，姑娘擔待些！”說著打開了包袱，一件天水碧的合領衫，只用銀色繡了稀疏的纏枝紋，還有一件菊粉色百褶羅裙。旁的倒也罷了，只是裙上所繡的纏枝芙蓉蘭草，極盡婉約之態(tài)，大氣而不張揚，與這配色恰恰好，再合適不過，卻仿佛在哪里見過的，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離姐姐，這花繡得真別致！是新的樣式吧？”
“哦，這是早年間的花樣了。我知道姑娘喜歡素色兒，面料就選了素日姑娘喜歡的顏色，只是怎么看都覺得冷清了，忍不住繡了個花哨的花樣，也不知入不入的了姑娘的眼。”
“離姐姐的這雙手，家里上下真真找不出第二個了！哪里還有挑剔的地方？姐姐莫不是在說我矯情？”
“哪里了，是姑娘見多了稀罕物件兒，眼界自然比我們高些。我這些個粗俗的東西，姑娘擔待些！”
“姐姐說什么呢，我可不愛聽！”我拾起那裙子，細細端詳，銀色絲線纏紐蜿蜒，逶迤交錯，這花樣確實不是如今時興的，卻說不出清新雅致，怎么看怎么眼熟。
“這樣式…靈兒，你來看看！”我委實不記得了，只好轉而問靈兒，這丫頭別的不大靈光，衣飾一道卻是難不倒她的。
靈兒在身后直接回道：“姑娘忘了，前些年冬媽媽收拾太太的舊衣裳，有那么一件，繡的纏枝牡丹紋就有點像這個。那件才真真是件稀罕物兒，樣式、面料現(xiàn)下都已尋不著了。那時就聽冬媽媽說，那繡花的針法，可沒幾個人會這手藝。”
我恍惚想起了來：“是了，那件衣裳也是母親出閣之前，外祖母特特自金陵，著人尋了一位手藝極好的師傅，給娘定制的。一并做了三件，如今就只剩那么一件。娘寶貝的不得了，輕易不與示人。”
見離兒靜靜的聽著我說，我牽起了離兒的手，佩服不已道：“離姐姐，你這手藝真是沒得說！都能與大師傅比啦！只是讓姐姐費神了，南兒在這里謝過了！”我正欲欠身行禮，被離兒伸手攔住了道：“姑娘說什么呢！您委實客氣了！姑娘喜歡就好，都是些玩意兒。只要姑娘喜歡，以后我常給姑娘做了來?！?p> 眼見離兒一臉歡喜，我忍不住拉起她，兩人緊挨著坐了下來。
“離姐姐這手藝是哪里學的？如此精巧！”
離兒一愣，臉上的歡喜褪了些許，低下了頭，輕輕道：“我娘教我的…”
聽了這話，我也一愣“哦…”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接話茬兒。
自離兒到來，從未說起過她的母親。大家只知道，離兒是父親的另一個女兒，比我大四歲，再不知其它的。旁人心下有疑，也不敢詢問。我滿心好奇，因見著母親心情一直不快，不忍問。今日無意間，卻觸到了這個。心里想尋個話由，插了開去，越急越不知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