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知道少爺一路走來,見到了太多的人間慘相,一時間難以消化,他低聲道,“少爺,這些不是你的錯?!?p> 陳向陽眼睛干澀的流不出一滴眼淚,她紅著眼睛看向石頭,喃喃地道,“不,這都是我,要不是我貪生怕死,要不是我沒有早一點,早一點.......”
“少爺,這真的不是你的錯?!?p> 這是天災(zāi),這是不能預(yù)測的災(zāi)難,與少爺本就沒有干系
石頭默默陪伴在少爺身邊,等到少爺?shù)那榫w好了一些,他還想說點什么
卻見到自家少爺原本彎垮的身體慢慢挺直,像棵幼芽扒開周圍的厚土,慢慢冒出頭來。
陳向陽堅定地邁開步子,兩旁的黑色的房屋,兩邊的兩團火焰,她站在大道中央,大風(fēng)吹得她身袍獵獵,法定上系著的發(fā)帶隨風(fēng)飄飛,她平靜而篤定地道“我就一定要努力找到那些還活著的人,治好他們?!?p> 陳向陽雪白的貝齒露出了一小塊,她咬著這幾日曬得有些干裂的嘴唇,一家一家地找尋那些還活著的人,大腿內(nèi)側(cè)騎馬被磨破的皮,燒得也是如火一般,熱辣辣的疼,心中那把火也在熊熊燃燒
最后,石頭還是聽從了少爺?shù)拿?,分開來去找人
他實在是不放心少爺一個人,給了少爺一套袖箭和一個信號彈,一些他路上做的風(fēng)干肉塊
往南走過了十幾戶人家,陳向陽發(fā)現(xiàn)一些酒肆,茶館都掛著白布,巷子里一些小門小戶的人家里
往南走過了十幾戶人家,陳向陽看到一些酒肆,茶館都掛著白布,門口放著燒得漆黑的銅盆,像是在祭奠誰,再往前走一小段,她發(fā)現(xiàn)巷子里一些小門小戶的人家里也都掛著素白的細麻條
看來這里就是最早發(fā)生疫癥的地方了,還有人能給那些死去的人燒紙錢,做喪禮,當時應(yīng)當是還沒有那么大范圍的爆發(fā)疫癥,還有親人給送葬
升州城是一個小城,城南似乎是升州城內(nèi)藥材中心,走過來的時候,陳向陽就發(fā)現(xiàn)這邊的藥鋪比較密集,隔四五個鋪子就能看到一家藥鋪,放在門口的牌子上蛛網(wǎng)密布,還是能辯出上面寫著名醫(yī)坐診四個字
只是這名醫(yī)不知道是否還尚在人間
陳向陽進到鋪子里看了一下,藥柜里的藥都是空空如許,這與她一路看過來的藥鋪都是一個樣,藥柜里的藥全被人拿走了
走到醫(yī)館的后院,那里的木架上的草藥,還留著幾根還未處理過的,用手攬了攬專門曬藥的婁匡,全都仔細地撿起來,里面也就是大拇指這般多的草藥了。
地上還有些草藥,被進來的人踩了,上面還有些泥巴印子,陳向陽也不嫌棄,都撿起來拿在手里。
屋里的鍋碗瓢盆,能拿的都被拿了個干凈。
衣裳被褥倒是都留下來了,沒有被人拿走,估計怕是被傳染,轉(zhuǎn)了一圈,也沒什么太多的收貨。
那夜她與周瘋醫(yī)一路疾馳,路上曾問過周瘋醫(yī),這疫癥是如何傳染的。
她記得周瘋醫(yī)當時嘆了一口氣,說了兩個字,水患。
在升州城的上游,兩個月前持續(xù)降雨,積雨洪澇,沖毀房屋無數(shù),死傷人數(shù)更是多如牛毛,當時的官吏上報給朝廷申請災(zāi)銀,圣人讓太子下來監(jiān)督。太子剛到災(zāi)地,看了看,覺得事情沒有很嚴重,對下面的人交代了幾句,沒過幾天就重返皇城了。
下面的地方官員上行下效,太子說事情不大,那就沒必要管那么多了,就派點兵駐守在附近,只要沒有刁民鬧事就行
上面發(fā)下來的銀錢和米糧,全都進了那些當官的口袋,百姓是一粒米都沒有見到
幸而洪災(zāi)的范圍不是很大,只波及了升州城上游的幾個縣,那些活著的百姓,見家園已毀,又身無米糧,只能餓著肚子往周邊城鎮(zhèn)去混口飯吃
活著的人尚且能離開,泡在水中的死人卻無人管,周瘋醫(yī)說剛開始他去的那個村里,就是在河道上看到了很多死人的尸體堵住了流入村的溪流
而流入村里的那條溪水,發(fā)生了變質(zhì),喝下的人都得了疫病,早前周瘋醫(yī)的先祖就治療過相類似的疫癥,留下了札記,記錄發(fā)病的原因,病情,和服藥以后每個階段的效果,周瘋醫(yī)也是遵循札記上的藥方來救治村里的人
初發(fā)病癥的人,剛服下藥,第二日就能感覺到高燒消退,第三日就能下地干活了,而病情嚴重的人就需要連續(xù)服上十多天的藥,才能疫病全退,所以這藥最好是能在剛發(fā)病的時候就讓人及時服下,藥效顯著
轉(zhuǎn)了一大圈,這個藥鋪還算大,卻被人搜刮的一根草藥都沒見到,她走出藥鋪,一腳踏在了一塊木匾上,也不知道是被人踩了多少腳,木匾上都是灰白的鞋印,木匾外圈的邊框也被人踩裂了
至善堂,名字倒是取得不錯。
《大學(xué)》中有提到,大學(xué)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
特別是止于至善這幾個字,陳向陽還記得家里那位肥胖胖的西席先生,吹著他的小胡須,十分語重心長地對她說,“你雖聰慧,但《大學(xué)》一文此時與你來說,還是有些艱深,此文雖說的是在更高的學(xué)府里接受老師傳教,旨在讓你們能有高尚的品格,棄舊向新,使自己的德性日臻完美?!?p> 陳向陽記得自己當時正看著窗外,樹上的鳥兒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的,捉著蟲兒,看著很有意思,那個胖胖的西席老師看到陳向陽心不在焉的樣子,輕咳了幾聲
那本《大學(xué)》,她早就看完了,讓人從各地收集來的程頤,董仲舒、鄭玄、孔穎達的注釋集也都看了一遍
“不光是在學(xué)府,為師希望你以后無論是在哪一個行業(yè)中,都不要固步自封,像《大學(xué)》中談及的至善二字,凡事不敷衍,不盲從,一生追求更高的境界?!?p> 后面她自己說了什么,也記不太清楚了,不過她還是頭一次見到自己西席先生這么嚴肅認真,說出對她的期許
青石磚上,一塊本躺在地上,殘破不堪的牌匾,被人放到了門后的墻角邊,在夜色中靜靜陪著藥鋪里殘敗狼藉的桌椅
那個少年,在黑暗中一路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