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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蒼山月漸行

第三十七章: 遺憾

日暮蒼山月漸行 瘋夶 2843 2019-12-02 22:42:08

  那雨聲與號子的聲音夾雜間,潼瑛卻是聽到更加特別的聲音,那是牛叫聲,壓低著,幾乎像是人在哽咽低泣的聲音。

  她拉著關(guān)山,轉(zhuǎn)身看去關(guān)四嬸,“娘,那是云大叔的牛在叫嗎?”

  關(guān)四嬸手里的大勺在鍋中攪弄了一下,然后將碼好的肉絲往燒好的油鍋里一倒,只聽著呲呲的聲音響起,她倒是頓了一下,約莫是沒聽到潼瑛的聲音,潼瑛便也沒有繼續(xù)問,倒是吳二嫂一邊擦著手,一邊從那鍋灶前走了過來。

  到了潼瑛和關(guān)山身邊,她這才拍拍潼瑛的肩膀,“這世間萬物都是有靈性的,狗兒貓兒牛兒都一樣,村里過紅白喜事要殺豬殺雞,它們都是有靈性的。你云大叔這五六年都和那頭牛了相依為命,賣過那牛兒的牛崽兒,也讓那牛兒在耕地的時候累的倒下,但是那牛兒和他一起走過太多的春秋,即便如今那牛兒也老了,但是它也一樣感謝著云牛的陪伴,如同云牛離開時,手里還握著半把草,放心不下它!前半月它一直餓著,我昨前天和那牛兒添草,和它說話,見著它眼里有淚,它應(yīng)該也是知道了這些事情?!?p>  吳二嫂說著,也是眼里含著淚水,潼瑛一時間倒是不知道如何安慰了,卻是聽著那鍋邊滋滋啦啦的響聲繼續(xù),關(guān)四嬸沒見著兩人如此感性在這兒難過,倒是背對著三人大聲喊著,“吳二嫂,幫我拿些盤子來,這里兩個不夠??!”

  “哎!來了。”吳二嫂吸了吸鼻子,這才連忙收回了剛才眼里蓄著的淚水,轉(zhuǎn)身繼續(xù)幫忙去了。

  看著那身影,潼瑛只覺得內(nèi)心忽而被刺痛。

  人最怕留下遺憾,可偏偏正是有了遺憾,才讓人覺得這世界還有那么一些盼頭可以繼續(xù)過著。

  只是人更怕有了牽掛,無論是和人和動物親近了之后,總是會對有不舍。

  她看著那些抬著棺材的人,一步一步走的穩(wěn)當,看著他們腳背上泵起的青筋,看著他們挽著褲腳,小腿上滿滿的肌肉,看著他們用力的抬著。

  也許今日她會記得云牛,可是明日呢,又會被更多的瑣事遮蓋這些記憶,接著是自己的病痛,對生活的更多欲望,各種思想占據(jù)了對于云牛的記憶,之后云牛的墳頭長上幾篷雜草,過路人看不出來他的墳頭,重新被人踏出一條路,消失的人不能留下更多的記憶給這個世界……

  潼瑛的思緒飄的很遠,從前往后,從古到今,似乎一切的一切在她腦中都過了一遍的,但是現(xiàn)實卻是眼前抬著棺木的人不過走了三五步的距離,一側(cè)的關(guān)四嬸倒是炒完了一個菜,重新倒了油正熱著,便走到身邊看著她倆,“在這兒看什么?”

  “沒!我只是在想,下雨天,云大叔會被埋在何處?”

  “選好了地方,在房子后邊的竹林里,那里清幽,對了,之前不是告訴過你,你云大叔嗓音很好嘛?早些年的時候,大家會的樂器不多,可是我們最近收拾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有一只玉簫,看著很是貴重,我們也讓人放在了他的棺木里,想來往后他該是能重新回到年輕時的日子了?!?p>  關(guān)四嬸眼神也看的很遠像是看著那院子之外,不斷延伸視線到對面山上了一般。

  云牛年輕的時候嗎?

  潼瑛心底念叨著,又才問道:“娘,那你之前說的那家地主家的女兒,今日會來嗎?”

  “不會吧!緣分這種事情很難說,已經(jīng)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的關(guān)系早就斷開,即便來了,也不過是一場唏噓?!?p>  關(guān)四嬸拍拍潼瑛的肩膀,語氣也很是失望,她看了一眼鍋里冒著熱氣的油,又趕緊去了灶邊忙碌了起來。

  潼瑛看著那些抬著棺木的人越走越遠,踩進了泥水的地上,那雨水飄打著棺木,似乎正說著云牛這凄冷的一生。

  一場白事倒是安安靜靜了,吹嗩吶的人莫名將調(diào)子起的很低沉,像是應(yīng)和著那一聲聲牛叫一般,更加讓人聽來心生悲傷。

  一輪宴席不過坐了五六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吹到冷,也沒見大家吃多少,但是大家的情緒不算太差,多的只是感嘆村里少了一個很會用牛的人,其余便說著云牛年輕時的好,不過越說越讓人覺得可惜罷了。

  不過是時代造人,那時候的他被糟蹋了……

  飯吃到一半,倒是見著吳二嫂紅著一雙眼從屋后走過來,潼瑛心中疑惑,以為是吳家出了什么事情,卻是見著吳二嫂在她們面前坐下,然后扒了一口飯后,一滴淚滾進冰涼的飯碗里,她這才嘆了一聲,“那牛兒也跟著走了,就是剛剛埋下了人,我聽著那牛兒聲音不對,去看的時候,它流著淚,倒在圈里呼吸困難,他們是一起的伙伴,能一起走一程也不容易。”

  這話一說,潼瑛他們一桌都是心情低落起來,那飯菜吃起來更加無味了。

  潼瑛坐在那桌上,只回想著往事,那年娘親去世時,她年紀不大,看著娘親躺在床上,一臉的蒼白,心里只覺得有些難過,卻是不知道原因,后來葬禮上,她不發(fā)一言,不哭不鬧,人人都說她心腸硬,可等到后來她感覺到身邊缺失了娘親之后,才開始感覺到悲傷。

  她的感情總是后知后覺,連對于親情也是一樣的表達。

  只是越發(fā)長大,她越發(fā)感受到自己的感情是很難抒發(fā)的,可是看到吳二嫂連一只牛兒的死去,都能很快的釋放著悲傷出來,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是有些奇怪的。

  她已經(jīng)預料到,也許后來的某一天,她可能一個人看著天上的云,突然想到今天看到的事情,就會突然哭起來,可是那時候家里興許正在經(jīng)歷一件喜事。

  她忽而覺得人生可悲,沒有人是一樣的,所以感情體會的反應(yīng)時間是不一樣的,沒人知道她的心思。

  一場喪事過的平淡無味,本以為會是哭到傷心欲絕,潼瑛甚至覺得,那日云牛笑的那么純真,自己至少會替他難過的流一滴淚,可是如今她卻只感覺像是一段很平凡的經(jīng)歷。

  從云牛家回來,老夫人還坐在那一盆火前打著瞌睡,那一盆火已經(jīng)到了陌路,再多等一會兒,風也許會直接刮熄,可是老夫人毫不知情。

  潼瑛帶著關(guān)山先回來了,到了院門,她并不打算驚醒老夫人,只是輕手輕腳的去取了木柴來,重新在那火盆里添上,好一會兒那火苗才重新燃起來。

  關(guān)山也是難得的沒有多話,似乎連他都感受到了悲傷,用這樣反常的方式表達著。

  潼瑛看著他,忽而覺得自己確實無心無肺,也不多話,只呆呆的坐在那里,繼續(xù)一起圍著火堆。

  喜事宴席的飯菜老夫人會讓帶回來,但是喪事上的她不要,擔心會有晦氣。

  時間一直到了下午暮色時分,才見著關(guān)四嬸沉悶著回來。

  不過見到潼瑛第一眼,她卻是一笑,“本以為他會留遺憾的,但是下午的時候,她來了。”

  潼瑛站起了身,“她?”

  “當年地主家的女兒,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的,下午的時候到了云牛的墳頭上了香,放了一枝被雨打過的梅花?!?p>  潼瑛沒有回聲,只看著關(guān)四嬸走近,到了火盆前,先是伸手感受了一下溫度,然后才挪過一側(cè)的板凳坐下了。

  “我們見到她,和她打了招呼,你猜,云牛年輕時叫什么?”

  潼瑛聽著關(guān)四嬸的語氣,似乎今天遇到的事情很讓人開心,但是對于這些問題,她卻只能搖頭,又見著關(guān)四嬸笑著回應(yīng),“云成奕!沒想到云大哥當年如此的膽大,不僅要和張小姐私奔,更是為了負責……”

  “負責?”

  “嗯!張家小姐帶著一個女兒回來了,比你們大不了幾歲,聽說如今是省城里音樂團里的樂手,約莫是吹走笛子玉簫之類的樂器,倒是承了云大哥的好呢!“關(guān)四嬸說著,似乎很是欣慰。

  潼瑛雖然覺得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二十多年前,如今演變成這樣,張家小姐如何過的,云大叔又是如何過的,往日人人渴望自由想要獲得忠于自己內(nèi)心的愛情,可是卻總被阻撓,興許以后給了這樣的自由后,人們卻又開始渴望回到此時,一切都能被安排好的時候。

  只是好歹這件事情算是有始有終,云大叔心里多有遺憾,卻也有人已經(jīng)將這個遺憾轉(zhuǎn)化成了圓滿的結(jié)局,潼瑛這才感受到所謂的不容易,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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