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鴉,伽湘,來!”
雪族府中,一名衣發(fā)皆白的女子朝正在堆雪人的兩名稚童招了招手。
“阿娘!”歡快的呼喚聲圍繞著庭院回響。
“時間到了!”女子蹲下身抱住伽湘,女孩將頭埋在母親的發(fā)間,拼命想記住這個味道。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迫離開母親的懷抱,被父親的手牽著走回茫茫大雪之中。伽湘看著母親牽著那男孩,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漸漸隱沒無蹤。
意識回到現(xiàn)實。
伽湘翻身避開精準的攻擊,她和銀發(fā)少年分別站立在各自幻境的最頂峰,遙相對望。
無聲的大雪在兩人面前紛揚。
“你為什么會在斷崖山?”伽湘周身發(fā)冷,連她自己都察覺不到聲音在顫抖,“為什么出現(xiàn)在我眼前?”
若單論容貌,伽湘和墨鴉足有五分像。但若單論氣質,卻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我早就回來了?怎么?你那偉大的族長父親沒有告訴你?”墨鴉聲音聽不出喜怒,他沒有任何情緒,只有彌漫著純粹的恨,“至于我為什么會在斷崖山?是邢王救了我的命并將我留下教養(yǎng),否則,墨鴉早就不在了……”
像是壓抑在心中許久的陰霾瞬間見了光,伽湘提起了本已忘記的人,“母親呢?她人……在哪兒?”
墨鴉笑了笑,“去世了……滿意了,姐姐?”墨鴉將“姐姐”二字咬得極深極重,伽湘聞言,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可以告訴你,她后來的死……和我臉上的傷一樣,都是拜你所賜!”墨鴉身后緩緩升起一對寒冰雕漆的巨大鷹翅。
翅膀扇動著劇烈的寒流,一瞬間席卷吞噬著伽湘的幻境,“做錯了事,就該付出代價!”
伽湘知道,同族之間交手,靈力上微毫的差距都會造成絕對的地位懸殊。
以他的力量對比如今的華清府的四人,唯有風息可與之匹敵。
靈力對峙,此消彼長。
墨鴉意志堅決,出手狠辣,但伽湘卻連最起碼的集中精神都做不到。
腦海中不受控制的閃回往事,她看著眼前少年臉上恐怖的疤痕,塵封的記憶又再度翻涌而來……
“伽湘,這是你弟弟!”
母親從人間歷劫歸來,本應接管族長之位。
可不知為何,卻帶回了一名比伽湘還要年幼的男孩。
“這是你的弟弟,伽湘,他叫墨鴉?!?p> 墨鴉,半人半神的后代,是母親短暫人類生活的延續(xù)。
他本應留在人間,卻被帶到了天宮。
母親錯誤的決定,也為后來的一切埋下了禍端。
伽湘的母親是上一代雪女,也是冰雪族的正位繼承人、而伽湘的父親則是雪族旁支,全族的勇士。因母親壞了天神歷劫的規(guī)矩,她的繼承人身份被外公剝奪,進而轉移到父親身上。
在那之后,外公在天魔大戰(zhàn)中戰(zhàn)死,父親順利承襲了雪族族長之位。
而之后發(fā)生的事引出了墨鴉身世秘密,這讓母親不得不帶著墨鴉離開九重天,從此下落不明。
“空間吞噬的滋味好受嗎?”墨鴉絲毫不懼怕伽湘的修羅境天,他身后雙翅閃動,無數(shù)冰箭密集的刺向伽湘。
“記得我的臉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嗎?姐姐?!?p> “你不要這么叫我!”伽湘分神的瞬間,一枚冰箭穿胸而過,她痛呼著朝地面摔去。
可墨鴉根本不會放過她,他飛身掠過地面順勢掐住伽湘的脖頸,任其掙扎的力度逐漸減弱。
“母親是這么被人殺死的!”墨鴉的話如同魔音縈繞在伽湘耳邊,“你還不知道吧?你父親奪走母親的靈力,將她和我扔下凡間,她為了護我被人類所殺,就像這樣!?!?p> 伽湘拼命拉扯著墨鴉的手臂,“我……我不知道……”
“不知者無罪?你是想告訴我這句?”墨鴉冷笑著加重力道,“放心,我們之間的恩怨,出去再算。但現(xiàn)在,我要拿到你的鑰匙!”
伽湘的意識逐漸飄遠,她的視線模糊不清,唯有眼前的那塊傷疤面目可憎。
“姐,等我!”彼時的墨鴉才剛剛會說話,總喜歡跟在她的身后亂跑。
伽湘對突如其來的弟弟說不上好感,完全是出于母親的意愿在照顧他。但墨鴉不僅黏她,更對她唯命是從。她平日被父親嚴加管教,根本沒什么機會隨性玩耍,但靠著照顧墨鴉的名義有了行動自由。
天性使然,貪玩的她某日帶著墨鴉誤闖雪族的藏藥閣。不想玩鬧間,竟失手打翻了瓶名為“摧魔”的藥水。
此物如其名,若魔族沾染到身上,肉身會潰爛不止。
但對神族和墨鴉這樣的半神而言,本不會造成任何傷害。
致命的窒息驟然如潮水般褪去,一雙瘦弱卻有力的手臂將她護在身后。
熟悉的結界禁制自她腳下升起,璧吳明明力竭虛弱,自顧不暇。卻還緊張的上下檢查她有無受傷。
“我沒事!”伽湘劫后余生的擺了擺手,她探向璧吳的元靈才發(fā)現(xiàn),這個愛逞強的家伙靈力早已枯竭。
那他這結界又從何而來?
“你又隨便透支元靈?”伽湘被璧吳氣得七竅生煙。她見結界阻擋不了墨鴉的攻擊,也不知哪來的力氣,靈力瞬間暴漲數(shù)倍不止,剛好在結界破碎的剎那迎上墨鴉的攻擊。
璧吳沒理會她的廢話,他借著伽湘一鼓作氣的檔口,不動聲色朝墨鴉的身后比了個手勢。
只可惜,他這一微小的動作還是被墨鴉捕捉到了。
崇吾那對被凍住的雙肋刃刀剛剛解凍,寒氣未消,便直接從后砍向墨鴉。
墨鴉因璧吳的手勢預料到調虎離山之計。
他從容不迫的轉身出擊,卻未料到眼前的大塊頭驟然躲閃,露出了身后“自以為黃雀在后”的谷芃芃。
箭在弦上,想要撤消攻擊已是不可能。
谷芃芃手中法器專克崇吾的雙肋刃刀,千頭萬緒的繩索從四面八方將墨鴉緊緊纏繞。可嘆他對法器的使用一知半解,只知攻擊之法,見眼前之人是墨鴉,早已方寸大亂。
就是現(xiàn)在,崇吾抓準時機沖了出去。
被靈契捆綁的同伴相互攻擊,若有一方落敗,則屆時幻境中將顯現(xiàn)出金色鑰匙。
崇吾登時落到墨鴉的面前,墨鴉胸口閃爍著金光,崇吾下意識伸手去抓。
可哪知,墨鴉的手卻先一步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身上的鎖鏈被冰凍化為齏粉。
崇吾頓時心涼了半截,但他反應稍快,重力錘向墨鴉的手,頗有玉石俱焚之意。墨鴉下意識的抽手給了他機會,他順勢拉扯著璧吳和伽湘躍上高空。
墨鴉一心要向伽湘復仇,谷芃芃隨時隨地等著撿漏,兩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要護著兩個沒有靈力的同伴,崇吾顯得左支右絀,逐漸力不從心。再這樣下去,只怕這仙童大考第三試,要以斷崖山勝出為告終……
比起其他人的幻境修煉,璧吳的幻境中并沒有修羅境天,也沒有窮囚境天,他的整個幻境便是巨大的防護結界,且這份力量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與靈力相互獨立,而是緊密關聯(lián)。
一旦靈力耗盡,他的幻境也不復存在。
在平時修煉時,若遇靈力耗盡的情況,他常會透支元靈以作支撐,以作應急之用。
面對眼前的局面,他們唯有幻境合一才能獲得生存之機,但……
他現(xiàn)在連透支元靈以獲得靈力都做不到,不過是個幫不上忙的拖油瓶……
“如果我能帶走谷芃芃,三對二,只要再消滅一人就能勝利?!辫祬窃陔姽饣鹗g產生出這一想法,他目光鎖定在逐漸焦躁的谷芃芃身上。
一定有辦法……
“他奶奶的,這孫子竟有光剎?”崇吾用手遮住眼睛,驚險的避過致命一擊。
光剎乃是一種將空間內所有光源匯聚并混雜靈力進行攻擊的法器,和他之前的那枚反射晶石戒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等等,反射晶石戒指!
璧吳周身一震,他展開手心,那枚戒指不偏不倚的躺在中央。
“谷芃芃,我說了一切聽我行事!”墨鴉對崇吾和璧吳都毫無興趣,但奈何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擋路倒是一流。他的沉穩(wěn)和耐心在一次次攻擊被躲閃和化解后被消耗,攻擊的重點也轉移到了崇吾身上。
至于谷芃芃,他始終想借著墨鴉的光投機取巧占便宜。
“聽你行事,你又不是皎之!”谷芃芃冷笑,“大家各憑本事,解決了崇吾,伽湘歸你,璧吳歸我!”
墨鴉不再理會谷芃芃,他手中迸發(fā)出精純的極寒靈力,靠著這個力量,他可以給崇吾致命一擊。
崇吾此時也已是強弩之末,這最后一擊無論他擋得住擋不住,只怕都難逃出升天。
“抱歉!”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落在璧吳和伽湘的耳中。
剎那間,璧吳冷不防的閃身擋在崇吾面前,他指間帶著“反射晶石”戒指。
極寒靈力瞬間將璧吳凍成了冰人,但他伸出的手卻未被寒冰覆蓋,對準了正前方。
墨鴉瞬間便明白了璧吳的用意,他身影如鬼魅般避開。
緊隨其后的谷芃芃將光剎的力量釋放到最大,能量盡數(shù)落在了璧吳身上。
反射晶石復制反噬光剎的力量,谷芃芃的報應來得又快又猝不及防。
而借由璧吳身上被覆蓋的寒冰折射出的光源,躲避不及的墨鴉也受到波及。
在璧吳下定決心的剎那,他同時傳音給崇吾和伽湘——奪去、谷芃芃的鑰匙。
在局面扭轉的瞬間,崇吾掩護伽湘靠近谷芃芃,只見他胸口閃爍金光,鑰匙唾手可得。
谷芃芃靈力被瞬間反噬而盡,他驚怒交加,嘴邊什么不得體的話都往外冒。
伽湘毫不客氣的取出鑰匙,照著他的面門一腳讓他安靜閉了嘴。
華清府與斷崖山的局面高下立判,但戰(zhàn)斗卻依舊沒結束。
墨鴉背后的翅膀被反噬的靈力折損,他的靈力已經耗費了一大半。
但隱藏在他耳邊的聲音卻不斷地提醒他,別忘了你姐姐做過什么,向她報復你才能解脫。
心口傳來劇烈的撕裂聲,墨鴉低吼著摔倒在地。
突如其來的痛楚如潮水般襲來,他感受到心臟劇烈的跳動,仿佛沉睡許久的人蘇醒,將要占據(jù)自己的身體一般。
“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現(xiàn)在讓我來替你完成剩下的吧!”
熟悉的聲音漸漸清晰,墨鴉終于意識到,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崇吾和伽湘飛向已被凍結的璧吳身邊。
伽湘運轉靈力想化解墨鴉的冰封術,卻毫無奏效。
“伽湘你讓開!”崇吾取出雙肋刃刀砍向冰坨,但鋒利的刀刃撞上寒冰僅有冰碴迸出。
“他還活著么?”
“當然!要不那些上神早就終止比賽?!背缥醽聿患鞍参抠は妫畷r將她護在身后,墨鴉正一步步向他們走近,他所經過之處皆備寒冰覆蓋,強大于之前數(shù)倍的力量壓迫著強弩之末的兩人。
“就是你們啊,當初壞我好事!”墨鴉雙目深藍,步伐漂浮,一時間竟像完全變了個人。他彈指之間,伽湘和崇吾陡然被冰封的鎖鏈所囚,動彈不得。
墨鴉手中凝結長劍刺向崇吾,他面目陰狠猙獰,絕不是墨鴉該有的表情。
“行動開始前,能殺幾個神族就算幾個,可當真是筆劃算的買賣!”
崇吾聞言大喝道:“你不是墨鴉……?你到底是誰!”
劍帶著寒氣瞬間逼近崇吾。突然間,一道笨重的身影從天而降。
金屬碰撞傳來巨響,從天而降的傀儡人在電光火石間擋在了崇吾面前,用身體接下了這一劍。它的力量極為強大,冰劍應聲斷裂。
此物不傷不死,力量強悍無比。幾番膠著后,墨鴉才勉強將其制服,卻也耗費了不小的靈力。
傀儡人大概知道自己不敵,它出手斬斷崇吾和伽湘手腳的桎梏。聲音機械且毫無感情:“我奉主人有悔之命,以死保護他的朋友崇吾!”
所有零件瞬間破碎滿地,陰鷙的墨鴉看著雙目充血肌肉暴漲的崇吾冷笑,“天將七子?呵,去死吧!”
“伽湘,快放求救信號!”
“崇吾……他是不是……”伽湘終于意識到墨鴉的異常之處。
“這個人不是墨鴉,他是魔族!”
生死時速間,崇吾大喝著沖向墨鴉,而墨鴉像等著羔羊入口的餓狼。
崇吾來不及探知墨鴉和魔族到底有何關系,他現(xiàn)在必須拖延時間并設法困住他!更重要的是,他要護住他的同伴,哪怕是斷崖山的人!
“風息,皎之,快停!有魔族入侵!”
伽湘的聲音在整個虛空幻境響徹。
當兩個實力相當?shù)膶κ诌^招,腦力的角逐往往更勝一籌。在這一點上,皎之要強于風息。
皎之的攻擊精準而強悍,他會根據(jù)自風息的靈力強弱變化隨時調整進攻策略。
風息本以為自己不敵,但他沒料到,戰(zhàn)斗中他體內的力量被一點點激發(fā)出來,竟在瞬間讓他窺到了仙倌階品的門檻。
伽湘的話令兩人同時停了手,
“魔族?”皎之遲疑的看向墨鴉,風息則在瞬間飛向崇吾。
皎之雖然疑惑,卻也緊隨其后。
當墨鴉和崇吾彼此撞擊的一剎那,強大的結界禁制突然從被冰封的璧吳身上迸發(fā)而出。墨鴉強悍的攻擊在撞擊結界時被反彈了回來。
璧吳睜開眼,充盈的靈力和漫無邊際的結界靈場令他頗覺不真實。但緊接著,自穹頂響徹的兩道驚雷徹底讓他清醒了。
“天君,華清府伽湘又發(fā)出了一道求救信號!”仙侍氣喘吁吁的跑到言尺天君面前回稟。
“快,攔下來!千萬不要讓不知情的人去回稟華清,尤其不能讓斷崖山的人發(fā)現(xiàn)華清靈魂出竅!”言尺驚恐的奔向華清所在的瓊臺高臺,但另一個匆忙跑來的傳令仙侍卻再次攔住了他,“天君,真的出事了,華清府的兩名仙童同時晉升仙倌品級,他們的天雷之劫要開始了!”
聽到“天雷”這兩個字,言尺自己便如遭五雷轟頂一般。
別人不知道,但他卻知道。
他望向王座上的玉綸和盤膝靜坐操控紫檀狼毫的華清,“這兩位主平時不愛靈魂出竅,偏偏挑這個時候,是想難為死我嗎?”
一旁的仙侍唧唧歪歪給沒完,“天君,快做決斷,是否停止比試?”
言尺用力一揮手,“都別吵了,現(xiàn)在隨我上瓊臺,一切見機行事!”
憑借鬼王虞城和龍族少主敖鹮接下的梁子,幾乎整個瓊臺宴的關注點都被這場真實發(fā)生在身旁的打斗給吸引了。
做客天空臺的兩大貴賓打的難解難分,誰還愿意看小孩子過家家般的舞刀弄槍?
眼看妖尊和邢王都拉不住當事人,連佛祖都不免出面調停。
言尺趁亂立于瓊臺上,靠著兩名仙侍護法操縱紫檀狼毫想要撤除靈場,但無論他如何嘗試都以失敗告終。
一雙手驟然伏在他肩膀上,言尺怒喝道:“你們倆誰不懂規(guī)矩,沒見我在施法嗎?”
“還是我來吧,紫檀狼毫可不是誰的話都聽得!”
“你抓到人了?”言尺驚訝的看向身側元神歸位的華清。
“人找到了,但抓他的另有其人?!比A清以靈力操控著紫檀狼毫撤下靈場,這就意味著筆試結束,剩余的幾名仙童將回到瓊臺上。
“言尺,叫戍守瓊臺的所有天兵天將準備好!”華清沉聲道,“魚上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