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fā)生的很突然。
家主沈煜和主母林芝墨忽然離開,整個沈府亂成了一鍋粥。
最鮮明扼要的問題是,自出生起就被作為下任家主培養(yǎng)的沈知疏也一起離開了,后繼無人。
轉眼間大半年過去了,府中的大家長們經過一番嚴肅的商議,一齊拍板:在沈煜回歸之前,暫由沈凌擔當家主。
沈知秋問過為什么二叔父會主動放棄家主的寶座,畢竟論長幼秩序、論實力才干,他才是當之無愧的最佳人選。
沈戚目光柔和,大手輕輕放在沈知秋頭上,“只怕我當上家主后,就沒有余力照顧你了?!?p> 沈知秋低首,思緒如流水般回溯過往歲月。在那些悠長的時光里,二叔父望向母親的目光中總帶著克制而又纏綿的復雜情感,似是春風拂過湖面,泛過層層漣漪。書房內,那方沉甸甸的鎮(zhèn)紙下藏匿著一張泛黃的畫卷,上面以淡墨勾勒出母親溫婉的身姿。這幅畫,如同被時光凝固的瞬間,訴說著一段不變的情感,每一筆,都是他隱忍多年的愛意。
多年未娶的二叔父身后,原來藏著這樣的隱情。
“可知秋是個多余的人?!鄙蛑锟粗耙苍S您可以把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放在沈歌身上。”
“你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對你,我再了解不過。”二叔父嘆息著,“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吧,你的身上,將再也沒有枷鎖?!?p> 醍醐灌頂。
是啊,身份的限制曾讓她如籠中鳥,如今,她渴望自由。
沈知秋開始頻繁出入沈府。
沈歌再次出現(xiàn)在沈知秋的視線內,初次在府內會客廳見到沈知秋,他顯然很驚訝。一位衣裳繁復雍麗、遍身珠光寶氣的少女正跟在他身邊,少女親密地攀著沈歌的衣袖,似乎格外傾慕他。
沈歌現(xiàn)今是未來的家主繼承人了,能夠親自接待的客人身份自然不簡單。
“你是什么人???”少女素白的小臉被胭脂涂抹得幾乎看不見留白,她聲音極尖,聽得沈歌皺起眉。
“公主,這是鄙人的表姐,若有冒犯,還請擔待?!?p> 沈歌的聲音又冷又硬,正如沈知秋印象中他的為人。
公主?沈歌如今頻繁與皇室中人接觸,看來飛黃騰達指日可待啊。
沈知秋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少女熱切的目光始終落在沈歌身上,聽聞他口中對沈知秋“表姐”的稱呼,居然開始對沈知秋傳遞善意。
“原來是表姐啊,”她語氣熟絡。
隨著十四公主輕盈的步伐緩緩貼近,沈知秋的鼻尖率先捕捉到了那股皇室特有的香氣。這是一種混合了沉香木、龍涎香和茉莉花瓣的獨特香味,奢侈而濃烈,透著一股不可一世的尊貴氣息。沈知秋微不可察地皺起眉頭,她不太習慣這種過于張揚的香氣。下意識地,她后退半步,試圖與這股香氣保持一定距離。
“表姐,這位是瑤光公主,我奉父親的命令帶她參觀府邸?!?p> 也不知道沈歌莫名地對自己解釋些什么,沈知秋依禮向公主回禮后,便按照事先約定好的時間去尋二叔父。
他告訴給沈知秋一個重磅消息,皇十四公主有意下嫁沈歌,沈歌作為下屆沈家家主,圣上對此并無異議。且不說瑤光公主是圣上老來得女,其生母瑾皇貴妃地位顯赫、備受榮寵,圣上更因此對這個小女兒萬般驕縱,肯許配給沈歌也是對沈府上上下下的極大恩典。
“沒想到您日日深居簡出,消息卻這般靈通?!鄙蛑锏卣f道。
對于沈府而言,這無疑是個驚天動地的軼聞,但對她來說,卻未能激起太大的漣漪。畢竟在沈府,她始終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沈戚搖了搖頭,語帶深意,“看來,你們還是沒有重歸于好。”
沈知秋禁不住微笑了。
“二叔父多慮了,我們只是表姐弟,談何重歸于好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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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蕓是從小跟著沈知秋一同長大的丫鬟,父母親與哥哥拋下沈知秋離府后,只有她心甘情愿地跟著沈知秋,在沈知秋看不見的地方,她不知受盡了多少冷眼與譏諷。
某日沈知秋獨自回府,途經偏院,卻聽見一陣熟悉的啼哭聲。
心如重錘猛擊,她急忙奔向聲音來源,果不其然看見阿蕓被幾名別院的婢女粗暴地推搡在地,臉頰上布滿重摑后留下的紅印。
“住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沈知秋以牙還牙地狠狠地踹了其中一名婢女一腳,寡不敵眾,卻被另外幾名婢女圍攻,也被推倒在地。
“小姐!”阿蕓紅了眼擋在沈知秋身前,“你們幾個看清楚!這是表小姐!你們哪兒來的膽子敢頂撞小姐!”
“你說是就是?看她身上穿的衣服,還不如府里的粗使丫頭呢!我看你們就是冒名頂替!今天就讓我們幾個好好教訓教訓你!”
推搡擁擠之間,似乎有一名丫鬟的面容有幾分熟悉,沈知秋來不及多想,一把將比自己還年幼幾歲的阿蕓拉到身后,她已經為自己受了太多的苦,不能再讓她擋在身前。
數(shù)不清的巴掌和雨點般的拳頭落在身上,這些丫鬟估計是欺壓人慣了的,知道哪里是別人的死穴,縱使拳頭軟綿綿的,以一敵眾,沈知秋也沒落上什么上風。
大堂對峙,看著沈知秋慘不忍睹的臉和遍布污泥的衣裙,二叔父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發(fā)怒,三叔父和喬姨娘好一番拉扯勸說都降不下他的怒火,二叔父將怒意帶向一邊毫無反應的沈歌身上,“為首的婢女是你的人!你說說,要怎么處理!”
好像一盆涼水澆在頭上,那名面容熟悉的婢女,可不就是多年侍候在沈歌身邊的人?年幼時他們二人幾乎日夜相伴,她又怎會認不出沈知秋的身份?
沈知秋抬頭望向沈歌波瀾不驚的面孔,看來,是主子授意默許了。
沈知秋與沈歌之間從未有過矛盾,即使關系變淡了,身份差距變大了,沈知秋也從未得罪過他,今日種種,他是想怎么樣?
“不過是我的婢女認錯了人,為此大動干戈實在不值?!?p>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秋傷痕密布的臉上,眸中寒光一閃,“小懲大戒,不如將她們動的那只手砍去,也好告誡府中其余下人,頂撞主子的下場。”
嘴上說著不值得大動干戈,卻提議直接砍手?還管這叫“小懲”?
此言一出,除卻幾個大驚失色的涉事婢女,喬姨娘的臉也跟著黑了,那幾名婢女中,有好幾名是她的人。
二叔父冷哼一聲,“拉下去?!?p> 三叔父掛不住面子,臉色也愈發(fā)難看,便朝沈歌發(fā)難,“上梁不正下梁歪!沈歌!你是怎么管理下人的!”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地還給父親?!鄙蚋枥湫?,“父親也是,管好自己的人為先才是?!?p> “你這逆子,你!”
沈知秋實在看不下去這場鬧劇,望向了二叔父,示意要離開。
得到應允后沈知秋連忙帶著阿蕓回屋休整,卻發(fā)現(xiàn)已有好幾名大夫守在門口。
“沈小姐落在臉上的傷,可萬萬耽擱不得啊…”
這些人…二叔父考慮的當真周到。
一片聒噪中,此事終于落幕。
在這個府中,有二叔父如此真切的關心,也算不賴了。
當晚,沈歌叩門來找沈知秋,沈知秋叫住了阿蕓,冷聲隔門問道,”不知大少爺半夜前來,有何要事?”
沉默。
“表姐…”。片刻后,隔著厚重的門板,沈知秋聽見沈歌呼吸粗重地喚自己。一時間天旋地轉,仿佛那段無憂歲月旋踵而來。
沈知秋穩(wěn)了穩(wěn)神,“有什么事?”
“只是想來看看表姐…”門外的他語氣低落,好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沈知秋只覺得好笑,“明日去大堂向家主請安自會讓你看到,若是沒有要事就請回吧?!?p> “小姐…”阿蕓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要不然…”
“回屋休息吧?!鄙蛑锾Ц咭袅?,“永遠不要被不值得的人和事,擾亂心神?!?p> “表姐!”沈歌的言語間竟帶上了哽咽,“我很想你,表姐…”
熄燈過后,沈知秋也不知道沈歌待了多久,只是從此過后,他們的關系也再沒有絲毫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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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秋,你這些日子看上去很悶?!?p> 二叔父如是說道,“府中的事務大多輪不到你參與,整日歇在府中虛度光陰,你作何感想?”
沈知秋倒是想同父親和母親一樣一走了之,可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二叔父孤身一人留在府中。
于是她故作無謂地笑了笑,“您言重了,殷都這樣大,您又始終站在知秋這邊,四海之內怎會沒有知秋的一席之地?”
“我倒的確尋到了一處不錯的地方,你可有興趣?”
“二叔父看上的地方,知秋自然有興趣?!?p> 麒麟鎮(zhèn)苗家茶莊。無需多問,沈知秋與阿蕓和二叔父辭別,孤身前往此地。
“說說看,你能做些什么?”
掌柜子是一位面善的大叔,年歲虛長,但白面體寬,典型的易吃虧商人長相。
“我只求個吃住落腳的地方,不求工錢?!鄙蛑锓畔掳ず唵巫陨蛑锝榻B一番,“我會好好干的?!?p>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里,沈知秋開始精心養(yǎng)育茶葉,摘取茶包,練習制茶工藝,過著悠閑自得的日子。
太好了,這樣的日子她過得分外很舒心。
一輩子就這樣,像個普通人一樣過著清閑的日子,放下過去的種種,也不錯。
后來,茶莊的人經常替沈知秋接收到沈府的信件,漸漸地也就知道了沈知秋的身份,但這對沈知秋毫無影響。只有在這里,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這就夠了。
“小沈,你表弟又給你來信了?!?p> 沈知秋接過厚厚幾沓子信,只覺得心累。
拆開一看,左不過就是詢問回府的日期,以及催促回府,連一個正當?shù)睦碛啥疾唤o。
熟念提筆落下幾字,“忙,無期?!?p> 眼下這樣的日子她過得很是舒心,讓她回到那個令人心煩的地方?
她才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