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途失意”的竺衣一臉土色的回了家。
她離開不多時,左柸一行未多做停留,也動身回了古寨。
次日巳初三刻,竺衣醒來。迷糊瞧了眼窗外,天色微亮。
遠處的古寨明明滅滅燃著幾處篝火。熏煙裊裊升起,有人在燒烤。竺衣餓得前胸貼后腹,回屋取過弓箭裹了厚袍出去打獵。
近十日沒下雪,西林的雪地上多了許多足跡,動物的,人的,交錯紛雜。
那日打獵不小心與他們打了照面,雖有厚厚的劉海作掩飾,終究還是讓路麥起了疑。此番竺衣特地戴了絨帽,面上罩了面紗,全身上下只露一雙眼睛。
古寨里,左柸再次拒絕了寨民專程為他們燒烤的野味,披了大氅欲前往西林。幾位小姐原本個個懶得外出,但看左柸一行人天寒地凍還要早起去狩獵,便紛紛自薦自己如何練家子,要盡地主之誼,陪貴客出寨。
其中不乏已嫁做人婦之人,尤不懂避諱,不知自重。
左柸最不喜人纏,前幾日的客氣婉拒,總不能奏效,如此便冷下臉來,道:“左某只想自己人去感受一番塞外狩獵,并不需要個中高手指點,難不成左某沒個自行的權利么?”
他本就性子冷僻,現(xiàn)下一番話,說得亦是直接。那幾人臉皮再厚,也不想招他厭煩,只得心有不甘地訕訕退開了。
打發(fā)了人,左柸命路麥備了兩輛馬車前往西林,出發(fā)的時辰比竺衣稍晚些。
化雪的天氣格外冷,林子地勢稍高,不時有陣陣西風灌來,竺衣拿弓的手如被刀割一樣生疼。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白袍掃過她的腳印,幾乎將她來時的痕跡覆蓋。
穿過大片空地,好容易尋得一處人跡罕至的白樺林。四處看看,已是西林最西的地界,再往西去就只剩一望無際的茫茫雪原了。
她蹲在一棵白樺樹下,將弓放在腿上,冷得緊,便打算“守株待兔”。反正隨便打只野兔足夠她吃兩天的。
今次運氣委實不錯,沒多會兒便有一只渾身通白的雪兔火急火燎地向東奔去。
竺衣立馬上了弦近道攔截。
雪兔比一般野兔體形較小,加之與雪同色,不仔細便瞧不出。今日它發(fā)足狂奔堪似尾巴著了火,竺衣舉弓瞄準,猛然聽見一聲尖銳綿長的鷹嘯劃破雪林的寂靜,驚得她立馬躲在樹后。
抬頭一瞧,但見一只禿鷲當空俯沖而下,竟是朝著那只雪兔而去。她道是雪兔拼了命在逃竄,原是碰上了這么兇殘的天敵。
左柸等人自然聽到了這響徹雪林的鷹嘯,身旁的歡七驚喜道:“那不是竺姑娘嗎?”
經(jīng)他一指,眾人看見了不遠處著一身白袍的竺衣正提箭站在一棵粗壯胡楊樹下。
她的箭蓄勢待發(fā),只是盯著獵物,卻猶豫了。
左柸順眼望去,驚覺她的獵物是那只碩大的禿鷲。
“桉郢,禿鷲易傷人,助她?!?p> 胥桉郢接過路麥遞上的長箭,拉箭上弦……
而這邊的竺衣,猶豫著放下箭,思忖:若是與禿鷲爭搶獵物激怒了它,那她最壞的下場當是把命賠上。畢竟西離的禿鷲不是鷹,它們體態(tài)碩大,甚至比個孩童都大。再者禿鷲傷人性命之事早有耳聞。
這家伙餓極了什么都撲。
禿鷲猶如離弦之箭俯沖下來,眼看著雪兔就要命喪鷲爪,湊巧竺衣腹中咕咕響起,她實在餓了!
再不想其他,重新上箭拉弦,死死盯住那一團碩大的黑物。果然,人餓極了,也能什么都不管不顧。
禿鷲伸爪利索捉住地上猶自狂奔的雪兔剎那,“嗖”一聲,手中的箭攜著凌厲寒氣而去,一下穿透禿鷲的腹部。禿鷲吃痛地在雪地上猛力撲扇大翅,雪兔得以從鷲爪下逃脫。眼看禿鷲原地撲騰,她不敢貿(mào)然前去,拉了弓又射去一箭。
這一箭射穿了禿鷲的左翅,它可謂劇痛中惱羞成怒,竟一瘸一拐踉踉嗆嗆朝竺衣跳來??粗@落了地簡直比孩童還要大些的家伙,竺衣心里一陣發(fā)慌,急忙連發(fā)數(shù)箭,直到禿鷲咽了氣。
路麥、歡七、師喬看得呆了。再看胥桉郢,方才禿鷲向竺衣跳去時,他為何不放箭?萬一那邊的人來不及反應可怎么辦?
胥桉郢放下了箭,笑言:“是我們多心了,她的箭法,咱們不是沒見識過,用不著別人相助?!?p> 竺衣兩腿發(fā)軟地上前去,謹慎地觀察一番,可憐的禿鷲已經(jīng)成了馬蜂窩,死狀極慘。
她有點不可置信地向禿鷲拜了一把,而后試著去拖動,然,一己之力實在有限,左右看了看,伸腳踹了幾下身邊彎曲錯雜的沙棗枯樹,龐大的樹身掃坍了雪堆,將死透的禿鷲瞬間埋沒。
她打算喊仇水來拖回去。
雪白的長袍粘上大片血,猩紅可怖。
方整理了衣袍,驀地一陣鷹嘯再次響徹雪林,竺衣以為禿鷲死前的驚叫喚來了同伴,嚇得趕緊縮在雪堆后。
原來是幾只蒼鷹。
回想自己躲起來的樣子,她打趣地笑了笑。
頭頂?shù)纳n鷹犀利的鷹眼緊緊盯著埋禿鷲的雪堆,鑒于有人在場又不好直沖下來搶。
數(shù)了數(shù),共六只。
心下一計,如果將他們?nèi)可湎聛?,即使帶不完,也可先與禿鷲埋在一處藏著。她有把握將它們?nèi)揩C殺。雖然殘忍,可她實在不想每天都跑出來打獵了。這次,竺衣直接拔出三支箭上了弦。
這邊的左柸微揚唇角,伸手,路麥趕緊給主子遞了箭弩。
三支箭同時上弦,瞄準盤旋的蒼鷹,就等竺衣那邊出手。
竺衣倒是毫不猶豫,集中注意力觀察蒼鷹的飛旋軌跡,“嗖”地射出離弦之箭……
同一刻,左柸扣下弩機,清嘯略過,六支箭矢從兩個方向如脫韁之馬呼嘯而上,“噗”“噗”流箭中靶,蒼鷹搖搖晃晃地墜下。
竺衣沒有看對方是誰,一心想著去提鷹。邊走邊算計:我射三箭,對方也是三箭,獵物對半分正好。
艱難踩著雪過去,她走近看了看,自己的三支箭均中靶,孰料對方三箭竟射了四只鷹。這便尷尬了:有只鷹被兩人的箭一同射穿。對方的箭射穿了它的脖子,而她的箭則射穿了鷹的腹部。
其他鷹尚在地上撲騰,這只鷹卻是利索斃了命,怪慘的。
然而這只算誰的?自己射中三只,對方這么算來,射中四只……
知曉古寨的獵人不講理,脾氣大,權當自己吃虧,竺衣只提兩只作罷。
左柸叫了聲胥桉郢,胥桉郢領命,邁開步子向那方走去。
竺衣提了兩只鷹折身打算離開。胥桉郢適時發(fā)聲:“姑娘好身手。”
她彎著的腰就那么卡住,蹲也不是起也不是,提鷹的手也尷尬停在半空。
怎么比上次還倒霉,竟碰到了胥桉郢……
左柸第一得力心腹,那個出手無影、騰身無形、沉穩(wěn)卓健的胥桉郢。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出聲怕露餡,不支聲反惹人嫌疑。胥桉郢踱步走的近些,在她身后停住,“姑娘?”
這份田地,怎么著也不能更怪異了,竺衣認命地裝作正常的樣子慢慢起身,順帶將面紗往上挑了挑遮得更嚴實,而后故作大方地看向來人。
她寬慰自己:今日武裝得如此周全,來人再有能耐也認不出我……
胥桉郢故意草草掃了她一眼,就去看那鷹,臉色毫無異常,只說:“姑娘好箭法,令人佩服。”
竺衣心虛地點了頭欲要撤身,還未抬起腳,卻立時如被潑了冰水一般僵住。
她看見,有人在小廝的攙扶下不徐不疾踏雪走來,他問:“發(fā)生了何事?”
輕輕淺淺,素淡悠然,如磬了磁的聲線,她曾聽得如癡如醉的聲音。
無意停留,她佯裝鎮(zhèn)定地邁開步子加緊離開,卻隔絕不了身后二人入耳的對話:
“涉獵時遇見一位姑娘。她的箭法精準,我一時欽佩,意欲攀談兩句?!?p> “哪位姑娘?”左柸淺笑,明知故問。
看著離去的人兒,這般近的距離,一步步走得遠了……
只是,不會再遠了不是么?他笑意更濃,因為欣喜,鳳眸里如蘊藏著和煦的春風,一笑展風華。
胥桉郢看了看走遠的竺衣,嘴上配合主子道:“她已經(jīng)走開了?!?p> 左柸折身,最后看了一眼,“罷了,我們也回吧?!?p> “……”
走得很遠了,竺衣才敢回頭,那片空白的雪地上已然沒了任何聲息。她費力提著兩只鷹繞了遠道往小屋趕。一路心緒起伏異常,兩次狩獵都能碰到遙案莊的人,甚至左柸本人,還真不走運。
她覺著最近一段時日都不該出來打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