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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兩清

第七章 “啞女”

未兩清 乫一 3354 2019-08-26 21:57:47

  一路思緒麻亂,行至雪林出口,詫異發(fā)現(xiàn)左柸一行人正在那兒套馬。竺衣瞬間苦了一張臉:怎么又碰到他們……

  胥桉郢正與套馬車夫說話,抬眼“不經(jīng)意”掃了這邊一眼,頗驚喜地喊道:“姑娘,你也打算回去了?”

  竺衣抖了抖,將面紗往上拱了些遂上前點(diǎn)頭示意。她欲若無其事的借過,他們卻不愿做被漠視的過客,擦肩而過的時候胥桉郢開口,“姑娘看著還小,箭法卻十分純熟。在下一向敬重騎射了得之士,因此想討教一番,不知姑娘肯賞臉否?”

  她一陣惡寒,作為即將二十歲的老姑娘,竟被說“看著還小”?

  背對著他搖頭,示意不肯,胥桉郢繞至她面前,攔了她去路,竺衣不得不停下。胥桉郢認(rèn)真端詳一番,看得她一時心虛,慢慢將頭壓低,她以為對方發(fā)現(xiàn)了端倪,卻聽胥桉郢恍然大悟,也不知說給誰聽,聲音很大,“原來姑娘不能說話,我還在這里邀問姑娘,真是得罪了?!?p>  “……”

  這是,以為她是啞女的意思?

  那可真是給她找了條庇護(hù)的路子。

  想來,竺衣作為一個不折不扣沒話找話的話癆,與此刻這個默不作聲的“啞女”是無論如何也聯(lián)系不到一處了。

  “啞女”的身份讓她面對眼前這些人,難得安心點(diǎn)。

  見竺衣又無所表示,胥桉郢毫不在意,一把提過她手中的鷹就塞進(jìn)后面的馬車,“早間寒氣重,反正是要往回趕,大家順路,我們便送姑娘一程。”

  竺衣連連搖頭,痛心疾首看著那兩只肥碩的鷹就進(jìn)了人家的馬車,而后不待反應(yīng),路麥和一個小廝已經(jīng)“熱情友好”地請她上前面的馬車。

  她瞧著,往死里搖頭。

  左柸在車中。

  先不說上去了不自在又壓抑得慌,就她這滿身血腥,以左柸那喜好潔凈的脾性,不定要如何嫌棄。

  她可是不愿再被人嫌棄的。

  路麥個子比之以前拔出一大截,力氣又大,幾乎是不由分說就把她往馬車?yán)锶s靡聯(lián)沃囬T使勁掙扎,四周看了看,除了他們竟四下無人!

  一來二去,她的絨帽掉在雪地上,馬車也被抓得搖搖晃晃,有人一把掀開車簾,竺衣停住。

  那人在車內(nèi)茫然“瞧”向外面,而她在車外口不能言。他問:“怎么了?馬車沒套好?”車夫趕緊回話:“莊主,套好了?!?p>  “嗯?!蓖鲁鲞@一個字,男人便放下了簾子,竺衣此時扮作啞女,怎么著急也不能出聲反抗,最終掙不過人,被“請”進(jìn)了馬車。

  看著沒人再進(jìn)來,她小心守在車門的厚重車簾處,將路麥幫她撿起的絨帽老老實(shí)實(shí)扣在頭上。左柸端正坐在軟榻。車外馬夫一聲“駕”,微有寒風(fēng)透著車簾灌進(jìn)來,恰好將竺衣身上的血腥吹向那邊。

  她趕緊朝里移了移,避開風(fēng)口。

  那廂里左柸聞到濃濃的腥臭味微微皺了眉,竺衣又趕緊把沾了血的袍子脫下來裹住。

  胥桉郢在車外駕了匹馬,對左柸道:“方才那位擅射術(shù)的姑娘恰與我們同路,想著天寒露重,便私自邀了姑娘一道回程。”而后,他放輕了聲音補(bǔ)充,“姑娘不能說話,莊主盡可歇息?!?p>  竺衣一聽,暗自咬牙:我是會吵到你家莊主咋的?左柸毫無焦距的眸子“看”過來,唇角弧痕彎了彎:“不礙事。姑娘可以進(jìn)來坐,莫染了風(fēng)寒?!闭f罷還很好心地將他跟前的火盆往她這邊挪了挪。

  見左柸在看不見的情況下還能用腳移火盆,她不禁替他捏了把汗。

  也不怕把腳伸進(jìn)去了。

  左柸既要裝,就要裝得像些。他是一個少言寡語之人,此刻便不能多說什么,于是靠著窗柩閉目小憩。

  只是哪里能小憩呢?她就在身前,曾經(jīng)以為死了的那個人,那個為愛他粉身碎骨的人,四百多個日夜后,又活生生地坐在了他的身邊,他又哪里能真正冷靜?

  面上一派風(fēng)平浪靜,不過是拼命壓抑內(nèi)心波濤洶涌的假象罷了……

  竺衣攤手放在火盆上方烤,順便將一旁的暖爐稍稍移過去些。馬車軋上一塊石頭,車身猛地顛簸,暖爐一下翻倒在地,“咯噔”一聲。左柸立即睜了眼,“姑娘?”

  竺衣悄悄吐了吐舌,結(jié)果舔了一把面上的紗巾。她沒回應(yīng),左柸便稍起身坐起,又喚一聲:“姑娘?”竺衣不知他為何又喚一遍,這帶著疑問的語氣,看來是要她回答一聲。

  可她是“啞女”啊。

  伸手將暖爐扶起來往他那邊推了推,她輕輕扣了兩下他身前的案幾,以作回應(yīng)。左柸聞聲轉(zhuǎn)過視線,大致向聲源處“望去”,聽著那“咚咚”聲微微笑了。

  竺衣手上有不少血跡都還沒擦,這便轉(zhuǎn)身在白袍上抹了抹,想著反正也是臟了,再抹點(diǎn)也無所謂。

  這小動作被左柸看在眼里,他不想再沉默,就這樣與她全然沒有交集,委實(shí)不甘。

  她撩起車簾,查看走到哪里了,他卻在這時緩緩向她伸出手。

  竺衣看著那玉骨分明的素手這樣伸向自己,不明所以。男人淺笑,“一路頗為無趣,不若拉話閑聊打發(fā)過去。若姑娘不介意,可寫在左某手上?!?p>  將面紗再次往上攏了攏,只為增加一絲底氣。然,看著那好看的素手無動于衷。

  她這里沉默,左柸依然伸著手。在竺衣看來,他的視線只是茫然向前投放,或許他自己都不知曉在“看向”何處。

  順著他的視線看下來,原是無意停留在她的面紗處。嘆口氣,依舊不打算伸出手去。

  一路而已,何況她的小屋比古寨近,片刻就到了,沒必要。再者,一個“瞎子”,一個“啞巴”,聊什么?

  左柸的手靜靜杵在那里。她不依,他就固執(zhí)地伸著。

  竺衣以為他這是因?yàn)閺臎]被人拒絕過,面子過不去才固執(zhí)著。她在糾結(jié)著如何既能顧全了對方的面子,又能拒絕這種溝通方式,突然聽得下方火盆“噼啪”一聲,兩三點(diǎn)火星直直彈向左柸的手背,她慌得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拽到一旁。

  左柸疑惑,“姑娘,這是為何?”

  她撇嘴,無聲嘆了口氣,這不解釋倒像她侵犯人家一樣,咬咬牙,唯有認(rèn)命的伸出手在男人掌心上輕輕劃道:“炭火迸濺,冒犯,見諒?!?p>  他的手心溫?zé)幔泼婕y路迷離,膚理柔滑。觸上他的那一刻,一直以來平靜的心湖竟然泛起些許酸澀。

  男人低下頭,視線并不曾落到自己的手掌,良久,他才道:“多謝。”

  竺衣想自己也勞煩他舉了好一會兒的手,定是酸了,出于愧疚,便又伸過手寫道:“不用?!?p>  左柸這才收回手。

  她的小手冰涼,輕輕劃在掌心的涼意好似激了他一般。

  為何烘烤半天,還是沒有溫?zé)崞饋恚?p>  不知再開口說些什么好,左柸倚在軟榻上閉目小憩,竺衣亦是不想交流。再次掀起簾布,遠(yuǎn)遠(yuǎn)看見小木屋升起了裊裊炊煙。她將裹起來的衣袍重新披上,輕叩兩下車窗,路麥聞聲將厚重車簾掀開,被示意停車。

  車夫勒了馬,竺衣跳下車站在小路的分岔口。孤零零的小屋在東北方向,地勢稍高的地方,而古寨則在這條沿東南而去的小路盡處。

  兩個地方,相距不遠(yuǎn)。

  胥桉郢提過她的鷹,“原本想將鷹全部送與姑娘,念及姑娘拿不動,這次便作罷,改日與姑娘切磋射技,屆時奉上見面禮?!?p>  竺衣接過鷹,搖頭表示自己不想與人切磋。胥桉郢選擇性忽視她的拒絕,只說了聲“告辭”便上馬吩咐繼續(xù)趕路。

  竺衣無可奈何地轉(zhuǎn)過身子,聽著嘚嘚遠(yuǎn)去的車馬聲,一時心里紛亂。

  仇水老遠(yuǎn)便看見了她,匆匆出來,接過鷹,看著她素白的袍子沾滿了血,不住問她可有受傷。

  竺衣晃了晃頭,一把擁住仇水,雙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衫,越攥越緊。

  仇水將她快步領(lǐng)回了屋。

  “若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竺衣還活著,之前不過是詐死騙了他們,你說他們又該怎么看我?”小屋里燒得很暖和,竺衣松開仇水,悶聲悶氣地問。

  仇水反應(yīng)很快,“他們認(rèn)出你了?”

  竺衣有些不確定地?fù)u頭,“應(yīng)當(dāng)沒有,只是順道載我回來。不過我不知道為什么,胸口有些悶,心里也不好受。明明前幾日還好好的,難道這一年多了我還沒放下?”

  仇水坐在對面,問她:“你告訴我,如今看到左柸還會歡喜嗎?”

  竺衣瞪大了眼,“他都那樣了,好好一個讀書人偏生失了明,我如果還能歡喜,豈不是卑鄙。”

  仇水皮笑肉不笑,“我指的是‘傾慕’的歡喜?!?p>  竺衣支起下巴,老實(shí)道:“倒沒有,只是看著他會莫名堵得慌,我也說不上來……不過,哥放心吧,不是以往的那種沖動?!?p>  仇水伸過胳膊揉揉她的發(fā)髻,“以后注意避著他們就好了?!毖援叀班搿钡仄鹕?,“肚子餓了吧?看你不在就知道你又跑去打獵了。來,嘗嘗我煮的羊骨湯?!?p>  “可真香,我方才竟然沒有聞到?!?p>  “小心熱著。”

  “……”

  品了一口,果真香味醇濃,鮮到骨子里。竺衣被燙得口齒不清,“若,若是哪日哥成了家,我肯定羨慕死嫂子。”仇水認(rèn)真想了想,“放心,隨時給你備著?!?p>  她笑迷了眼一臉討好,他寵溺地摸了摸她的發(fā)。

  他尚且不知自己能否再遇見傾心的姑娘,即便遇見了,他也不能只顧自己成家,扔下這丫頭一人生活。

  竺衣是他從小帶大的,他是她的兄長,亦如她的父親!這是仇水從小的信念。

  飯后不多時,竺衣照例午眠,仇水守著她,直到算著她該醒了,這才回古寨去照顧阿娘。

  竺衣的生活就這樣日日復(fù)日日,月月復(fù)月月。小木屋進(jìn)進(jìn)出出只她與仇水二人,簡單,帶點(diǎn)清苦。

  從前不知這種生活還要持續(xù)多久,研書參選失敗后,竺衣悲哀地想:原來一輩子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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