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這么一出,竺衣哪里還有心思賞花燈。誤會總要解開,三人找了家茶樓小坐,左柸將事情詳細說了。至于宋西原想同誰走,他并未提及。
他希望取蠱后的她能自在隨心。
再說取蠱一事。
血心蠱非同尋常蠱,它在人體內適應極快,短時日即可讓寄主依賴藥性產生情愫變化,若植后沒多久便取,寄主會熱烈渴求突然消失的藥性而使心智受損,因此取蠱一事尚需等些日子。
慕沉昜聽罷,這事才算過去。
當夜,左柸回莊,宋冬晨正一臉陰鷙地守在莊門口。
“柸哥哥為何去見西離女?”
左柸為她發(fā)酸的語氣不滿,冷聲道:“你也是個大人了,須知禮、懂善惡。且把任性妄為收斂住,以免日后鑄成大錯。”
宋冬晨蠻橫地一仰小臉,自以為俏皮地道:“冬晨哪里任性妄為了,還不都是那西離女逼的……”
“張口呼人‘西離女’便是無教養(yǎng),此后莫再讓我聽到。”左柸語氣嚴肅,說得宋冬晨一怔。他頓了頓,又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但縱使沒有西原和竺姑娘,我也不可能無恥到對自己視若妹妹的人動邪念。所以冬晨無需將心系在一個于你無情的人身上。從前諸事過便過了,但今后你再找她的麻煩,我定當不饒?!?p> 他離開時帶起的一陣風好似刮進了她的心里,冰涼寒意慢慢包裹了那溫熱胸腔中的暖意。
宋冬晨站在原地許久,間或發(fā)抖起來,淚水時斷時流。
她慢慢走回皎月齋,如魔怔了般,一路上反復念著“西離女”。待念得急了,某一時,腦中又開始幻想竺衣遭受萬人唾罵的痛快場景。
她口中念念有詞,好像在將什么計劃說給另一個自己聽。
宋冬晨的神志確然出了問題,但沒人及時發(fā)現。
為了引起左柸的憐惜,她又帶了大把銀兩去千城與眾公子哥揮霍千金。在體會眾星捧月的暢快時還不知避嫌地與他們調情。
本就長相喜人的宋冬晨豐腴未消,可謂別有風情。早有一干風流公子見色起意,爭相欲對其下手。不過爛醉的人身邊尚有暗影保護,是以未被他人得手。
但吃不到便心癢,各個好色之徒耍盡渾身解數想爭得美人芳心,彼此間難免心生嫌隙。今日明家二公子與李家三少爺爭風吃醋,明日孫家兩位公子大打出手……
冷眼旁觀的宋冬晨猶如觀耍猴般地看著眾人,嗤笑不已。
一兩次許是無妨,但次數一多,紈绔子弟們也察覺了她在戲耍眾人,方知心中惱怒。
這其中,一位劉姓富家子弟認識江湖上的旁門左道,在又一次求愛不成后,欲砸錢雇人綁了她強行拉回府里,縱是辱她一番就丟棄,只圖個痛快便好。
那日,暗中保護宋冬晨的兩個暗影被幾十人攔在城外,毫無察覺的宋冬晨進城后順利被人綁了去。
暗影負傷回莊稟報,宋西原立即駕馬進城,左柸點派人手,緊接著也出了莊。
宋西原一路快馬加鞭,進了城才發(fā)覺自己竟不知宋冬晨結識的都是些什么人。
焦急地轉了半天,她記起竺衣、初臨兩人常在城中閑逛,許是碰見過妹妹,就去了瑾園。
從未見她如此著急過,初臨不等聽完話,便同她出去找人了,身后的竺衣攔都攔不住。
左柸隨后趕來,他不進園,只問是否知道宋西原的去向,竺衣意識到或許事態(tài)嚴重,她駕了馬隨左柸一起去找人。
多方打聽,有人說家住城南的劉姓公子綁了一位姑娘。兩人急急趕過去,那家下人拒不承認。宋西原沒有耐心同他們耗著,直接和初臨打了進去。
她已洗脫了止此閣殺手的身份,便不可能再用絲毫閣中功夫。
當眾人在外打斗的聲音傳至宋冬晨耳中,她嘴里正被塞著布,嗚咽著掙扎。
她一身凌亂,差一點就要失身。身上之人惱其不配合,又聞屋外之聲,耐心無幾地謾罵著起身提了劍出門。
門一開就見府中已雞飛狗跳,上上下下的奴仆、護衛(wèi)被單來的兩個人打得極其狼狽。初臨向這位公子哥纏過來,宋西原一劍揮開數人,及時脫了身進屋救人。
被嚇壞的宋冬晨嚎啕大哭,緊緊抱住了宋西原。宋西原邊安慰她邊為她整理衣物。
初臨正與那些人打得火熱。未多時,又涌出大片人,宋西原一看那架勢,便知是混江湖的人士。
她將妹妹護著,手中轉出一支劍花,就要耍出落海劍法。初臨被逼退到二姐妹身前,他看了眼宋西原,隨即伸手壓住了她握劍的手,皺眉搖了搖頭。
宋西原及時清醒,換作普通的劍式迎上去。
寡不敵眾,不使出看家本領,優(yōu)勢略顯薄弱。幾個回合下來,兩人皆已力不從心。好在聽聞城南正鬧命案的左柸等人到了。
心中委屈的宋冬晨不顧形勢,私自跑出了宋西原和初臨為她打出的保護圈,哭著就要穿過眾人奔向左柸。
立時有人劍鋒一轉,向她刺來。宋西原有所感應地回頭,下一瞬不顧一切地飛身來擋。當下已無力再劈開對方凌厲的劍刃,只有將宋冬晨撲倒在地。
她驚險地查看趴在地上的妹妹,斥她胡鬧,忽然一陣風襲來,背后有人頓了一下,而后壓在她身上。
腦中“嗡”的作響,她聽見竺衣在遠處大喊了一聲“哥哥?!?p> 左柸出現在三人面前時,初臨已被三把利劍穿透了身體。
聽著人群外的哭喊聲,宋西原回了頭,卻看初臨吐出一口血,落在她的發(fā)上、臉上。
她怔怔喊了一聲“初公子”,初臨慢慢滑倒。
她不知何時戰(zhàn)況有了反轉,只知道意識回還時,竺衣正抱著口涌鮮血的初臨嘶聲痛哭。
她看到竺衣的手哆嗦著想用蠱封傷,但無濟于事。又一時,竺衣的哭聲她仿佛也聽不到了,但她知道竺衣肯定嚇壞了,緊緊抱著初臨大喊著什么。
初臨費力地抬起手來,竺衣趕緊抓過,他確認了宋西原無事,這才愧疚地向竺衣道歉。
竺衣哪里聽得進,她抱著他,沖周圍人大喊:“快找大夫!大夫呢?!都過來!救救我哥哥……”
“我要最好的大夫,我哥哥不會死,快救他!”
“哥哥撐得住,只要一個大夫也好……我要大夫……”
那一聲聲的“哥哥”叫得左柸心都要碎了,他蹲下身去試圖讓她冷靜下來,她只沖他大吼著要大夫。
宋西原忍不住伸手想觸碰重傷之人,卻被竺衣猛地推搡開,那雙流淚的眼中蘊藏了無邊恨意,“滾……”
不想刺激她,左柸讓人扶了宋西原離開。
她身上如浴血一般,看得人心驚。初臨一咳嗽,又吐出大股血來,身體漸漸失溫,疼痛竟有所緩解,他艱難地開口:“對不住了,竹子。哥哥竟然死在今日,世事難料啊……”
竺衣大哭,罵道:“你閉嘴!”罵完又后悔了,急忙改口,“哥哥,哥哥……你不要亂說話,大夫快來了!我還有蠱,你撐住!”
“瞧你嚇得,沒出息?!背跖R努力撇嘴,眼神愈發(fā)渙散,“你別說,還真疼……又冷,快把我抱緊點?!?p> 竺衣聽話地抱緊了他。
費盡最后一點力氣,被抱緊的初臨貼在她耳邊,一字一句地道:“竹子乖,我這輩子有你做妹妹,也算上輩子積德。但哥哥不陪你了,你別記恨。”
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氣息微弱,竺衣怕再吵著他,也不敢大哭了,便抽搭著,“你再撐片刻,大夫就來了。我要帶你回西離,我們要回家的?!?p> 又一聲輕咳,溫熱的液體流在她的耳旁,“回……你把哥哥的骨灰?guī)Щ厝ァ!睆浟糁H,眼前依稀浮現出小時候的種種場景,他還能彎起嘴角,“竹子,那些年真好……替我向阿娘、阿水陪個罪……”
她手中的大掌無力地垂落,初臨徹底睡著了。
竺衣將臉埋在那流著黏膩血跡的脖頸,拼命找尋一絲生命的起伏。
有人輕碰她,她抬頭看了一眼,眼中登時晦暗,軟軟倒在了初臨的尸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