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嵩石才進了府中，突然府上的管家周安快步走進了屋中，向周嵩石匯報道:“老爺，門外有一個和尚求見?！?p> “和尚?”周嵩石有些疑惑，怎么今天剛在鬧市看到了一個無戒和尚，現(xiàn)在又有一個和尚來登門拜訪，京城里的和尚一下子變得這么多了嗎？
“什么樣子的和尚？”周嵩石問道。
周安想了想，答道：“這和尚長著一對丹鳳眼，眉眼之間有一股邪氣，身穿一件白色僧袍，上面繡著桃花，腰間別了個酒葫蘆，一身酒氣，看起來不像是個正經(jīng)的和尚?！?p> “嗯，”周嵩石沉吟了一聲，便不再說話，聽了周安的這番描述，周嵩石心里知道這個和尚十有八九是剛剛在鬧市見到的無戒，沒有想到他居然會主動上門拜訪，這讓周嵩石更加疑惑了，這個和尚進京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侍立在一旁的周安見周嵩石一言不發(fā)，擔心周嵩石責備自己，因為并不是所有的來客都要向周嵩石通報的。畢竟周嵩石政務繁忙，每天的來客不計其數(shù)，能被通報的不是朝廷重臣，就是聞名一方的大才子，而像無戒這樣的和尚道士都是會被直接拿幾枚銅錢打發(fā)走，所以周安連忙解釋道：“老爺，原本小的見了這和尚這副模樣，便想直接趕他走?？蛇@和尚居然說見不到老爺您便不會走，他盤坐在門口，府上幾個護院合力去拉他，卻不能讓他動一點，小的覺得這個和尚恐怕真的有幾分能耐，這才進來通報?！?p> 周嵩石聽后心里有些驚訝，讓他驚訝的是幾個護院合力去拉無戒，而無戒卻能紋絲不動。周府的幾個護院原本都是江湖上的高手，在這幾個人的合力拉拽之下，無戒能夠紋絲不動，可見無戒的武功極高，但以周嵩石對無戒的了解，無戒應該是從未修習過武功，也不可能去修習武功。因為在佛教眾寺中，只有嵩山少林寺的僧人習武，并堅信武理可通禪理，而其他諸寺的僧人都只是潛心鉆研佛法，對于以武理明禪理的說法更是嗤之以鼻。無戒所在的菩提寺被譽為天下佛法第一寺，同時對少林的敵對觀念更遠勝其他寺廟。無戒自幼便生活在菩提寺，怎么可能去離經(jīng)叛道地修習武功呢？
周嵩石心里越發(fā)覺得這個無戒怪異，也越想和這個無戒交談一番來解除自己的疑惑，便對周安吩咐道：“讓他進來吧！”
無戒進來時，周嵩石正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一對悶尖獅子頭。無戒雙手合十，微微欠身，向周嵩石做了個揖，說道：“小僧拜見周相?！?p> 周嵩石也并未起身，只是隔空虛扶一下，請無戒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便問道：“我曾聽說高僧早些年間與老國師有一賭約，高僧曾言不會再踏入京城一步，不知高僧此次進京有何要緊之事？”
無戒端起茶杯看了看，接著又放下，說道：“小僧此次進京是專為周相您而來，至于賭約的事，小僧身雖在此，心則于京城之外。”
“為我而來？”周嵩石并未在賭約的事情上與無戒爭執(zhí)，他知道無戒能言善辯，繼續(xù)爭執(zhí)沒有好處。
無戒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微微一笑。無戒身上一直有著一股桀驁不馴的氣質(zhì)，但他此刻這一笑，卻絕無半點痞氣，面露慈悲之相，眼中似乎有著一點金光。
“小僧此來是請周相入佛堂?！睙o戒答道。
無戒的聲音并不大，但此刻聽起來卻好像一道雷在屋中炸開，整個周府中一片寂靜。周嵩石手中一直轉(zhuǎn)動的那對獅子頭也不再轉(zhuǎn)動，侍立在一旁的管家周安也是一聲不敢吭。屋中的氣氛好像因無戒這一句話而結上了冰霜。
周嵩石沒有想到無戒會勸自己剃度為僧，而且說的如此直白，沒有半點掩飾。當年自從神秘道士為皇帝續(xù)命后，朝廷便覺得佛教無用，重道抑佛。周嵩石心想自己身為朝廷重臣，若是身入佛堂，豈不惹世人譏笑。想到這周嵩石便想將無戒趕出去，但轉(zhuǎn)念一想，無戒不會無緣無故的說這些話，便想繼續(xù)聽一聽。
于是周嵩石重新轉(zhuǎn)動起手中的悶尖獅子頭，努力地將嘴角上揚，擺出一副微笑的姿態(tài)，問道：“老夫愚鈍，還請高僧為我講解一番?！?p> 無戒仍是微笑，卻再無半點佛相，卻透著一股邪氣，說道：“這茶味太淡了，還是飲酒痛快，周相可否賜小僧一碗酒?！?p> “為高僧倒一碗酒來。”周嵩石對管家周安吩咐道，“等一下，把高僧那個酒葫蘆也斟滿?！?p> “哈哈哈?！睙o戒大笑道，“小僧此次進京果然值得，即受周相美酒，自當為周相解惑。周相身居高位這么多年，常言道‘站得高，望得遠。’難道周相還沒看清您現(xiàn)在的情況嗎？”
周嵩石想了想，自己雖然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被皇帝猜疑，但在外人看來，自己仍身居高位，無人可以撼動，朝堂上的人也都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困境。這個和尚四處游歷，又怎會了解自己的情況呢？便反問道：“老夫身居相位，有何憂患？”
“哈哈哈，周相您這就是明知故問了?！睙o戒接過周安端來的酒喝了一口，繼續(xù)說道：“小僧前些日夜觀天象，看到帝星將墜，倘若圣上駕鶴西去，周相當如何自處？”
“高僧何出此言，老夫身為參知政事，定當鞠躬盡瘁，盡心輔助新皇?！敝茚允笪Ｗ鴩烂C地說道。
“新皇會是誰？”無戒笑著問道。
這句話卻是讓周嵩石心中一驚，圣上縱容太子與齊王之爭，究竟誰會是新皇，連皇帝本人都沒想好，他周嵩石又怎能確定呢？
“周相您確定新皇會讓你去輔佐他？”無戒接著問道。
接連兩道問題像刀子一樣砍在了周嵩石的心上，這兩個問題是周嵩石一直擔心的事情。
無戒見周嵩石面露緊張的神態(tài)，知道自己說的話讓周嵩石動容了，便繼續(xù)說道：“朝堂之上因太子與齊王之爭已經(jīng)分作兩派，幾乎沒有人能保持中立，連遠在大理的大理王呂成旭都對齊王提供幫助，周相您卻不依附任何一派，難道新皇登基后您還能穩(wěn)坐參知政事之位嗎？”
“你是太子或齊王派來的說客？”周嵩石問道。
“不，周相您手握重權，若是與人結黨，定會惹得皇上立刻出手干預，反倒不如保持中立。”無戒繼續(xù)說道，“現(xiàn)在朝廷文武百官中掌控權力能與周相您相當?shù)闹挥写罄硗鯀纬尚?，但周相您和他雖地位相當，但情況卻大有不同。呂王爺遠居大理，所轄領土也本是南越的，不僅對中原毫無威脅，還能防止南越北上。所以無論是圣上還是新皇都不會動大理王呂成旭的。而周相您卻身在京城，手中權力之大會威脅到新皇之位，所以就算圣上感念周相您忠心耿耿，也遲早會親自出手削弱周相您手中的權力?！?p> 周嵩石內(nèi)心感嘆無戒分析的頭頭是道，圣上今天的那番談話已然是要親自出手削弱自己手中權力的一個預兆了。
周嵩石嘆了口氣，問道：“依高僧來看，老夫該如何避禍？”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周相所要做的就是不能讓皇上親自出手對付您，無論是當今圣上還是新皇?！睙o戒又喝了一口酒，看了看周嵩石繼續(xù)說道：“最好的方法就是早些放下手中的權力，但您放得下嗎？”
“放權不是不可，可是......”周嵩石面露為難之色。
“不是讓您辭官歸隱，您若將手中權力全部放出，就只能任人宰割了?！睙o戒打斷了周嵩石的話，繼續(xù)說道，“小僧勸周相入佛堂，雖仍身居相位，卻不再理朝政，對外稱周相您潛心修佛以此打消所有人的顧慮?！?p> 無戒說完這番話便站起說，向周嵩石再作了個揖，說道：“多謝周相美酒，小僧告辭?！苯又坏戎茚允鲅宰钄r便揚長而去。
周嵩石看向無戒的背影，只見無戒身后步步清風起，一步一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