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內(nèi),先是賭場,布置之大宛如三五個比武場,內(nèi)堂里密不透光,目光所及之處只看到數(shù)不清的黃白燈籠張掛在檐柱上,檐柱由上至下吊著寫有墨坊名號的帳布,燈籠上畫著清一色難以辨讀的長串符咒,屋內(nèi)各處擺設著奇形怪狀的燭臺和宮燈,火光搖曳映照在空蕩蕩卻反著光的深褐色賭桌上,與夜里開了市那種煙霧繚繞、紙醉金迷、人聲喧鬧的情形完全不同,此刻的墨坊靜謐又詭秘。再往內(nèi),走進一條大約一丈多高、十丈多長的地下通道,通道里能隱約能聞到油燭混合著泥土香,如果往兩邊細看,可能還能看到黑暗中有兩雙藍綠色發(fā)著暴虐嗜血之光的眼睛,它們發(fā)出低沉的嗚喊聲,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齜著獠牙盯著從通道上走過的每一個人。
凡是在墨坊里尋釁滋事之人,都會成為那些藍綠色眼睛的食物,他們會在極端的恐懼和絕望之中被尖牙撕扯開皮肉,被獠牙咬碎骨髓,最后支離破碎地成為它們的飽腹之餐。
領路的丁酉解下他的狐貍面具,向夜軒之和顧知拱手俯身道:“九公子,到了,這邊請?!?p> 過了通道,打開同樣的八卦圖帳簾,映入眼簾的是燈火通明的一個大殿堂,紅白燈籠相間,飄旗四掛高低錯落,雕梁畫棟之處都是詭秘難辨的鬼神像和符咒,內(nèi)里布置也算有一番別致,有各式各樣的獸首,也有奇異神秘的面具、壁圖、說不出名字的掛物……而堂前整整齊齊的擺了一壁的神位,這些神位被前方一張張紅色的垂幔隱約遮著,上面的名字全都與十二時辰有關,子丑、未寅、申酉、亥戌、……這些都是墨坊每一任故去的掌事人。
“九公子大駕光臨,鬼道丑巳有失遠迎?!惫笆指┥磉凳椎娜思s莫五十來歲,長白眉,尖角眼,八字長須,身上穿的似乎的道服,但畫的卻不是八卦,是和燈籠上相似的符咒。
堂內(nèi)侍候的其他人都已將面具摘下系到了腰間,以真面目示人。顧知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輕咳了一聲,頃刻間,從不知何處的密道閃出幾道黑影,靜守在殿堂內(nèi)各個角落,他們穿著全黑的束袖錦衣,通體漆黑如影連眼睛都不太看得清,他們看似低垂著頭但實則正專注地眼觀四方耳聽八方,每人懷里均抱著黑鑲金的佩劍,劍鞘上雕著蛇紋,蛇的眼睛正是金色。
丑巳見狀,長眉上挑,尖角眼也大睜了幾分,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堂內(nèi)侍候的面具人都退下。
有影密衛(wèi)在的地方,若不是最安全,便是最危險。
夜軒之朝丑巳點了點頭,剛落座,他便飲了半杯酒,頃刻間,臉上就多了幾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冽,他垂著眼一手支著下巴,另一手的長指敲在案幾上,似乎有些倦意。
夜軒之薄唇輕啟:“說吧,查到什么了?!?p> 大概一月余前,丑巳受人所托辦兩件事,一件有關北疆達亓,一件有關城西福家。但他沒想到,原來是替玉王辦事。丑巳又行了禮,到從神位旁的暗格處取了兩份卷宗呈遞上來,顧知接了將其在夜軒之面前的案幾上攤開來。
“回九公子,程公子在鬼道買的兩個鬼故事,詳盡記錄在此?!?p> “第一個鬼故事,九公子所查到的達亓國二臺吉,并非真正的二臺吉?!?p> “第二個鬼故事,孤落山三重里的小醫(yī)仙,與燕靖城四王爺曾經(jīng)相識?!?p> “……”
墨坊另有密道可通楚街黑市,程東俊帶著宣亦順著道兒就摸過來了。
“這墨坊和黑市一樣,都是天黑了才有些意思?!?p> 程東俊一屁股坐下來就要倒酒,才發(fā)現(xiàn)案幾上好幾壺酒已經(jīng)空了,他皺眉嗔怪道:“不是吧九公子,喝這么多?”
寬敞詭異燈燭亮堂的殿內(nèi),原先守在堂內(nèi)的影密衛(wèi)和鬼道丑巳都已經(jīng)退下,只隱約聽到暗壁外各處傳來的喧鬧和叫喊聲,在漆黑中伺機而動的野獸也發(fā)出一陣陣低沉的嘶吼。
程東俊將案幾上的兩份卷宗翻閱完,苦笑道:“正好,和我們先前猜想的一樣?!闭f完后又望向宣亦:“去問那老鬼道再要壺上好的扶頭釀?!?p> 夜軒之揉了揉眉心,問道:“顧知,什么時辰了?”
“回殿下,戌初三刻?!?p> 程東俊看了看他眼中那幾分倦意,打趣道:“是該早些回去,不然晚些小安時睡下了,又得等到明日才能見上面兒?!?p> “至于她過去與祁王之間的糾葛如何,眼下我們也著急不來?!背號|俊正色,“軒之,如今你將她護得太嚴實了,還記得慶王的話么?如果她與舊時相識的人再相見,也許對她恢復記憶有所幫助,就像之前那次她擅自一人前往福滿堂,雖然很危險,但唯有如此,未來才能破福家的命案。”
“祁王的手段你我皆了然,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嚴實的,且不說這福家的命案是否與他有關,但如今她家破、失憶、又無依無靠,王府之外對她虎視眈眈的人甚多……”夜軒之輕嘆道:“此行出城,影密衛(wèi)曾發(fā)現(xiàn)有人尾隨她而去,那人身手不凡卻沒有動手,不知是否擔心身份暴露,他們?nèi)绱诵⌒闹斏?,我們也不敢打草驚蛇。至于她日后是否會繼續(xù)留在玉王府,一切由她自己作主?!?p> “除此之外,一同出城的侍衛(wèi)曾傳話說,在拜祭福家故人時,有人比他們早一步去過,但那些人似乎知道福安時姑娘仍活著的事。但是,這些人會是誰呢?”顧知疑惑。
程東俊故作輕松道:“所以啊,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你們說是不是?”
夜軒之抬眸:“顧知,那處醫(yī)館布置得如何?”
顧知回話:“殿下,醫(yī)館全總管已經(jīng)帶人仔細看過兩回,都全部布置妥當了?!?p> 夜軒之點了點頭,新設的醫(yī)館離玉王府不算太遠,在延平長街的繁華地段,街上時常都有巡邏的侍衛(wèi)經(jīng)過,為了安全起見,醫(yī)館的布置找人精心設計過,日后要設暗衛(wèi)也方便。
程東俊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問:“誒,宣亦怎么拿壺酒要這么久?”
顧知側(cè)目,道:“我去看看……”
就在這時,宣亦急急腳回到鬼道堂內(nèi),眾人看他空著手回來的,程東俊疑惑道:“宣亦,叫你找老鬼取壺酒,你怎么這么著急忙慌的,我的酒呢?”
還沒等宣亦開口,從八卦垂幔外還進來一個人,是玉王府里的巡邏侍衛(wèi)副首領,吳從。
“參見九公子、程大人、顧大人?!眳菑墓虬菰诘兀瑧?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九公子,福姑娘她……她不見了……”
夜軒之的眼里充斥著寒光,看向那跪在地上的侍衛(wèi),慍怒道:“你說什么?”
那侍衛(wèi)頭也不敢抬,壓著顫抖的聲音回道:“白天的時候下人們和侍衛(wèi)都曾看到過福姑娘,酉時之后開始打雷暴雨,服侍的婢女都以為福姑娘喝了藥回了弦月殿,等到用晚膳的時候到弦月殿去請,發(fā)現(xiàn)人并不在殿內(nèi),全總管和兩位嬤嬤讓人在府上四處尋了也還沒找到,便讓小人速來稟報……”
程東俊皺眉,:“在玉王府里丟了人?前所未有啊,仔細找了嗎?”
吳從低頭拱著手,回:“府內(nèi)外都在找,全總管擔心福姑娘會有不測、無法擔待,所以命小人先速來稟報。”
程東俊看了眼陰沉著臉的夜軒之,心想:她要真有什么事兒,似乎真沒人能擔待得起。
“顧知,回府。”夜軒之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冷靜的,在玉王府里帶走他的人確實不可能,但心中的怒火還是難以壓抑。
來墨坊時晴空萬里,也沒有要下雨的意思,沒想到在里面眨眼便過了兩個時辰,風起云涌已經(jīng)下過一場雷暴雨,天色已經(jīng)不早,墨坊內(nèi)熱鬧非凡,即便外頭的雨還在下著。
響雷幾乎停了,遙遠的天邊時而爬幾道能點亮半邊天的閃電,在絡繹的雨中,幾人快馬加鞭很快便回到王府,府內(nèi)此刻的氛圍尤其壓抑,暗天細雨中,全總管在府門外看著有些焦心,眉頭緊皺成川字,他急忙行了禮,身后的幾個下人也趕緊前來,有的去牽馬,有的來打傘,但他們看起來好像都有些怕,顧知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陰沉著臉的夜軒之直奔前殿而去,程東俊拍了拍全總管的肩,快步跟上。很快,在前殿候著的兩位嬤嬤已經(jīng)迎了過來,她們深知這位主子的脾氣,今晚的玉王府可不安生了。前殿外的雨里,跪了許多下人,巡邏的侍衛(wèi)不敢放過任一個角落。
程東俊瞥了一眼宣亦,眼神像是在說:這事兒專業(yè)對口,兩人隨著全總管往東面的瓊琚殿去了。
夜軒之一言不發(fā)背手站著,確實著急也沒用,沒有人能夠溜進玉王府然后悄無聲息地帶走一個人,這一點大家都清楚,除非事前就有人協(xié)助,像上次她偷跑去城西,但她平日身邊那幾個人早已沒這個膽,又除非她自己一早就設法想要離開……耳邊又再響起丑巳的話:孤落山的小醫(yī)仙與祁王曾經(jīng)相識,夜軒之的手掌微微握著,想起那天在浴殿,她坐在屏風外格外誠懇和認真的語氣和那張總能令他心軟的臉,他從不輕易信人,也決不輕易選擇一個人,但他總是鬼迷心竅般將她視為例外,他想相信她。
這時,一個侍衛(wèi)從東殿的方向趕來,快步半跪到夜軒之跟前,拱手道:“王爺,找到了,在瓊琚殿后院偏屋內(nèi)的柴房里,福姑娘已經(jīng)昏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