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悲歌一曲訴離殤(九)
“殿下……”
慕謙看著連城雪也震撼得說不出話來,只怔怔地看著向天三叩后起身的連城雪。
連城雪看著慕謙笑靨如花,雖仍舊素面朝天,可天生麗質(zhì)在這身嫁衣的襯托下愈顯傾國傾城,當(dāng)真有了幾分新嫁娘的味道。
慕謙突然笑了,淚流滿面地笑了:“慕謙代犬子多謝殿下一片真情!”
說著,他便朝連城雪深深一揖。
連城雪趕忙攔住他,溫柔道:“陛下,您如今已是九五至尊,不該向任何人低頭的,連城雪不過一介平民,更受不起陛下如此大禮?!?p> 慕謙看著眼前這個纖瘦的身影,驚嘆原來這纖瘦的身體里竟?jié)摬刂绱舜蟮哪芰俊?p> 那日面對千軍萬馬,她孤身一人平息了一場稍有不慎就可能不可控的風(fēng)波,更以她非凡的魄力穩(wěn)定住了局勢,將天下大權(quán)就這樣名正言順地交到了他的手里,他好似才真正認(rèn)識了她!
連城雪扶著慕謙看向那萬人坑,一個失去至親,一個失去摯愛,一老一少并肩而立,那畫面像極了父慈女孝,感動得在場所有人一把鼻涕一把淚。
連城雪依舊面帶微笑眼含淡淡的淚光道:“他雖然走了,可在我心里,他從未離開過?!?p> 她總能在夢里見到他,看到他一個人躲在角落里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像個孩子……
思及此,連城雪的臉上落下了一滴晶瑩的淚。這是心疼的眼淚,也是悲傷的眼淚。
在她心底,她總覺得慕籬仍活在世間的某個角落,孤身受著苦,獨(dú)自流著淚,夢中那個畫面始終縈繞在她心頭揮之不去,令她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若非為了楚隱,她恐怕會毫不猶豫地陪他在這里永眠。
她在心里默默道:小籬,黃泉路上,你一定要走慢些,等等我,等阿耀再長大一些,等他能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時(shí),我就來陪你!
“殿下……”慕謙聞言不知該說什么好。
過去她只以為這個身在皇家的公主對他的兒子或許只是一時(shí)執(zhí)迷,遲早她會膩,可他沒料到,這女子竟是如此地癡情專一!
“陛下?!?p> 連城雪轉(zhuǎn)向慕謙,淚滴不斷,臉上卻帶著笑容朝他跪了下去,嚇得慕謙趕忙去虛扶,連城雪卻是笑著搖頭,驀地喊了一聲:“父親?!?p> 慕謙一下子怔住了。
連城雪的淚更洶涌了,那是幸福而悲傷的淚。
只見她沖慕謙連磕了三個頭,這才直起身子仰望慕謙道:“父親,請?jiān)试S媳婦稱您一聲父親。雖然二郎已經(jīng)去了,但在媳婦心里,他一直都在,永遠(yuǎn)活在媳婦心里?!?p> 慕謙被連城雪這么一說,也不再堅(jiān)持去扶他,目光也變得堅(jiān)定,看著連城雪點(diǎn)點(diǎn)頭。
“謝父親!”連城雪得到了慕謙首肯,再度朝他拜了一拜。
慕謙知道她還有未盡之語,所以并未去打斷她。
只見連城雪直起身子接道:“父親,媳婦本該留在您的身邊,替二郎盡孝道,但我還有未盡之責(zé),不得不離開,況且媳婦若留下,必定會給您造成困擾,就算是為了江山安定,媳婦也必須離開,還望父親諒解?!?p> 說著,連城雪又向慕謙磕了一個頭。
慕謙明白她所說的不便是何意,畢竟她是前朝皇族,再留在朝中的確會有諸多不便,也難免會引來不必要的閑言碎語,但慕謙卻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上前將連城雪扶起來,兩個同樣失去至親至愛、內(nèi)心同樣都千瘡百孔的人此刻都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慕謙知她去意已決,遂道:“將來若是累了,隨時(shí)都可以回來,要記得,你在這里還有家,還有親人?!?p> 連城雪心頭一痛鼻子一酸,淚再度洶涌,拼命點(diǎn)頭:“多謝父親。”
慕謙臉上終于露出了長者仁慈的微笑:“一路平安,記得時(shí)常給我這個老人家寫封家書,報(bào)個平安。”
連城雪心頭更痛,卻是流著淚用力地點(diǎn)頭,然后后退幾步,又朝慕謙跪了下去,仰頭淚流滿面道:“媳婦拜別父親,愿父親龍?bào)w康泰,福壽無疆,愿江山在您的治理下國富民強(qiáng),復(fù)歸太平盛世!”
慕謙眼中激蕩起雄心萬丈之光芒。幾步開外的伍尚看著這既感人至深又振奮人心的一幕,只感嘆若這亂世爭權(quán)奪利的那些人也能像他們這樣該多好,那這世間大概就不會有那么多悲劇發(fā)生了。
而另一邊,當(dāng)司過盟的人將亂葬崗發(fā)生的這一幕回報(bào)給慕籬的時(shí)候,他難免又傷痛一番,更覺今生有負(fù)于連城雪,但事到如今,他除了背負(fù)這份傷痛獨(dú)自走下去外,早已別無他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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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大道,一彎冰河,兩匹駿馬,兩個遠(yuǎn)行的人。
天地蒼茫,玉塵輕揚(yáng),好一副風(fēng)雪送離人畫卷。
“阿耀,你希望我們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樣的?”
楚隱一手牽著馬,一手挽著連城雪。連城雪一手任楚隱挽著,一手握著昔日那把雪舞寶劍。
當(dāng)日連城雪“和親”時(shí),曾將這把雪舞劍留給楚隱做紀(jì)念。在連城雪離開的這些日子里,這把劍便是楚隱對姐姐的唯一念想,他一直寶貝得緊,簡直比他自己的性命還要寶貝。
楚隱頑皮道:“嗯~我想想啊,要有小河流水,林間小徑,還要有庭前桃李,最重要的是將來要有兒孫滿堂!這樣才會熱鬧,你說是不是阿姐!”
連城雪十分寵溺地輕輕戳了戳他的額頭,佯怒道:“臭小子,你才多大,就想著兒孫滿堂了。”
“嘿嘿~弟弟總有長大的一天嘛,阿姐總有一天也是要嫁人的嘛~嗯,不過姐夫必須得要過了我這關(guān)才行,起碼得比慕二郎強(qiáng)!”
“……你不是一向不喜歡他的嗎?”
“嗯……我就承認(rèn)他有那么一點(diǎn)強(qiáng)吧!誰叫阿姐對他這么癡情呢~況且如今他已不在了,我還跟他計(jì)較什么呢?!?p> “阿耀……”
“好啦!快趕路吧,否則天黑之前到不了下一個驛站,我們就要喂風(fēng)雪啦!”
馬上的兩人在南下的路上邊走邊說著,暢想著未來的歸隱生活,歲月靜好,充滿希望。
就在這時(shí),一個黑影從天而降,寒光閃閃的利劍徑直向楚隱刺來!
連城雪嚇得本能地就要撲上去,打算用身體替楚隱擋下這一劍,可幾乎同時(shí)楚隱也反應(yīng)極快地覺察到了連城雪的用意,也本能地伸出手將身子已經(jīng)歪過來的連城雪用力一推,連城雪竟被他直接推下了馬!
“阿耀?。。 边B城雪肝膽俱裂,驚恐萬分地驚呼。
可就在她摔下馬的剎那,背后傳來兩劍相碰的一聲脆響,待她回頭時(shí),卻見那欲刺殺楚隱的黑衣蒙面人已與另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黑衣人纏戰(zhàn)在一起,顯然都是高手。
與此同時(shí),前方又突然冒出十多個同樣黑衣蒙面的人各自提著刀劍朝他們快速沖過來!
“阿耀危險(xiǎn)!”
連城雪如此喊著,身體卻已先她的理智行動起來,轉(zhuǎn)眼就飛奔到了早已下馬來的楚隱跟前,雪舞劍應(yīng)聲出鞘!
然而就在她正準(zhǔn)備迎接一場大戰(zhàn)時(shí),后方也再次沖出數(shù)十名黑衣人,眨眼間雙方便又混戰(zhàn)在一起。
連城雪連忙護(hù)著楚隱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避開戰(zhàn)圈,驚魂未定道:“這些人什么來歷,為何要刺殺你?!”
楚隱能感覺到連城雪抱著他的手都在顫抖,頭一次,他像個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將連城雪輕輕攬住,并反握住她的手攥緊,小大人一樣安慰道:“阿姐,不要擔(dān)心,你看,不是有人暗中保護(hù)我們嗎?不會有事的?!?p> 連城雪劇烈跳動的心臟聞言也終于平靜了一些,看著那些打著打著好似離他們越來越遠(yuǎn)的混戰(zhàn)人群狐疑道:“也是,不過這些人又是誰?為何會暗中保護(hù)我們?”
楚隱突然覺得這樣小白的阿姐好可愛,竟用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連城雪的額頭,調(diào)皮道:“阿姐真笨~”
連城雪吃痛,終于將伸長了脖子緊張關(guān)注混戰(zhàn)人群狀況的注意力轉(zhuǎn)回到楚隱身上,捂著額頭嗔怪道:“臭小子,你找打,這么沒大沒小?!?p> 楚隱心中樂開了花,笑容愈加燦爛:“這還用說嘛,肯定是獨(dú)孤盟主不放心,所以派人暗中保護(hù)我們啊!”
連城雪神情一定,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哦~也是,除了獨(dú)孤盟主,應(yīng)該也不會有其他人暗中保護(hù)我們了?!?p> 大概是剛才驚嚇過度,以至于她大腦一時(shí)短路了,不然這么簡單的問題她怎么會想不明白呢。
楚隱輕笑搖頭:“所以阿姐,不要緊張,不要擔(dān)心,我們不會有事的。你看看你,手心里全是汗?!闭f著便取出手帕去給她擦。
連城雪好似終于放心了一些,整個人也沒有剛才那么緊張了,任由楚隱替她擦著手心,這才關(guān)心起楚隱來:“阿耀,剛才那人有沒有傷到你?!?p> 說著她便在楚隱身上上上下下地看,楚隱心頭更甜了:“沒~有~司過盟的人出現(xiàn)得及時(shí),我哪兒都沒傷到?!?p> 連城雪見楚隱確實(shí)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終于拍著胸脯呼了一口氣。
然后,她定定地看著楚隱,那探究的眼神就好似在打量觀察一個陌生人似的,弄得楚隱渾身不自在,低頭將自己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問:“阿姐,你……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連城雪雙臂環(huán)抱托著下巴歪著腦袋看著楚隱道:“剛才可是嚇得我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可你卻好似一點(diǎn)也不驚慌,還反過來安慰我,嘖嘖嘖~才不過兩年,你果然變了,我們阿耀長大了呢~”
楚隱一笑,上前又拽過連城雪的胳膊撒嬌道:“胡說!我哪里變了,我還是我,還是那個離不開阿姐的阿耀!”
連城雪朱唇微揚(yáng),輕輕戳了一下楚隱的額頭,寵溺道:“你呀~才夸了你一句,這就原形畢露啦?”
楚隱只管賴在連城雪手臂上甜蜜地笑著,那混戰(zhàn)的人群好像已逐漸消失了。
這時(shí),前方風(fēng)雪彌漫中傳來“稀里嘩啦”的金屬碰撞聲,兩人剛剛松懈一點(diǎn)的心立刻又變得緊張起來。
隨著鐵鏈響聲越來越近,兩條人影逐漸走出霧霾,出現(xiàn)在連城雪和楚隱面前,頓時(shí)四目震驚,兩人幾乎都忘記了呼吸。
“爹爹?!”
“父親?!”
盡管那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四肢都被鐵鏈鎖住,可二人還是認(rèn)出了他就是兩年前就已經(jīng)“駕崩”的楚天堯!
再看他身邊那人,從頭到腳一襲裹得相當(dāng)嚴(yán)實(shí)的狐裘,面罩一張飛鴻面具,手中牽著困鎖楚天堯手腳的鐵鏈,渾身上下唯一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對面二人,更確切地說是注視著楚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