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榮轉頭看向長庚,卻見長庚眉間滿是隱忍的的悲傷,但隱含憤怒的雙眼卻死盯著楚天承。
慕籬心疼地看向兄長,他十分擔心兄長會承受不住真相。
楚天承卻笑得更加猖狂得意,斜著鷹眼睨著長庚滿臉挑釁。
“很久以前,我就覺得裴水鏡這個人深不可測,我楚天承自問看人還是很準的,常人只要一眼,我就能看出七八分,可唯有裴水鏡,我始終看不透他。
如今我終于能看透了,卻不曾料到他竟是巫族的人!我說得沒錯吧,舞陽族長?”
長庚磨了磨后槽牙,終是克制地反問:“是又如何?”
“!”
慕榮聞言再度吃驚,腦中猛然回響起久遠前秦蒼的話:“懷霜,我愿以性命起誓,這輩子永遠不會做不利于你的事,更不會傷害你。終有一日,我會把隱瞞你的一切都告訴你,但不是現(xiàn)在。”
難道……這就是他一直以來瞞自己的事?他……竟是舞陽巫族之后?!
“少當家,他說的……是真的嗎?龍躣……龍躣他真的是巫族之后?”他看向長庚艱難地問。
他自動過濾掉了楚天承喊的是“舞陽族長”這個關鍵信息,習慣性地喊出了“少當家”,因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秦蒼是巫族之后這件事上。
對面慕籬極度擔憂地看著慕榮,長庚卻只是盯著楚天承不答。
“呵~”楚天承低眉一笑:“看來真的被影主料中了,舞陽巫族果然是我們此局最大的變數(shù)!”
楚天承轉而看向身后被傳鷹扼住咽喉的慕籬笑道:“慕籬小兒,我真替你感到悲哀?!?p> 慕籬集中在慕榮身上的注意力被楚天承的話強行拉了回來,冷冷問:“你這話什么意思?”
楚天承邪笑道:“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他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意思就是,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秘密了,卻唯有你這個當事人還什么都不知道!你說,這難道不可悲嗎?”
慕籬心中突然翻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沖動,好似很激動,又好似很憤怒,心頭有一道關卡,仿佛一個正在被驚濤駭浪不斷沖擊的閘門,眼看就要被沖破閘口,卻總是差那臨門一腳。
他因而又急又氣又怒道:“你到底在說什么!”
今日讓他搞不懂的事已經(jīng)夠多了,現(xiàn)在楚天承還說出這樣的話來刺激他,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他猛然看向長庚和洛傾鴻氣急敗壞道:“你們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
二人皆咬牙沉默。
楚天承大笑道:“看來你們還真是在乎他啊,都到這個時候了,竟還不肯告訴他真相。”
他走向慕籬,居高臨下,微微傾身,皮笑肉不笑,用仿佛能穿透人的靈魂的犀利眼神盯著慕籬道:“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在你臨死前,我就做一回好人,告訴你一切好了,其實……”
“楚天承!”洛傾鴻和長庚幾乎是同時吼道。
楚天承回頭,見兩人皆臉紅脖子粗地怒瞪著他,他又轉身負手笑吟吟地看著他們道:“也是,果然還是該由你們告訴他才最合適?!?p> 然后,他又抬起手示意了一下,傳鷹竟然就松開了慕籬,并且兩人退到了一邊。
對面慕榮和符天驕等皆一臉驚訝,未料楚天承竟如此輕易地就放了慕籬。
“小籬!”
顧不上許多,幾乎是在傳鷹松手的瞬間,慕榮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沖上前,環(huán)住慕籬就迅疾離開了楚天承的范圍,回到了他們這一方陣地。
連城雪見狀也連忙上前關心,上下檢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哪里受傷。
“小籬,你有沒有傷到哪里!”
慕籬勉強回應了她一句:“我沒事。”
連城雪也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此刻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洛傾鴻和長庚身上,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過他們。
慕榮也看不出來了,見他沒有哪里不適,便示意連城雪暫時先退下。
于是,慕籬走到洛傾鴻和長庚面前,一雙靈動、會說話的大眼睛盯著他二人,問:“現(xiàn)在,你們可以告訴我,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還不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了嗎?和今夜楚天承特意將我綁來有關,對嗎?”
洛傾鴻早已紅了雙眼滿是心疼、不忍、愧疚,卻是怎么也開不了口。
這要他如何開得了口,又怎么忍心開口!
終究還是長庚先開口,也是滿臉不忍、心疼、愧疚地看著慕籬道:“玉兒,對不起,一切都是我和母親造的孽。原本我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保護你,卻沒想到最終反而害了你。若早告知你真相,也許結局就會大不同,所以即使你會因此恨我和母親,我們也絕無怨言。”
一句話說得眾人云里霧里,但慕籬卻確信了一件事。
他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長庚也喚他做“玉兒”,他也終于可以確信,剛才洛傾鴻口中所喊的“玉兒”只怕亦非彼“昱兒”!
洛傾鴻閉目,眉間滿是痛楚,睜眼,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終是從懷中掏出一團用素色絲絹包裹著的物件遞到慕籬眼前。
“打開看看吧,看完之后,你就會明白一切了?!?p> 慕籬狐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那團絲絹,再看看洛傾鴻,終是伸手接過了。
在觸及那絲絹時,一股無比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慕籬體內涌起一陣巨大的酸澀,竟不受控制地落下了激動的淚。
這是母親的味道!
他顫抖著手打開那絲絹,露出了內中的如意雙魚白玉鎖和一封折疊放著的、已經(jīng)開封過的書信。
慕籬拿起那枚玉鎖仔細端詳,卻怎么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他從未見過此物。
洛傾鴻適時解釋道:“這是你出生那年,母親特意為你打造的滿月禮,可還沒等到你滿月就……”
洛傾鴻喉頭哽咽,難以說下去。
慕籬聞言卻是大腦嗡的一聲,渾身血液好似瞬間沸騰了,心猛然擂鼓般地劇烈跳動起來,有什么正逐漸清晰,可他卻本能地拒絕相信。
隨即,他顫抖著手展開那信,赫見信封上寫著:吾兒籬親啟。
慕籬的淚瞬間洶涌。
沒有錯,這是母親的字跡!
手在“吾兒籬親啟”那五個字上輕輕撫摸,淚更加肆無忌憚地滴落,顆顆打在信封上,是他壓抑了多少個日夜的思念和傷痛啊!
“母親……”
慕榮一見那信封上的字跡也是一驚,雖也和慕籬一樣被勾起了悲傷往事,但他更疑惑于母親為何特地留下這封信給幼弟,是何時留的,又為何這信會落到洛傾鴻手里。
所有人仿佛瞬間皆不存在了一般,慕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中的書信上。
只見他終于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內中信箋來,一個塵封了二十三年的秘密終于展現(xiàn)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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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兒:
如果可以,為娘真希望你永遠都不會看到這封信,可如今你既看到了,那就說明真相大白了。
籬兒,請原諒為娘瞞了你這么多年,原諒為娘最終只能以這種方式告訴你這一切。
雖然很難過,也很殘忍,但為娘必須告訴你,你不是我和你父親親生的孩子,你生于天啟元年正月初八,而非昌盛四年臘月初八!你的親生父母乃是當年的憫太子和太子妃,你的本名叫楚玉!
這件事,你父親至今都不知情。為不連累他,我將這個秘密隱瞞至今,但為娘要告訴你的是,無論你的身世為何,你都永遠是我和你父親最親最愛的兒子!
籬兒,為娘必須向你說聲抱歉,因為素云的關系,其實這些年我和司過盟暗中一直有聯(lián)絡,所以你的事,獨孤盟主早已向我說明。
為娘本是極不愿讓你牽涉到這些恩怨里的,但天意既讓你們相遇了,為娘亦無力阻止,只能祈求上蒼保佑我兒一切平安。
關于庚寅舊事,相信你如今皆已知曉。你是如何活下來的,為娘不再贅言,只一點,為娘希望你銘記在心。
那個苦命的孩子遭難非你之過,一切皆是為娘的選擇,與你無關,你只是因為娘的選擇僥幸活下來了而已,吾兒萬莫因此自責。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你既承天意活了下來,便該萬事向前看,切莫讓愛你之人為你擔心,更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志,記住為娘說過的話,永遠不要淪為仇恨的犧牲品,切莫讓為娘在九泉之下仍不得安寧。
我死我生從天意,惟愿我兒得長安。孩子,答應為娘,無論將來遭遇如何,你都要堅強地活下去!為娘無論身在何方,都會永遠為你祝福,愿我兒一生平安順遂,幸福安康!
母柴素一親筆
天啟十八年臘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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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無辜的孩子慘死以后,柴素一便念起了佛,可沒人知道,她其實是在懺悔,為她自己殘忍的行為懺悔。
她不后悔救小皇孫,但卻愧對自己的親骨肉。她希望那個苦命的孩子在天之靈能得安息,希望慕籬能原諒她隱瞞了這個真相。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報答憫太子的大恩,為了能讓慕籬一生太平安寧。
而柴素云在世時一直謹守與姐姐的約定,直到臨終前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云霆。
那年癸酉之亂時,當她看到那個少年終于能站起來,她震驚之余,更多的是欣慰。
她隱瞞了一輩子的秘密,在看到完好如初的慕籬的那一刻,她一時百感交集,喜極而泣,有終于可以向妹妹圓滿交代的欣悅,也有她的孩子沒有白犧牲的激動。
原本她一心只盼這個孩子能平平安安地度過這一生,誰知最后仍是事與愿違。
當云霆暗中托人告知她,他已決定將司過盟和庚寅之仇、太子府沉冤托付給慕籬時,她就知道,這孩子的身世注定了他不可能得太平安寧。
云霆請求身為長姐的她能成全他,這場夙愿終究還是得由楚家的人自己來終結,未來將走向何方,就讓慕籬自己決定。
所以,其實從慕籬和云霆有接觸的那一刻起,柴素一就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只是她從沒表現(xiàn)出來,只是默默地關心。
所以,她聽從了命運的安排,順從了天意,讓慕籬自己做出了選擇。
所以,那天在相府,她才會說那樣的話。
她知道真相終有一日會大白于天下,即便命中注定他不能擺脫宿命,可她還是希望他能一生平安,希望他不被仇恨裹挾和驅使。只有這樣,他才有機會徹底擺脫宿命的糾纏!
而這些年來,從始至終都知曉慕籬真實身份的除了柴素一和楚天承,還有就是巫族的人了,其中自然包括裴清、秦蒼這對祖孫。
裴清選擇隱瞞真相,是因為他怕慕籬一旦知道了真相,就會因復仇而亂天下,進而殃及無辜蒼生。
在他清楚地知道慕籬已承接了司過盟后,他更是不愿他知道真相了,即便慕籬赤心坦蕩,可他仍不敢賭,因為蒼生賭不起,亂世太平不易。
再者,巫族本家明知真相,可這些年來也沒有一絲動作,可見本家也是不希望慕籬知道真相的,想來是為了保護這孩子,同時也是為了保護慕家,畢竟這秘密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險。
而秦蒼選擇隱瞞則是為了慕榮。
他絕對相信,慕籬即便知道了真相,也絕不會做出禍亂天下、殃及無辜蒼生之事,什么“亡國孤煞”,純粹是無稽之談,但他私心仍不希望慕謙受傷,更不希望慕榮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