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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庭之下

第二章 與契約

藍庭之下 阿魯R 3722 2019-09-02 19:30:00

  時間稍稍回溯。

  法娜喘著氣向四周掃視一眼,她找不到自己那頂心愛的小圓帽,不禁有些心煩意亂。

  她需要點什么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但可以依靠的武器已經(jīng)折斷,更遑論她的手還顫個不停。

  他們本以為闖到面前的不過是一只再平常不過的魘獸,但格雷爾在殺死那只看似形貌可怖實則一觸即倒的狼形生物后,便成為了他們面前真正兇惡的敵人。

  格雷爾沒有使用任何成體系的劍術(shù),沒有驅(qū)動任何靈裝。

  在異變剛剛發(fā)生的開始,他僅僅憑借肉體力量與手中大劍的重量,便擊退她與身邊已經(jīng)陷入昏迷的卡特,甚至斬斷她的武器。

  毫無疑問,格雷爾的靈刻與無根的凡物不同,擁有位階極高的根源。

  在米娜謝爾圣丘歷三百六十七年的現(xiàn)在,凡人皆可觸及權(quán)柄——這句記在課本上的話,并不意味人人平等,站在同樣高度。

  在垂天之柱出現(xiàn)后,經(jīng)由大書庫所傳播的調(diào)律法,每個人都得以生成管理控制靈素的中樞,也就是靈刻。

  靈刻大致分為兩個部分,節(jié)點與回路。

  第一個節(jié)點儲存靈素,并進一步精確擴張感知,第一條回路則通向外界,引導吸收靈素——就無根靈刻的第一條回路,便是如此。而與其不同,特殊的靈刻,第一條回路并不是連通外界,而是指向根源,吸收指定的靈素,強化指定的特性、能力。就結(jié)果而言,新回路的生成也會更具效率。

  而根源的形成,除去垂天之柱加護的天選者,或殘酷或稀有的極端經(jīng)驗,更為普遍的則要通過昂貴的藥物,嚴格的儀式,又或者血脈相承??v然可以在靈刻形成后再鑄就根源,但差距已經(jīng)形成。

  打個比方說,有人的根源是狼,有人的根源就是雪橇犬,委婉溫柔地說,更多的人狗都不如。

  在對紅淵管理逐漸穩(wěn)定的現(xiàn)在,所有人都將直面這一差距——如此,收留法娜并將其納作劍術(shù)學徒的阿爾特留斯伯爵曾面無表情地說道。

  法娜眼中,這一點尤為清晰。

  調(diào)律法由大書庫推行,同時明確修習者至少應(yīng)該年滿十二歲,而十六歲才開始學習靈裝應(yīng)用,允許進入各處學院成為修士。

  而在場四人剛剛進入溫博卡特一個月左右,他們被允許進行這場隨行見習的原因正在于他們的特殊性。

  于法娜來說,便是因為她優(yōu)秀的天賦與能力。一個節(jié)點五條回路,遠超優(yōu)秀的黑位規(guī)格,甚至接近傳統(tǒng)調(diào)律法的第二節(jié)點臨界生成階段。

  加之修習阿爾特留斯家族的臨淵之劍達到半境之地,只要進一步學習熟練靈裝應(yīng)用,便可以直接成為黑位之上的赤位修士。

  鑒于伯爵家傳授的臨淵之劍對淵民的特殊針對性,學院導師直言法娜會成為屈指可數(shù)的拓荒者。

  即便如此,她也沒能夠擋下格雷爾毫無花巧的第三劍。

  也許其中有作為操縱者的淵民影響,但過于直接的差距足以在一瞬間令任何一位未經(jīng)風浪的年輕人心折,陷入自我懷疑的境地。

  但就這樣逃跑?

  尚且稚嫩的少女甚至無法將自己的生命與同樣青澀的正義感、責任心擺上同一天秤進行衡量,難以想象犧牲他人保留性命的抉擇,更不要說做出所謂的明智決定。

  這個時代這個區(qū)域的水土孕育出的這個歲數(shù)的少年,大多數(shù)都是這么傻的,而盡管法娜不自知,她在其中是真的屈指可數(shù)。

  只不過作為劍手,染上恐懼與挫敗,便也難以繼續(xù)戰(zhàn)斗。

  猶疑之中,伴隨傷痛與疲憊,法娜正覺得眼前發(fā)黑,刀劍相交帶來的碰撞聲卻將她一點一點拉回現(xiàn)實。

  聲音,圖像,這些對孩子最具刺激性的要素在她逐漸退行的思考中顯著生效。

  黑夜之下,搖曳的火光前,出乎她的意料,還在持續(xù)抵抗的卻是塞菲。

  那是四名特殊的修士中,唯一一個憑借人情關(guān)系而非自身實力來到此處的。

  “……”

  要如何形容這位同學、青梅竹馬,又或者曾經(jīng)宣稱未來將要追隨的人呢?

  劍術(shù)師出同源,也不是缺乏戰(zhàn)斗天賦,在法娜習得臨淵之劍的第一劍勢踏入半境之前,兩人都還說得上有來有回。

  但涉及靈刻,在順利生成第一節(jié)點后,便無法通及外界——也就是說,無法生成第一回路。

  在多次嘗試后,對外便宣稱因為無法承受疼痛而無法延伸第一回路。

  疼痛確實是存在的。

  圍繞靈刻這一體系,從構(gòu)筑、鞏固、強化到應(yīng)用,沒有人能擺脫被稱為“靈噬”的精神之痛。

  各人之間擁有差異而無從量化,但共通規(guī)律是形成節(jié)點愈多,承受靈噬便也越重。一般人終其一生,三節(jié)點便已經(jīng)達到生而為人的極限——也是維持理智的邊緣。

  但換言之,也從未有人因為無法承受第一節(jié)點程度的靈噬,而無法衍生回路。

  在法娜眼里,塞菲很多方面確實不比伯爵與他的兄長。沉默寡言,也缺乏神采,可他雖然體質(zhì)敏感怕痛,卻從未體現(xiàn)得軟弱——眼下他勉力與格雷爾對峙的一幕更令法娜回想起這點。

  但以一年前為界,塞菲甚至放棄了劍術(shù)的修習。

  這樣不成氣候的人沒有理由還有反手之力。實際上,他戰(zhàn)斗的模樣也過于可笑,滑稽得不像是練過系統(tǒng)劍術(shù),對靈裝的應(yīng)用甚至談不上控制,只是過剩地增幅了軀體力量而已,那一招一式都足以被列入標準反例教材,落得千古唾棄。

  但無論如何,一個人若在一瞬間表現(xiàn)出巨大的反差,甚至能讓人無視掉他過去留下的種種印象,對其產(chǎn)生一種能夠扭轉(zhuǎn)局勢的錯覺。

  如果不考慮誤會,誤差,一廂情愿,那這種錯覺也可以被稱為期待。

  不可能的事以正面形式發(fā)生在跟前,還是對法娜產(chǎn)生了一定的鼓舞效果。

  可就在她另眼相待,要聲援塞菲并馬上趕上去的時候,她就看到對方以一種沛莫能御的姿態(tài)被掀飛出去,從火光之中到陰影里面,也不過就一眨眼的時間。

  于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協(xié)力助戰(zhàn)馬上就成了火場救急。

  劍被斬斷確實不太方便,但她本來就不是執(zhí)著于劍的劍士,武器的損壞比起實際的不便,更多是對她斗志的打擊。

  臨淵之劍注重劍勢而非劍技,伯爵對她大多強調(diào)的是發(fā)力技巧,而具體的攻擊方式便大多時候以一句“你看著來”加以概括。

  所幸現(xiàn)實證明紅淵爵不是敷衍了事,她這一記垂暮之勢的躍斬雖然被對方壓得跳不起來,但姑且還是將其攔住。只不過在承下這一劍的同時,法娜才剛剛放松的心情就隨之蕩然無存,自右肩延伸向手部的回路流光一黯,沖散她對于自己能夠一轉(zhuǎn)攻勢的錯覺。

  “塞菲!”快逃!

  但因為陷入右肩的劍刃一時吃痛,后半句卻沒喊出來。她重振旗鼓,又是一聲高喊——

  “塞菲·阿爾特留斯!”

  少女從來不知道少女的矜持,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不坦率的習性已經(jīng)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混亂之中她腦海閃過諸如“我叫他逃會不會覺得我看不起他”、“也許他還能站起來呢?”、“是不是一起戰(zhàn)死在這里還比較好”等想法,舌頭一時竟是打了結(jié)一般,只是連名帶姓又叫了對方一次。

  如果是對一般人也許不會生出更多歧義,但閱讀理解從來無法跳脫情境。細想自己素來的表現(xiàn)與兩人之間一年未曾友好交談的關(guān)系,法娜只覺得大事不好。最壞的可能,塞菲該不會覺得自己在強調(diào)他秉持義務(wù)吧?

  接著她聽見黑暗中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那是人站起身來的聲音。

  她有些擔心,甚至顧不上大敵當前,努力轉(zhuǎn)過頭去,就看到青年木楞著轉(zhuǎn)過身去。

  法娜心中難免涌起一陣失望,又接著松了口氣,但這口氣還沒吐出來,就看到他拍了拍披肩上的灰塵,搖頭晃腦著從地上撿起了劍。

  隨后不等她咬牙切齒,便為自己的大意付出代價。

  格雷爾一頓一撇,輕而易舉將她甩了開去。但所幸雖然灰頭土臉,對方竟然沒有痛下殺手,卻是徑直往塞菲方向走去。

  法娜沒有閑情懷疑其中異常,只是有心起身,卻有心無力,然后她便看見塞菲腿腳熟練,挽起劍用直劍耍了個劍花……

  她眉梢一跳,只覺得這姿勢一橫一豎分外眼熟……

  “啊?!?p>  是了。

  是了,每逢節(jié)慶祭禮就會有類似的劍術(shù)表演又或者儀式準備。他要是用這套劍術(shù)對敵,待會濺出的血花一定也分為熱鬧。

  這下,她殺人的心都有了。

  如果已經(jīng)占據(jù)了塞菲身體的“惡魔先生”能全程圍觀法娜的內(nèi)心變化,一定會感嘆古人誠不欺我女人心海底針又好比天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但他做不到,暫時也無暇顧及。

  銷毀了塞菲的靈魂得到了對方的軀體后,他廢了好大勁才站起身來,把已經(jīng)被錘得半毀的臂鎧剝離后,他的腦海中回蕩起另一名少女的聲音。

  「感覺如何,惡魔先生?」

  頗有調(diào)侃,卻只帶著溫和笑意。

  “糟透了……”作為契約的試用部分,他在方才稍微貢獻了些許力量,沒想到不過十數(shù)秒的功夫,就能把自己這副身體給整得如此破敗。

  “不,女士,不要這樣,那顯然更適合你?!?p>  「不開口我也聽得到?!?p>  那聲音一頓,然后毫不介意地再度響起。

  「你怎么知道對方會同意這份交易,你就那么相信他的獻身精神?」

  問的是塞菲,那當然是有理由的。

  “我還算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這十年來不過荒度時光毫無長進?!?p>  因為兩人正是一人,“惡魔先生”正是未來的塞菲自身。十年前他認定了自己的未來不會有任何改變,十年后的他則驗證了這一點。

  “獻身?將絕境付諸他人,選擇了輕松的死亡……畢竟都說了又不會疼,那就沒什么了?!弊约骸扑貋恚瑥默F(xiàn)在到未來,都對未知缺乏敬畏。

  如果死亡不會伴隨痛楚,也沒有連帶責任,他實在難以想象為何要畏懼死亡。

  “不如你先來解釋一下,為什么我消滅了自己過去的靈魂,卻還能存在?”

  「那可不行,眼前的狀況難道由得你事不關(guān)己?」

  對了……比起哲學思辨與故事的邏輯自洽,眼前還有事要解決。

  恰巧一陣夜風迎面而來,樹影搖曳,枝葉晃動摩擦,就像黑暗中刮起一陣浪潮,被塞菲——過去的自己稱為惡魔的青年置身其中,重新真切感受著涌來的泥土、草葉、鐵銹的氣息與身體帶來的溫度。

  他瞇著眼抬起頭,便看見格雷爾執(zhí)劍向此處走來。

  “嵐?!?p>  塞菲如此稱呼自己的監(jiān)督者,雖然不用開口對方也能聽到,但與人交流的實感讓他有些難以割舍。

  “既然已經(jīng)完成了與你契約的第一個條件,那么接下來,我便先完成眼下這交易?!?p>  與過去的自己所定下的契約,這頗具儀式感的說辭,簡直令他欲罷不能。

  然后,他迎著法娜絕望的眼神,抬手挽起一個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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