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叩謝圣恩,紛紛起身,趁著起身的時候,榮小九抬頭望了一眼高位上的男人。
圣人穿著明黃的龍袍,威嚴無匹,哪怕到了不惑之年,還是可以依稀看出年輕時的俊朗不凡。他隨便一句話,就可以掌萬人生死,這就是帝王。
榮鉉在走過榮小九身邊時,低聲道“你的母親雖沒能給縣主取名,但取了字……字‘澄兒’,澄:水靜而清也,你的母親是讓縣主活得明白,不要如她一般,到死都……”。
榮鉉一面說著,一面走回席位,一直沒有瞧榮小九一眼,他怕在榮小九身上,找到當年程霺影子,他怕被壓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再次爆發(fā)。
榮小九福身,道“多謝,大伯父!”
榮小九未曾想到印象中神秘的榮鉉,同她說的首句話,竟是告訴她母親給自己的取字,原來在世上并非是所有人,都忘記了母親。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這是榮小九第一次從別人口中善意的聽說母親,不禁感動得紅了眼眶。
隨后,榮小九又瞧了一眼左側的榮慎由,就是這個人,讓母親的一生都活得悲哀,被一個蠻夷的妾踩在頭上,日日活得不堪,最后含恨而終,死不瞑目。
榮小九握緊了手,用余光瞧著邊嫵兒,這個曾經的繼母,穿著絲綢的華服,身段凹凸有致,做著賢妻良母的模樣,可卻有著蛇蝎心腸,日后自己定會將她的美人皮一層層撕下來,赤裸裸的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告訴榮慎由,你做的有多錯!
與此同時,李怡也緩緩坐回龍椅,道“朕自親政以來,事事謹慎,從未因個人興致,而決定諸位愛卿的官職,諸位愛卿在私底下常抱怨升官難,沒有熬到特定的年限,或是沒能做出特別的貢獻,朕都不給升官加爵,還特別嚴厲,老是被揍。
其實愛卿們是真的不懂,朕的一片苦心,朕覺得為官者……乃至地方官皆是直接涉及百姓的利益。
輕財足以聚人,律己足以服人,量寬足以得人,身先足以率人。
各位皆乃進士出身,均是學富五車,但讀書多不代表知識淵博,特別是那些讀死書之人,說白了就是兩腳書柜而已,根本沒有把知,轉換為識。
是以日后,朕規(guī)定任何得到官職的進士,皆不能立馬就去上任,而是先由朝廷考察是否合格,合格了再去為百姓做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圣人英明!”
“圣人英明,乃百姓之福!”
隨后,李怡臉上掛著微笑,讓群臣閑語,或問里坊瑣事,或談宮中游宴,無所不至。
又招來樂工羅程彈琴,配合著優(yōu)人祝漢貞一起來繼續(xù)表演。
榮小九回到席位上,釋然地松了口氣,笑顏如花地抬眸望向莫泫卿。
莫泫卿見小姑娘偷瞄自己,眼中笑意不變,唇角微啟,張了張口,比劃了幾下唇形,道“給小九撐腰,是哥哥的本分!”
二人打起了眉眼官司,榮小九一掃心情的陰霾。
榮慎由遙遙對著姐夫白敏中敬了一杯酒,又對著長姐榮慎甲敬了一盞茶。
隨后,緊緊握著拳頭,慢慢陷入沉思中。
邊嫵兒自幼被賣進榮府,因聰明伶俐,年紀與自己相當,被他選中作為貼身婢子,他雖是庶子,但依舊礙于主仆之別,就算自己再喜歡,也只能做通房。
同程霺定下娃娃親的本是嫡子榮鉉,但他們幾個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再加上他姨娘早逝,長姐榮慎甲知他愛極了程霺的姝容,便令邊嫵兒幫著操作,與程霺生米煮成熟飯,搶了榮鉉的婚事,他也因此與榮鉉鬧掰了,導致仕途被無數次打壓。
后來成親后,他本刻意遠著邊嫵兒,但程霺心中卻始終裝著榮鉉,再加上多年無子,和仕途被榮鉉打壓,榮慎由也扛不住了,將邊嫵兒從通房提為賤妾。
不想沒多久,邊嫵兒就有了身孕,一胎得男,他也有了長子,自是疼之寵之,將邊嫵兒提為良妾,隨后幾乎就是三年抱兩,他又有了兩個女兒榮燕、榮薰。
程霺賢惠又給他收了五個通房,不成想一年之內他又得了五個兒子,他真的特別感謝程霺的大度,又重新寵愛程霺這個嫡妻,終于程霺有孕了。
與此同時,越人帶了一批歌女給圣人獻舞,領舞的邊媚兒才藝雙絕,一下子就獲得盛寵,封為邊才人。
這般一來,邊嫵兒是宮中邊才人姐姐的身份也曝光,在府中地位水漲船高,再加上榮慎由一直沒有嫡子,是他心中的隱痛,邊嫵兒又善解人意,他便將邊嫵兒抬為平妻。
后來,沒多久,他的第八子殞命,雖然是庶子,那也是他親兒子,那時程霺剛產下榮小九,他便令邊嫵兒著手調查。
忽有一日,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路過洛京,對榮慎由說了一些秘聞。
自古就講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榮小九出生之日百花齊放并非吉兆,而是因她的降生奪走了家中眾子嗣的運道,從而克死了他的第八子,且日后榮慎由也終生不會有子。
此話榮慎由剛開始還是半信半疑,但慢慢一件挨著一件,他的四個兒子竟相繼夭折。
榮小九雖是嫡女,但榮慎由的子女并不少,沒有什么可格外興奮的了,又有了高僧斷言,榮慎由對這個九女更是喜愛不上來。
便聽從長姐榮慎甲的話,將榮小九送到莊子上,但那往日善解人意的程霺,突然變了,變得歇斯底里,非要一同去莊子里。
榮慎由一怒之下,便將發(fā)妻嫡女一同趕到莊子上,這一走就是整整五年。
直到其父渠州刺史榮異因年老辭官,歸家一瞧竟然平妻掌家,大怒了一通。
榮慎由思過時,慢慢地也回想起與程霺的一點一滴,心中生出愧疚,便親自將程霺母女接回榮府。
本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偏偏又聽邊嫵兒說,榮小九是榮鉉與程霺私通生的,榮慎由心中有了懷疑,他越看榮小九長得就越像榮鉉。
沒幾日,榮異就病逝了,榮慎由斷定是榮小九克死的榮異,對程霺又是發(fā)了一大通脾氣。
再后來程霺就病了,身子越發(fā)不好,就算湯藥不斷,也依舊沒有任何用處,不到一年人就不行了。
程霺在彌留之際撐著枯槁的身體,等在水仙園見他一面,跪下懇求請榮慎由照顧好榮小九,可直到翌日程霺咽氣的最后一刻,也沒能等到榮慎由的應允。
程霺死不瞑目,后宅時常能瞧見其魂魄游蕩,榮慎由心中有詭,令邊嫵兒請來法師超度,榮府這才算安定了。
榮慎由念著程霺的遺愿,沒有再對榮小九做什么,但卻喜愛不上來,就算逢年過節(jié),也不會請來聚在一起,吃上一頓闔家飯,就這般仿佛遺忘在后宅。
直到月前,萬壽公主給鄭顥選妾,在邊嫵兒的提醒下,榮慎由才想起遺忘在芙蓉院的嫡女。
將榮小九配給曾經的狀元駙馬,他覺得榮小九是高攀不起的,再又是為了唯一兒子榮蒸的仕途,他一口便答應用榮家嫡女送過去,換一個解額給榮蒸。
本來這個月就要將榮小九抬過去,可偏偏在那日府中里里外外就是尋不到她,無奈只能將日子錯后到下月,反正是個妾,早些,或晚些都無妨。
可眼下,榮小九竟得了圣人的青睞,從鄉(xiāng)主加封到縣主,但婚帖已經遞了過去,他若是將堂堂縣主送去公主府做妾,全朝堂上下都會罵自己瘋了吧!
正在自己猶豫,想要討回賣身契與納妾文書之際,卻來了這么一遭,將長女搭進去。
在榮慎由心里,最疼愛的是榮蒸,其次就在榮燕,且榮燕乖巧懂事,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委身為妾實在是太埋汰了,真是悔之晚矣!
花開兩朵,各表一支。
洛京,驛館。
由于老武威郡王莫昕與莫鑄,父子兩代都是死在吐蕃的戰(zhàn)場上,再加上榮小九來到上林苑,也無需暗衛(wèi)保護,臧凜、臧冽便被暫時調去查吐蕃使者。
二人趁著各國使臣初到驛站秩序還亂,尋找一切蛛絲馬跡,但事與愿違并未尋到有用的信息。
遂二人決定潛伏起來,繼續(xù)竊聽。
倏忽,一男子的聲音,闖入二人的聽力范圍。
“你們吐蕃各個都是韃虜、蠻夷,是茹毛飲血的怪物,比畜牲還不如!”
“混賬,竟敢登門挑釁,給本宮抓進來!”
“這里是大溏,你們吐蕃人憑什么抓我?”
“一個白面書生,竟敢登門挑釁,就要敢承受本宮的怒火!”
“來人啊,上鞭刑!”
“啪……啪啪…啪…啪!”
“啊…啊……你們亂用私刑!”
“啪……啪……”
“哼,將這混賬,拖出去喂狗!”
聞言,臧凜不明所以的瞅了瞅旁側,臧冽也不大明白這是什么套路。
二人趁著眾人午睡的空擋,將吐蕃侍衛(wèi)裹在草席里的書生翻出來。
臧凜號著其脈,道“回天乏術,傷得太重了!”
臧冽趁著書生還有一點微弱的喘息,強喂了一顆補氣丹,見書生醒了,道“你如今大期將至,將你的冤屈道出,也許我們可以為你報仇。”
書生的身子,他自己明白,眼下已是強弩之末,見二人一身正氣,不由得心生信任,道“多謝,壯士,咳咳!在下字片玉,封川縣文德鄉(xiāng)長樂里人士。
在十多年前,家母與舅父有意將兒女結為良緣,便許下了口頭承諾,但如今在下生父早亡,母親改嫁,舅父家的女兒便寧死不愿嫁我。
這些年片玉勵志讀書,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家鄉(xiāng)通過府試、州試,有幸考得頭名解元,今年上洛京趕考。
表妹得知片玉來洛京,差人遞了封書信,說她今生只嫁英雄,近日各國使臣便要來洛京拜壽,只要片玉敢在驛館門外叫罵,她便愿嫁與在下……一時沖動,這才有了今日這一遭,真是悔之晚矣?!?p> 書生緩緩道完,氣色越發(fā)不好,臉上已經有了死氣。
“你家表妹可是貌若天仙,竟值得你這般舍命?”臧凜雖氣這個書生以卵擊石,但同樣替傻書生惋惜。
書生氣若游絲,搖頭道“片玉從未登門拜訪舅父,更未曾見過,本想著待來年高中再去也不遲……只是為了曾經的諾言,才犯了……傻……”
“你舅父是誰,家住哪里,今生可還有什么未了心愿?”臧凜連忙給書生輸送內力,又再拖延了些功夫。
書生彌留之際十分感動,強撐著拱手,道“舅父便是洛京名師梁明甫,表妹芳名梁鷺,在下雖恨她誆騙于我……但家中母親與繼父,待片玉極好,不能報恩,才是片玉最大的遺憾?。 ?p> 臧凜見書生這般有孝心,不禁心生好感,道“你的事,咱們會同我家主子言明的。放心去吧,相見即是緣,稍后咱們會湊些銀子給你寄到家鄉(xiāng),供養(yǎng)老母的?!?p> 聞言,書生將懷里的小包裹遞了上去,想到再也不能見到家中的老母,無力的流著血淚,緩緩的閉上了眼眸。
程溁
公主是中國古代對皇女、王女、宗女封號?;实鄣慕忝梅Q為長公主,姑母則為大長公主。公主下嫁稱適,迎娶公主則稱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