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心寒

　　往日榮鉉對榮沆、榮沂兩個(gè)兒子，都極為嚴(yán)格，總是覺得不能盡善盡美，但如今有了榮蒸對比，忽然覺得自己的兒子們實(shí)在是太優(yōu)秀了。

　　哎，沒有對比，就沒有差距！

　　榮慎由從不覺得榮蒸有問題，相反的無論是看哪里都覺得極好，可今日榮蒸是不是中邪了，怎么就不會看眼色了呢？

　　李怡對于愛搭不理的李濃都護(hù)著，更何況捧在手心里寵大的莫泫卿，這時(shí)只覺得自家外甥連打人都這般有自己的風(fēng)范。

　　但面上佯裝不悅，呵斥道“泫卿！”

　　此時(shí)，莫泫卿臉上帶著面具，沒人知道他殿前行兇的表情，只見他將捂著懷里圣旨的手放下，揉了揉手指，冷冷道“臣手抽筋，真是，哎！趕明將府中的藥材，送一些給侍郎府賠罪！”

　　李怡覺得外甥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自然而然地忽略了榮蒸的傷勢，問道“渓兒，你家駙馬，鄭顥納妾是如何情況，可有此事？”

　　“兒臣……兒臣……”萬壽公主忐忑的邁著步子上前，恨不得永遠(yuǎn)走不到中間的紅毯上，可距離就這長，無論速度再慢，也有到頭的時(shí)候。

　　莫泫卿面具下的眸子猶如一潭深水，幽幽的望著李渓，直到將她看得毛骨悚然，淡淡道“皇表妹，此話還是要說清的好，夫妻本為一體，泫卿的未婚妻子，不允許任何人詆毀！”

　　登時(shí)，被“恐嚇”的李渓，緊張到大腿直跳，就連腳指豆兒都蜷縮起來了。

　　萬壽公主雖是李怡的長女，也算疼愛有加，正是因?yàn)檫@份疼愛，讓她清楚得知，圣人與同父異母衡陽長公主之間的淵源。

　　雖事情過去多年，仿佛無人再記得，但在二十年里，萬壽公主是親眼見證，李怡是如何寵溺莫泫卿這個(gè)外甥的，就算她們這些皇子皇女加在一起，也不如一個(gè)莫泫卿，在父皇心中的份量足。

　　可如今榮蒸的幾句話就將萬壽公主，推到了莫泫卿的對立面，那榮小九是莫泫卿認(rèn)準(zhǔn)的未婚妻，又有榮鉉做媒，這兩位她一個(gè)都惹不起，別說是鄭顥一個(gè)駙馬的小妾，就是哪位皇子瞧上娶正妃，也通通要讓路。

　　忽然，李渓不經(jīng)意一瞥，瞧見嚇得抱作一團(tuán)的榮燕、榮薰二姐妹。

　　對了！納妾文書和賣身契都只寫著榮氏嫡女，卻未曾指名道姓的寫著榮小九。

　　琢磨出轉(zhuǎn)機(jī)，萬壽公主的底氣一下子就足了起來，昂首道“卻有此事！”

　　登時(shí)，文武百官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靜靜替萬壽公主與榮府默哀。

　　萬壽公主緩緩轉(zhuǎn)過身，雍容華貴的淺笑，道“那有榮侍郎親筆簽名和印章的賣身契、納妾文書，確實(shí)全部都寫著榮氏嫡女?！?p>　　話風(fēng)一轉(zhuǎn)，李渓居高臨下的瞅著榮燕，榮薰二姐妹，繼續(xù)道“不過……兒臣以為依著榮侍郎的身份，要是將原配嫡妻的唯一女兒……且此女還是父皇親封……宜家宜室的縣主，送給兒臣的駙馬做小妾。

　　那其余的女兒又要如何許人家呢？畢竟原配嫡妻的女兒都這般被納了，何況那兩位如今已不是嫡女，不是嘛？”

　　萬壽公主本對榮家存著交好之心，但因被榮蒸拉下水，頗為憤怒，此話也有威脅的意思在，身為縣主的嫡女都為妾了，其余兩個(gè)由嫡變庶的女兒，沒有意外的話，嫁得會更差。

　　莫泫卿見皇表妹眼神往那兩姐妹身上一掃，就明白了深意，邊嫵兒給自家小姑娘造成了如此多的傷害，他若是不讓邊嫵兒也嘗嘗心疼的滋味，那他又有什么資格為良夫！

　　微微頷首，配合道“是啊，榮大人可是有三位如花似玉的女兒呢！”

　　這榮慎由雖沒什么政績，但是生的兒女倒是一個(gè)賽似一個(gè)漂亮，尤其自家小姑娘，越看越好看。

　　李怡見小輩一唱一和，也配合的施壓，道“榮愛卿，朕問你，你可要如實(shí)作答，欺君之罪可不是你能承擔(dān)起的，榮愛卿許給駙馬，鄭顥做妾的是你哪位女兒？”

　　邊嫵兒含淚望著榮慎由，可一切都顯得這般無力。

　　榮燕想著自己是父親的長女，最疼愛的女兒，怎么也輪不上自己，只是無感的跪在一旁。

　　榮薰身嬌體弱，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嚇到了。

　　“咚！”的一聲，砸在地上，昏死過去。

　　見此，榮慎由再次磕頭，咬著牙，艱難道“回圣人，民間嫁女都是按照從長到幼，我榮家也不例外！”

　　榮燕可是他的長女，從丫丫學(xué)語到如今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都是他親自調(diào)教的，榮燕是他嬌寵出來的長女，如今卻只能委身公主府做個(gè)妾，榮燕未來的日子可想而知。

　　榮慎由的心頭，疼得直滴著血。

　　當(dāng)下，榮燕聽了這話，簡直是猶如五雷轟頂，誰要做妾？

　　那萬壽公主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不，不，她不要過那種日子，洛京里愛慕她的勛貴不計(jì)其數(shù)，就算再怎么選，也不會做個(gè)駙馬的妾??！

　　一時(shí)間，榮燕愣是一口氣沒上來，昏死過去。

　　榮小九冷冷瞧著這個(gè)所謂的父親，在心中默默質(zhì)問著：榮燕為妾，父親心疼，那我榮小九算什么，難道就不是你的親生嫡女！

　　就因?yàn)樗錾倩R放？就因?yàn)閯谑沧佣d驢對她的批命？

　　憑什么，榮燕既得了父母的寵愛，又要被許給疼她愛她的好婆家。

　　憑什么，我榮小九沒有享受過一日父愛，卻要為你們的幸福，去犧牲？

　　榮慎由，你將我榮小九寫在賣身契、納妾文書之時(shí)，可是還有甩掉包袱的輕松之感？

　　記住了，榮慎由是你不要我這個(gè)女兒的！

　　榮小九本得知要嫁給泫哥哥，開心得欣喜若狂，正跪在地上等待接旨，忽見榮蒸的阻攔，又聽萬壽公主言語，還有榮慎由那痛心疾首的模樣。

　　便猜出曾經(jīng)夢中閃現(xiàn)過的幾幕都是真實(shí)的，只不過夢與現(xiàn)實(shí)還是有差距的。

　　她一直以為，都是邊嫵兒這毒婦吹得枕邊風(fēng)，但眼前這一切，令她看清楚，她是被生父親手以一張賣身契，一份納妾文書，賣給公主的駙馬做小妾。

　　此刻，榮小九對榮慎由，心中是再也沒有一絲期待。

　　但榮小九的心好痛，好痛，若是沒有莫泫卿從中周旋，她如今怕是已經(jīng)被抬進(jìn)萬壽公主李渓的府上了吧！

　　榮小九是又怕又委屈，仿佛要將一輩子的委屈都哭了出來。

　　莫泫卿立在龍案前，英眸微抬，便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張姝麗之容，哭得是梨花帶雨，這可將莫泫卿心疼壞了。

　　向來從容淡雅的武威郡王，仿佛有一團(tuán)火焰從心口蹭蹭往上涌。

　　因著顧及二人還未成婚，怕壞了小姑娘名聲，莫泫卿不好上前安慰，只能給他家皇舅連連使眼神。

　　得虧了李怡知道外甥什么意思，要是換作別人，還以為莫泫卿眼皮抽筋了呢！

　　李怡英眉輕挑，手臂放到龍椅，順勢抬眸看向還在跪著的榮慎由，繡著條條金龍的衣袖，隨著李怡的動(dòng)作，傾瀉而下，落了下來，在秋天的陽光下，宛如披著一層金光。

　　隨后，李怡緩緩從龍椅上起身，睥睨著公卿百官，陡然開口，嗓音幽涼道“榮慎由之子榮蒸，抹黑皇室，視為不忠，污蔑親妹名聲，視為不義，大堂喧嘩，視為無禮，本應(yīng)杖斃，但朕念其妹芙蓉縣主之情，拖下去重責(zé)十杖，以觀后效！”

　　須臾間，身穿金甲的神策軍就將榮蒸堵上嘴，拖了下去。

　　“不，不，臣婦……”邊嫵兒話音未落，便看到自家老爺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漆黑懾人，本來文雅的氣質(zhì)，因?yàn)檫@眼神，端的是駭人驚怖。

　　當(dāng)下，邊嫵兒將嘴閉緊，不敢再質(zhì)疑圣人的決定，她從沒見過自家老爺這個(gè)眼神，實(shí)在是太可怕了。

　　榮鉉的食案旁，宰相白敏中面上安然的坐在席位上，實(shí)則已經(jīng)被他夫人榮慎甲，將大腿都掐得紫青了。

　　白敏中雖貴為宰相，但也是臣子，哪能頂撞圣人，這會兒挨批的是他小舅子，他要是管了，那火氣對準(zhǔn)的就是他白家。

　　等了又等，白敏中瞧著圣人將火氣撒得差不多了，仿佛忽然睡醒了，作揖道“圣人息怒，今日可是您的大壽啊，微臣還等著沾沾您的福澤呢！”

　　李怡緩緩側(cè)起身，略待揶揄，道“白相的腿可還安好，可需朕替你喚太醫(yī)瞅瞅？”

　　哼，別以為朕沒瞧見，你家夫人一個(gè)勁的死掐你，這榮慎由的長姐，也不是個(gè)賢惠的??！李怡小心眼的腹誹著。

　　“哈哈，哈哈！”

　　文武百官仿佛同一時(shí)間元神附體，全部回過神來，配合著圣人的幽默，紛紛哄堂大笑起來。

　　白敏中尷尬的摸摸鼻子，臉騷得通紅，宛如個(gè)大姑娘。

　　李怡這才滿意的收回視線，緩緩轉(zhuǎn)過身，道“朕理解榮愛卿公務(wù)繁忙，但也要抽空管管家事，教育教育子女，今日朕也是多管閑事了，榮愛卿可莫要嫌棄才好？”

　　“微臣惶恐！”榮慎由聽著這話，終于明白什么是天恩難測，暗嘆一句：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古人誠不欺我。

　　李怡笑得和煦，揮揮手道“都別跪著了，回去繼續(xù)飲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