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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如山

第一卷 料峭春芽 第二章、葉秀枝的初戀 1

歲月如山 一二言 1009 2019-09-08 21:35:19

  裊裊的炊煙,從葉秀枝家廚房屋頂?shù)臒焽杩谏巷h起。

  葉秀枝在教室里透過窗戶,能看到自家屋頂?shù)拇稛煟f明她媽周家英已收工回家,開始做晚飯了。再等一會兒其他的社員們也要陸續(xù)回家,他們的小學就要下課了。

  葉秀枝那時十八、九歲的樣子,梳了油黑的兩條粗辮子,皮膚白嫩,鵝蛋臉頰,加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自有一派青春俏美。她雖然衣著樸素,與那時許多農(nóng)村女孩一樣,身上穿的多是自家織染的粗布衣服,腳下的鞋子是能干的媽媽做的布鞋,但她上身的夾襖是過年前新買的,布料上的花紋花團緊簇,為她身上像鮮花一般洋溢出的青春氣息增添了幾許嬌妍。

  葉秀枝的媽媽周家英白天要跟社員們一起勞作,掙工分,但因為她家另兩位都是老師,白天都在上課,放學后還要批改試卷、作業(yè),所以生產(chǎn)隊就照顧她早一點收工,早回家做些家務。隊上對葉老師家一向照顧,對老師也很敬重,雖然周家英每天的工分不能跟男青壯勞力一樣的算10分,但天天頂了女勞力的格,且安排的活兒都會輕或少一些。人們說干革命靠自覺,而周家英也算自覺,至少表面上如此。

  當?shù)厝藢ε说姆Q呼有意思,對成年女性一概稱之為“婦聯(lián)的”,表明她們是有組織的。每個生產(chǎn)大隊都配一名女干部專職做婦聯(lián)主任兼副隊長,代表婦女的利益,要頂半邊天。此外,當?shù)厝朔Q呼結(jié)了婚的女人為張大寡兒、李二寡兒啥的,道理大概與給小孩子起帶貓、狗的小名相同,要自賤一些,已稱之為“寡”了就不會“克夫”了吧?是不是這個邏輯呢,葉秀枝也不太明白,好奇地問過媽,沒個結(jié)果。媽的娘家離這里幾十里,那里就不是這樣的稱呼。

  葉校長家搬來灣里多年了,村民的孩子從小都是葉老師教大的,照理周家英就是師母。老師如父母,照理逢年過節(jié)是要孝敬的,可大家都不富裕,隊上照顧她一些就是應當?shù)?。當然,周家英也有自知之明,對村民一向客氣,絕不飛揚跋扈,有過分行為。

  按當?shù)厝说脑捳f,葉校長家是書香門第,家教好!

  葉秀枝沒有手表,那時的農(nóng)村生活節(jié)奏慢,不太需要精確的時間。學校上課、放學,以她爸爸敲那口大鐵鐘為準。這鐘聲洪亮而悠遠,聲振厲害,在遠處山谷里傳播近七八里地,還有人能聽到回聲,是遠近的報時器。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才上班半年多,自己那點兒微薄的收入都折算工分,轉(zhuǎn)變成口糧由隊上分配給家里,她媽只偶爾給她一兩元零花錢,而村里的小賣部還在大隊部,要走好遠,日常有錢也沒處花呢。

  當時的許多農(nóng)村小女孩,將手表作為未來結(jié)婚時嫁妝的一部分,何況到時男方家也會出些禮金,肯定會置辦些嫁妝的,因此未出嫁的姑娘是她暫時不必買手表的。當時,手表不只是計時器,而像現(xiàn)代的男人戴表一樣,是彰顯示身份地位的象征物之一。那時的當?shù)厝苏f某人戴手表,用的形容詞是“手表瑟瑟的”,與現(xiàn)在詞匯“得瑟”同義。當年月,城市的嫁妝“三轉(zhuǎn)一響”已是很有面子的了。所謂三轉(zhuǎn)是指手表或鐘、縫紉機、自行車,一響則是收音機。約十多年后,一響改為錄音機,俗稱“三洋”,能夠播放卡帶的那種?!叭蟆迸c“吉普”兩個詞有些類似,原只是一個產(chǎn)品的品牌名稱,在中國的語境中,竟逐漸演變成一個品類的代名詞了。

  葉秀枝知道,全大隊只有爸爸和大隊張書記兩人日常戴手表。她爸戴的是上海牌的,走時可準了,隔幾天與收音機對一下,一般一個月慢不了五分鐘。上海是國內(nèi)除了偉大首都之外最大、最好的城市,上海的東西就是好、就是精致,這在當時是公認的。

  葉秀枝家里的收音機也是上海產(chǎn)的,電池是那種大一號的,一換就是一對,但一對用不了十天。聽收音機廢錢不說,上趟街買電池也不容易,因而葉家的收音機也就不時常開。家中來客了,他爸開一下,聽聽新聞,是挺有面子的事。收音機天天播放的歌曲和樣板戲在農(nóng)村算是喜聞樂聽了,但那些歌和經(jīng)典唱段翻來覆去就那么多,有許多葉秀枝已滾瓜爛熟,聽了前言就知后語了。

  那年月,廣大農(nóng)村流行的嫁妝還只是所謂“小三圓”,跟城市的“三轉(zhuǎn)一響”比,差了一個時代。“小三圓”都是圓口的,是指一對開水瓶;一組木制的盆和桶。盆包括洗頭臉、洗腳和女人私用的幾種,桶則包括挑水的桶和嫁來新姑娘的用在臥室起夜用的馬桶。至于八鋪八蓋、幾身新衣裳,則是改革開放后好幾年后的事。

  通訊靠吼,交通靠走,治安靠狗,別說這是1976年,即便再過一二十年,在中國山區(qū)里,大多仍然如此。在當年的鄂北大別山偏僻的深山老區(qū)里,更是如此。

  這還在正月間,學校兩天前才開的學,天仍然黑的早。

  學校工作幾個月來,每到家里屋頂?shù)臒焽璐稛燂h起的時候,葉秀枝就會把下午的第二節(jié)課盡快講完,下一節(jié)課就是她帶領(lǐng)全校的孩子們一起高唱革命歌曲……這就是音樂課,也是政治和思想品德課的一部分。葉校長是支持這種課的,只是他自己五音不全,唱不來。

  我的好爹媽,下工回到家,勞累了一天多么辛苦呀。用歌聲歡迎父母們收工回家,這好多!唱完歌后,學生伢們就放學了。

  放學后,乘太陽還沒落山,孩子們好寫完作業(yè),復習一下功課。

  對老師來說,布置家庭作業(yè)是兩難。不布置吧,家長們會提意見,“怎么不布置作業(yè)呢?細伢們一放學就玩瘋了,不知道農(nóng)民要種地、學生伢要學習呢!”

  但布置了,又怕孩子們放學后玩兒忘了,到晚上又要點燈,費錢耗油不說,還傷眼。

  農(nóng)村沒電,入夜后黑燈瞎火的。李家畈家家戶戶點上電燈,有電視看,大約是十五年后的事兒。

  家庭條件好的點煤油燈,稍許亮一些,燈照的范圍會大一尺圈兒。當然,燈罩得要經(jīng)常擦洗才更亮堂些。油燈裝了玻璃燈罩能防風,尤其是冬天,有時一開門燈就被風刮熄了。村里許多家庭點的是菜油燈,這油是自家產(chǎn)的,不需要買。但也舍不得用,燈芯就短,燈光火亮如豆。有時書本就擺在桌上的燈盞旁,上面的字也不容易看的清。又怕燈盞離桌邊太近,容易摔下桌子。孩子們讀書就得坐上高板凳,烏龜似的伸著頭湊到燈下去看。

  或許城里人會說,怎么不用蠟燭?蠟燭在那時的城市或許常見,但農(nóng)村不日常用的,太費錢,還得去鎮(zhèn)上買。過去農(nóng)村只在死了人(注:當?shù)亟小袄狭巳恕被颉白吡巳恕保r按風俗才會點蠟燭,所謂香、蠟,日常是用不起的。

  那時的農(nóng)村,增收乏術(shù),政府和風氣也不鼓勵,農(nóng)民要居家過日子只能靠節(jié)支,養(yǎng)成了勤儉節(jié)約的習慣。針頭線腦都得節(jié)約,真正的一針一線來之不易。許多老人醒得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拎筲箕出門撿拾雞屎、豬糞,往往一早晨撿拾不到半筲箕,遇到一大坨牛屎就像拾到寶貝了。有時是兩三人同時發(fā)現(xiàn)的,就會上演一坨牛屎引發(fā)的紛爭。既然爭起來,魯莽者間或也會發(fā)展成血案,而事件的起因說來令人不齒。然而這種事在過往的農(nóng)村,并不鮮見。積沙成塔,拾多了屎就能肥田,自留地的菜就靠這些肥料,一家人的生活質(zhì)量與此休戚相關(guān),說來也不是小事。也為積攢農(nóng)家肥,有些人上廁所就盡量趕回自已家,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人跑肚拉稀不得不拉在外面,還會懊惱,覺得可惜了那一泡屎尿。

  夜間孩子要讀書,點油燈就有了理由,就不是浪費。借著亮光,媽媽們往往會納鞋底或縫衣服,爸爸們就會在旁邊吧噠噠地抽煙袋,一家安靜而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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