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ń由希R知芬喝了口水,接著說:“葉秀枝的爸也是一個小學校長,找了關系,但現(xiàn)在她們中學一個蘿卜一個坑,她走不開,進修的事一直沒動靜,也可能是校長沒真心打算派她去進修吧。學校的學生越來越多,有十幾個班了,而且每年能分配進來一兩個中專、甚至還有一名大學生來當老師。我問了賀國強,他的一個唐姐也在高坪中學當老師,一次我們跟他唐姐聊天,唐姐說葉秀枝的情況將來當一個普通老師都有問題,初中畢業(yè)生怎么能教初中生呢?要進修?!?p> 馬知芬又說:“張志雄應該沒什么意見,他們夫婦總是葉秀枝拿主意,秀枝是看他本分、善良,對她兒子靈火好才認了命。在葉秀枝面前,張志雄慫得要死咧。咱家國強也說,葉秀枝這次是鐵了心想出來。”
馬知元想,妹夫賀國強是轉業(yè)軍人,在老家生產(chǎn)大隊當民兵連長兼副大隊長,也是有水平的一個人,妹妹如今也是老家遠近有名的手藝人了,倆個看人不會差的。人家葉秀枝既然來了,總不能讓她回去,太傷人面子,就先試試,萬一不行再說。
當天下午,葉秀枝就學會了騎三輪車,雖然幾次撞到墻或路邊的馬路牙子,但終究騎會了。馬知元坐在她的三輪車上,帶她慢慢踩著熟悉了幾處拿貨的地方,告訴她批發(fā)價格等。當夜,葉秀枝就與馬書香擠在鐵架床的上鋪睡了。
馬知元一方面是同情葉秀枝的遭遇,另一方面是怕家里人萬一管不住嘴或者在葉秀枝面前有提及,或者向家鄉(xiāng)人說起這事,搞得老家風言風語的不太好,影響葉秀枝安心做事。因此,馬知芬告訴她的關于葉秀枝的事他并沒有向劉家翠以及家里人說起過,他是辦過大事的人,嘴緊得很。
葉秀枝來的第二天,她與馬知芬一起幫著兩位老人搬東西、推車子,出了攤。
中午時,趙紅英教會了葉秀枝用煤爐炒菜做飯和封煤爐子,當年農(nóng)村一般不用煤爐的。幾次后,葉秀枝學會了掌握煤爐炒菜的火候,也知道了怎么封煤爐子、調(diào)節(jié)火力大小,怎樣既不浪費煤也能節(jié)省工夫。
馬知芬陪了兩天,就回了老家,因為她知道葉秀枝的表現(xiàn)不錯,哥嫂、爹媽對她評價挺高的。
一個冰棍攤的活兒并不復雜,葉秀枝很快就上了手,也逐漸適應了江城武漢的日常生活。
天漸漸熱了,冰棍攤的生意越來越好,期間為趕電影場子的生意,他們與另外幾個冰棍攤的人都有過爭執(zhí),但都是吵幾句就撤了攤子,各做各的生意,并不真結仇生怨,卻獨與一街之隔的李跛子越吵越兇。
這李跛子少時得過小兒麻痹證,因有殘疾,一直沒有正式工作,居委會為照顧他,給了他一個冰棍攤點,指定在這個街口的對面。這李跛子三十多歲,年富力強,雖有點跛,但做生意卻是手腳麻溜,騎車拿貨也飛快。他的老婆黑皮黑糙,五大三粗,聽口音是武漢郊縣的黃陂人,聽說她當初愿意嫁到武漢的殘疾人,也是圖的是能上戶口,吃商品糧,然而城市工作崗位緊張,她沒尋到其他正式工作,夫妻倆帶三個孩子,就全指望這個冰棍攤過日子。
在他們看來,這街口原只他們一家冰棍攤,現(xiàn)在馬家是新來的,搶了他們的生意,本就憤恨。加上馬家的劉家翠和新來幫忙的葉秀枝做生意靈光,在每次電影院趕場子時,都搶占人流上峰,開場前他們靠外圈,電影散場時,他們擠內(nèi)圈,吆喝的聲音也大。冰棍攤一天生意的高峰就是晚上,尤其是夜間黃金時段的電影開場、散場時。即便不是電影趕場,他們在街口面對做生意時,有的客人路過也被劉家翠、葉秀枝招手、吆喝到他們攤位去了。
做生意的人都如饑者爭食,都想自己多吃一口,何況李家自恃是武漢人,年輕力壯,馬家是外來戶,聽他們口音都是農(nóng)村人。大城市人的欺生、排外情緒,以及本應到自己荷包的錢被對新手、鄉(xiāng)下新進城的人賺走的屈辱,一次次刺擊著李跛子的神經(jīng)。李跛子暗暗想,這個碼頭我一定要打下來,本地人還爭不過幾個外地人嗎?
電影院門口本就有兩個固定的冰棍攤子,他們牢牢占據(jù)正門的大好位置。然而,這兩個攤點只準擺在電影院的門口,大白天看電影的人,生意不如夜間好,他們也只好守著。馬家、李家,還有其他幾個周邊攤點卻被居委會領導允許能在開場、散場時來,過了高潮他們就得離開,這是幾個冰棍攤相互之間的默契,也是他們之間有了多次爭執(zhí)、吵架和打架后,居委會調(diào)解時的規(guī)定。
馬家這邊街口靠近一個幼兒園,每天下午放學時也有一陣小忙。幼兒園最好的位置由馬家占著,別人也不會說什么,而李家和鄰近的冰棍攤也來趕場子,這也無可厚非。畢竟放學的人流涌出時,瞬間高峰的生意不是哪一家能獨霸接得過來的,客源浪費了可惜。
這天下午五點多,劉家翠早早下班到攤子上。
她看到,李家過來趕了幼兒園放學的場后,卻遲遲不離去,沒有走的意思。幼兒園關門有一陣了,他們的攤子仍停在與馬家相距四五米的位置,并排在一個街邊。這就意味著從街道左邊來的客人都被李家攔截了。當然,李家有他們的道理,他們的攤點此時正曬著太陽,陽光耀眼,熱浪蒸騰,而且那個街口左右兩邊沒有大樹遮擋,如果要躲萌,就只是放棄正街口,到側面的巷子里去,那是不利于生意的。每天這個時段,街對面的陽光白亮亮地曬著,大夏天的人們不愿意走那邊,更不會駐足停下買東西,哪怕他家撐起一張大傘都沒有用。
他們的想法是,這邊街道上走動的人稍微多一點,因此想賴在這里,等太陽下山了再過去也不遲,也借此試探下馬家的態(tài)度。
每當有人在左邊李跛子的攤點上買了冰棍或飲料,劉家翠的心里就像是被割肉一般難受!于是嘴里便嚼叨起來:
“個不要臉的,自己的位置不去,這不是擠著別人的攤點,搶別人家的飯碗么?”
那邊跛子家的媳婦也不是省油的燈,大聲自言自語一般地回了話,也不看這邊:“看誰不要臉,我家守了幾年的街口,你們憑什么來?那邊太陽曬死人的,躲個蔭就不行了?”
馬家畢竟人多,話也多,趙紅英雖然本分,也跟著說:“說的俏皮,躲蔭!有板眼就莫賣呀!”
“喲,我能不能賣還得由你們說了算?”
“是喲,你們那是跛子屁股翹繃了的!你不要臉,我們還要臉呢!“
“以為我們好欺負不成?想打碼頭,沒門!”
兩邊你一言我一語,難聽的話和譏諷李跛子殘疾的話也夾槍帶棒全有了。
兩邊都怒了,從自說自語地謾罵,到站起起來指著對方咒罵,氣氛越來越激烈。
終于,李跛子忍不住幾步走過來,一把揪起了劉家翠的衣領,吼著:“我跛子怎么了?跛子就打不過你們?!”
劉家翠并不示弱,“敢打?!你試下!欺負我們家都是老人、女人吧?”
李跛子憤怒地迎面打出一拳,劉家翠的鼻子、嘴唇一陣疼酸,唇上有蟲子在爬一般,她用手背擦了一下鼻子,手背上一攤子血,就雙手抓住李跛子的衣服不松手,拉扯著罵:
“你媽×的,打人啦!有種再打,不打不是我養(yǎng)的!”
趙紅英上來從背后抱住李跛子,李跛子知道趙紅英是上年紀的人,不敢亂動,又一時掙不開劉家翠,就抬起那只麻桿似的跛腳準備去踹面前的劉家翠。
葉秀枝早在旁邊起了身,抄起自己坐的一把折疊椅,用勁砸到李跛子的腿上。
小腿正面挨打的地方是皮包骨的,一擊之下,李跛子痛喊一聲“我的媽喲”向后跳退,將趙紅英向后壓倒在地。他管不了趙紅英如何,面目猙獰地咧嘴吸氣,抱著自己跛腿的疼痛之處,連連哀嚎。
跛子胖媳婦早攏了來,褪起跛子的褲子腿,看到骨頭上一處有些紅,鼓起了胎,看來并無骨折,起身對葉秀枝推搡,葉秀枝身材比胖媳婦高一截,身高臂長,氣勢強大一些,右手再次揚起椅子,左手指著胖媳婦,怒目圓睜:“松手,搞邪了!你要斗狠,連你一起打!”
劉家翠怕真打起來,也過來從背后作勢,攔腰抱住了跛子媳婦。
趙紅英、馬仁成兩位老人站在李跛子前面,居高臨下,怕他起身有動作,好攔住。
一時兩邊都形成二對一的局面。
僵持了一分鐘,跛子媳婦泄了氣,說:“松開松開,誰跟你們打架喲?!?p> 劉家翠就松了,跛子媳婦就過去扶跛子站起身,回到自己的攤兒??诶镎f著“你們跟我等著,欺負我們殘疾,欺負我們?nèi)松?,你們跟我等著!?p> ——這等于是認了輸,但還要交待幾句場面話,以找回些面子。
過幾分鐘,對面街角已有建筑遮擋住一角,有一小處不曬了。跛子的黑胖媳婦主動將他們的攤子推了回去。李跛子在后跟著,拿著板凳等小件東西,跛得更嚴重了。
當天晚上,馬知元聽說了這事,決定第二天上午去找居委會評評理。
居委會干部聽說兩家打了一架,劉家翠被打出血來,找人叫來李跛子夫婦倆,當面批評他們,告誡他們不允許欺負人,不能趕場子賴著不走搶別人的生意,并讓李跛子當面道歉。同時,居委會領導強調(diào)兩家就此罷了,不能再打架,不許相互報復,不然誰家先挑頭惹事就將它的攤位取消。
這一架到此為止,李跛子打輸了。他心生怨恨,暗伺報復,打算找些親友來,假借買冰棍尋馬家的仇,卻擔心找茬太明顯容易引來反報復,馬家如果找?guī)兹藖戆阉麄兇蛞活D就跑,他們也無可奈何?;蛘呷f一露了餡被居委會查處,反而影響合家的生計,思忖再三,沒下決心,時間一長,也就淡了。
馬家也擔心李跛子報復,不愿意激化矛盾,做生意時就比較注意,對李家有所避讓,不想再與他們扯皮。
自此,兩家雖還有摩擦,卻不再暴發(fā)激烈的沖突,至少打架的事沒再發(fā)生,戰(zhàn)爭贏得了和平。
幾年后,每每說起這事,都為這場沒有排練過的好戲感覺精彩,尤其是葉秀枝砸的那一板凳,砸出了狠氣,做生意沒點狠哪行?馬知元評價說。
但私下里,家人都知道他是最謹小慎微的,唯恐逞勇打架,深怕打擊報復。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