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志剛沒想到,幫忙做生意也會碰到打打殺殺的事。
一次是一個中年男子帶一個小伙子來扯皮,說小伢買的瓜差稱太多了,鬧著要退錢。一般這種情況,趙亮?xí)隋X了事。不想那男子卻不拿錢,罵罵咧咧地說“個婊子養(yǎng)的,那像做生意的!不是退錢的事,伙計,是要賠錢!這么遠拎去拎來兩趟,這瓜我不要了,你把五元錢退給我!”趙亮記得清楚,這瓜兩三小時前給的錢是五元,他找了零錢七角,這不是訛他么!
“媽的*,我找你的錢就不扣減了?敢訛老子!”趙亮看著中年人的表情,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面前那小伙子的衣領(lǐng),旁邊的中年漢子就出了手,上來用手掌卡住趙亮的脖子,逼他放了衣領(lǐng)。趙亮個子小卻脾氣爆,后退一步拿起西瓜刀就直愣愣地劈砍向那中年人。中年人臉色大變,向后退了一步,第一刀從他鼻前劃過去,帶著風(fēng)。第二刀又劈了來,他又急退。接連幾刀劈得他連連后退,心頭發(fā)涼,汗從額頭上淌下來。瓜攤前是過一車的窄馬路,那中年人已快退到馬路對面了,趙亮才棄了他,橫著刀,轉(zhuǎn)身回了瓜攤。
張志剛坐在竹床上,腳前邊正是趙亮剛才坐的小木靠背椅子。那個小伙子就來奪這把椅子,大約是看趙亮手上有刀,他拿著刀回來,萬一他要砍我呢?就想奪椅子為武器,又看張志剛一副農(nóng)民樣,以為好欺負。張志剛卻搶先一步拿到椅子,迎面踢出一腳,正踹到那小伙子的肚子上,小伙子一個趔趄,蹲下來捂住肚子,一臉痛苦表情。趙亮過來一把揪住小伙子的頭發(fā),西瓜刀的刀刃就抵住小伙子的脖子。雖然西瓜刀并不快,但明晃晃的讓人怕。
中年人這下真怕了,跑了過來,竟雙手作揖,點頭哈腰,連說小孩子不懂事饒命饒命!
趙亮乜斜著看那中年人,開口道:“小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一個西瓜,值得打一架、流點血么?”
那中年人連忙說道,“是是,錢我們不要了,我們走,我們走?!?p> 趙亮從鞋盒里拿出五元塞進中年人的襯衫口袋,說:“不是錢的問題,你可以打聽打聽,這條街我趙亮還是小有名氣的,老子不是沒進去過,怕了誰?老子叫趙亮!”
那人連連點哈腰,說“再見再見”。
不知那人是否真去打聽過,反正這對父子此后再也沒見到了。
然而,打的另兩場架卻是血淋淋的市場競爭。
細節(jié)不多說,趙亮、張志剛事后分析,應(yīng)該是同一條街上另外兩個瓜攤老板派人來故意找的茬,因為來人三五成群,那穿著打扮,說話腔調(diào)一看就是混過江湖的,想以氣勢壓制他倆。他們的言辭中有“放老實點”、“錢不是一個人賺的”等內(nèi)容。幸虧他倆同仇敵愾,這種陣仗也都見過。加之趙亮一個工廠的哥們新送到一把用工具鋼的鋸條做的一把直柄刀,兩人同時操起刀殺將過去。對方是來幫忙的,揮拳舞腿踢打幾下可以,哪敢真刀真槍地拼命?見到刀光劍影,也就奪路而逃。兩架過后,兵不血刃,一夏安寧。
這段時間里,有兩三次趙亮有事外出半天,家里也沒人能來照看,就將攤位托付給張志剛一人負責(zé)?;貋砗笄妩c錢,發(fā)現(xiàn)賣出去的瓜量與錢數(shù)不太相符。畢竟趙亮做這生意幾個月了,走時大約有多少瓜回來時大約剩多少,大約會賣出多少錢,他是大致有數(shù)的。他私下揣個五元、十元的,也真不好說。
再有一次進瓜,趙亮讓張志剛陪司機去附近一個縣拖來的。跟瓜農(nóng)已談好瓜價,張志剛只是隨司機去監(jiān)督瓜農(nóng)摘瓜、過秤、結(jié)算。過去都是趙亮自己進瓜,這次瓜回后他多了個心眼,把瓜裝進大籃子,一籃籃地復(fù)稱,發(fā)短少了三百多斤。一車瓜少了幾百斤是看不出來的,但正常情況下誤差不會這么大。趙亮只說,算了,可能是你們賬算錯了,下回注意吧,只當(dāng)少賺了。
趙亮與這瓜農(nóng)熟,是一個親戚介紹的,過兩日,他讓自己的媽幫忙一起守攤,借了摩托車自己一大早騎去找到那瓜農(nóng),了解到有可能是張志剛打了埋伏,事實上他與瓜農(nóng)結(jié)賬就沒給那么錢。張志剛與那司機也熟,再去問了他,原來是他們返程時路上吃飯,張志剛搞得很奢侈,點了好菜好酒還拿了好煙,又怕回來趙亮怪罪,就兩人合計說多報些瓜量,不想被趙亮查出來了。
這錢是多花了,并非張志剛自己貪進了兜,但他一有機會就胡亂作主、瞎花錢,還欺騙老板,這樣的事肯定不對。趙亮顧及他的臉子,卻又不好跟他說。
此后,他對趙亮在財務(wù)上就有所提防,并不真當(dāng)他兄弟了。
兩個多月共守瓜攤的同甘共苦,讓趙亮增進了對張志剛的了解,知道這人能講點義氣,但只能做些粗活、簡單事。他文化差,心思也不縝密,喜歡裝聰明、亂作主、瞎指揮,還有點愛賭、愛抬杠、認死理。
趙亮賣了一季瓜賺了一千多,是當(dāng)時許多人一年多的工資。
他嘗到了做生意的甜頭,天涼待西瓜要下架時,趙亮籌備開始正經(jīng)擺攤經(jīng)營。
趙亮做的是鞋子生意,這源于他一個親戚在漢陽一家街辦的皮鞋廠當(dāng)廠長,他能拿到出廠價的皮鞋,還能賒貨,先賣后結(jié)算,減少了他的啟動資金壓力。此外,他又跑了兩趟廣東,進了一些南方其他鞋廠的流行款式。
趙亮的攤點上擺滿了各款皮鞋,貨真價優(yōu),一水兒的將本求利價格。當(dāng)然,量大還能便宜,常來的信譽好做鞋生意的老客戶,他還允許進一結(jié)一,即下次進貨結(jié)上次的貨款,而且不暢銷的也可以定期來退,生意幾個月就火旺起來。
趙亮家人都來幫忙,張志剛就辛苦地打下手,踩自行車、蹬三輪車去取貨、送貨,既是搬運工,也是發(fā)貨員。他沒什么文化,談吐粗俗不說,還愛跟客戶較真論理,趙亮就不讓他做面客銷售的事。他也管不了倉庫記不好賬,只能做跑腿的粗活了。他哪里知道幾年后他一個侄子也是來漢正街鞋業(yè)市場做調(diào)貨員,他就借跑貨的便利,建立起了自己的渠道優(yōu)勢呢。市場上什么貨暢銷、可以低價拿、賬期怎樣等等,那個跟他一樣跑腿拿貨的年輕人,一兩年后利用老板給了平臺,自己掌握了貨源信息優(yōu)勢,成長為鞋業(yè)市場上捐客式的市場業(yè)務(wù)員,市場上各店老板都需要他,并且因其他老板支持,他終于自己也開起了店,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與那侄子相比,張志剛跑腿拿貨的活兒一干就是幾年,沒啥變化。
趙亮家不住街面上,最開始擺的攤點是租了一戶臨街房子的窗戶外面。一年多后,因占道經(jīng)營嚴重,影響交通,尤其是在一場火災(zāi)時,沿街的攤點嚴重影響救火車通行之后,漢正街痛定思痛,強制要求全部商戶入室經(jīng)營。一時漢正街租金大漲,房主就將房子改成了兩間門面,自己搬外面去住了。趙亮租了其中一間,原來的窗戶開成了門,門上掛起了“亮亮鞋店”的漂亮招牌。慢慢地,“亮亮鞋店”的貨源中親戚的本地鞋越來越少,廣東、福建時髦款式越來越多,而且他主打時尚女款了。
張志剛夏天是睡在西瓜攤上,鞋店開張后,他在不遠偏僻些的巷子里找了一個小房間,是一個木結(jié)構(gòu)三層樓的閣樓,房東的兒子曾用來養(yǎng)過鴿子的。張志剛只當(dāng)它是一個擱床睡覺的地方,房租低,也就住下了。這棟房各家各戶共用一樓的廚房,衛(wèi)生間屋外另一處的公共廁所。好在張志剛不用開火做飯,除早餐外,剩下兩餐他在店里跟其他人一起吃。
亮亮鞋店批發(fā)零售兼營,早上五六點店就開了門,晚上收攤固定在晚九點半,員工就分了兩班。張志剛住得近,腿腳勤,主要上早班,但他孤身一人,閑著沒事,往往下班了還混在店里,有時也拿取貨,吃了晚飯他才下班。
作為亮亮鞋店最早的員工,張志剛在有些事上還是挺忠心,比如偶爾有流氓鬧事、客戶找茬,尤其是一度猖獗的XJ流竄人員光明正大地進店偷盜顧客,并與店員引發(fā)沖突時,他敢于沖鋒陷陣,一柄警棍震懾了許多人,起到了保安人員的作用。因而趙亮對于張志剛也不嫌棄,有時給他點小恩小惠。
以趙亮對張志剛的了解,他身上的毛病不少,抽煙喝酒、抬杠吹牛都不是事兒,主要是他好賭而貪,為賭誤過事,因貪就不敢重用。在那個人人都窮困的年代,沒有信用卡也沒有網(wǎng)絡(luò)貸款,他賭輸了就只好找人借錢過生活,總得吃飯付房租吧?但經(jīng)常求別人借錢又不能及時歸還的人,是人人都敬而遠之的鬼神。后又聽說他老婆幾次寫信來要錢,他沒給一分呢,對家里老婆孩子都不管不顧,這還叫男人么?
他的名聲也就有些臭,他的這些消息也傳到了趙亮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