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昔日的景象漸漸消逝之后，此地裸露出原本樣貌，有斷壁殘?jiān)?，有隕落在那場大戰(zhàn)，經(jīng)過歲月洗禮但尚未完全消磨的殘兵，冷風(fēng)在山谷中輕聲嗚咽，似乎在向趙靖訴說著當(dāng)年的慘烈，受到這種氣氛的感染，趙靖在不知不覺之間已淚流滿面。
當(dāng)那些英靈與殘兵向趙靖聚攏的時候，藍(lán)袍書生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一絲罕見的笑容，他看著手中的長劍說道：“我叫王太康，出生在一個很小的山村里，父親識得幾個字，所以平日間會去縣城里，幫著鋪?zhàn)永锏拇罄蠣攤冇涃~，有時候也會帶我去，我就是在那個時候?qū)W會了讀書、認(rèn)字?！?p> “因?yàn)楦赣H的關(guān)系，我家雖然算不上如何富裕，但在那個村里也還算過得去，加上父親又識得幾個字，這在那些愚夫愚婦眼中就算是讀書人了，這可就更了不得了。所以，我家在村里自然受人尊敬，相應(yīng)的，我在村里的同齡人中自然也最為神氣！”
“可是，當(dāng)我折斷了那家鋪?zhàn)拥纳贍斒掷锏娘L(fēng)箏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少爺讓我跪下，我不肯，他便讓下人痛打了一頓，就連一向疼愛我的父親，也破天荒的打了我一耳光。我看著父親在少爺面前點(diǎn)頭哈腰的樣子，那時候我就明白，強(qiáng)大，并不是依附得來的?！?p> “后來，我又聽說這些鋪?zhàn)永锏拇罄蠣攤?，最害怕的就是?dāng)官的，所以我立志以后要做大官，便讓父親把我送去了私塾。一切都很順利，我很用心的去學(xué)，先生們也夸我用功，幾年間，我便通過了縣試、院試、府試，得到了秀才之名。再進(jìn)一步，我便能參加大朝試，不管名次如何，我都能搏得一個官身。我能感覺到，鋪?zhàn)永锏拇罄蠣攤儗ξ以絹碓轿窇?，縣尊大人也對我親眼有加，甚至許諾我，只要通過鄉(xiāng)試，參加大朝試，就能將他的女兒許配給我。他女兒我偷偷見過一次，很漂亮，我能感覺出來，她心里是有我的。就連我的父母親，我最親的人，對我也越來越尊敬，讓我感受到一種距離感。我不知好壞，只想著受所有人尊重便是好的?！?p> “可惜在我十八歲那年，這一切都化為烏有。一伙山賊闖入了村莊，盯上了我家。父親母親將我藏在灶中，方才躲過一劫，可我親眼看著他們親手殺了父親，然后又脫光了母親的衣服……”
“那個時候，我又在想，即便我做了官，又怎么樣呢？如果這些賊人再來，我是不是還是只有坐以待斃的份？所以，我想去學(xué)劍。鄉(xiāng)試落第之后，我去見了縣尊大人，請求他幫我，可一向和藹的縣尊大人卻將我毒打了一頓，將我扔出府外。就連一向?qū)ξ覑勰接屑拥目h尊女兒，也傍上了其他的青年才俊，我心中恨急，便上了焦柳山，憑著自己的才華，拜了當(dāng)時寨中的二當(dāng)家為師父，隨他練劍?！?p> “我在無意間，闖入了此地，撿到了這把劍，因此而生還?；氐秸校矣謱煾敢酱说?，就如你一般，他很快的便被這些英靈所吞噬。至死他都不知道，當(dāng)年有一個少年，躲在灶中，親眼看著他殺害了父親母親，所以他也不知道，一向視他如父的弟子，為何要置他于死地。”
“我很自然的就取代了師父的位置，當(dāng)我?guī)е槐姷苄謧儧_破縣城時，我又看見了她，那個婊子，又勾搭上了一個小白臉，所以我想也不想，我一劍便結(jié)果了那對狗男女！”
王太康仰著頭，似乎很享受那并不算太美好的回憶，有低聲道：“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他像是在問趙靖，又像是在問自己：“或許是從父親打我那一耳光開始，或許是從山賊闖入我家那一刻開始，或許是從我落第那一刻開始，又或許，我王太康，天生便是這樣的人?？赡怯钟惺裁搓P(guān)系呢，那都過去了啊，不管我愿不愿意，那都是我的人生！”
突然，王太康又如同得了魔怔一般，惡狠狠的看著趙靖：“你以為我沒有向往過逞強(qiáng)除惡，仗劍獨(dú)行的逍遙日子嗎？可老天給過我這個機(jī)會嗎？你算什么東西，你們這樣的人，若不是靠著家族福蔭，能走到這一步？就憑你，也想在我面前裝英雄？”
“我很討厭你這樣的人，尤其是在那件事發(fā)生之后，我就特別厭惡你們這樣的世家子，為什么你們可以輕輕松松的獲得常人一生都得不到的東西，而我就要忍辱負(fù)重，茍且偷生！尤其是你這樣的人，長著一副小白臉的面孔，你這樣的人，最可惡！”
王太康皺了皺眉頭，盯著趙靖道：“你為什么還不死？”
他心中很疑惑，當(dāng)初他無意中闖入這座山谷的時候，若非運(yùn)氣好撿到這柄劍，恐怕早就死于非命了。還有他的師父，被他引到此地之后，不過一刻的功夫，便成了一具白骨?？哨w靖，這么長時間過去了，依舊毫發(fā)無損，就這樣背著劍匣，不慌不忙，聽他陳述往事。
古戰(zhàn)場中的英靈已經(jīng)匯聚到了趙靖周圍，但也僅此而已，就這樣游離著，并不傷害趙靖，這讓王太康心中大為驚恐。
正在王太康愣神間，只見趙靖拍了拍身后的劍匣，也不見劍匣洞開，那些英靈，便如同找到了根源一般，瘋狂的匯聚于劍匣之內(nèi)。
趙暄師徒二人自湖州而返，途經(jīng)水火山之時，便將劍爐許諾贈送的數(shù)百柄殘劍都放入了劍匣，如今再得這些英靈與殘兵，算是收獲滿滿。
趙靖自清心觀所得的劍匣，不愧是老國師遺留之物，也不知是哪里得來的寶物，放入那么多的殘劍，劍匣的重量也絲毫沒有變化，暗暗隱藏了佛家所說的芥子納須彌的道理。
當(dāng)趙靖將此地的英靈與殘兵都放入劍匣之后，整個山谷頓時都變得空曠起來，看著一臉呆滯的王太康，即便聽說了他的悲慘往事，趙靖依舊沒有任何的心慈手軟，一刀便斬下了他的頭顱。
當(dāng)鋼刀劃過他的咽喉之時，他聽見趙靖說道：“我能理解、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這并不是你荼毒鄉(xiāng)里的理由?！鳖D了頓，趙靖又輕聲說道：“還好我遇見了先生！”
趙靖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他能感知到此地被一道大陣所覆蓋，使此地看起來與其他地方并無任何異樣，若非趙靖將那些英靈與殘兵收入劍匣之中，他也不能感知到此處竟還有一條巨大的裂縫。
這讓趙靖心中大為驚異。
之前的真實(shí)感太強(qiáng)，又讓趙靖覺得不知在多少年以前，的確發(fā)生過這樣的大戰(zhàn)。在那場大戰(zhàn)中，天崩地裂，眼前的這道裂縫，便是在那時遺留下來的嗎？
趙靖緩緩向前，來到裂縫之前，正當(dāng)他思考著這裂縫中到底是何光景的時候，裂縫中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吸力，趙靖甚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便被這股吸力吸到了裂縫之中。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之感傳來，當(dāng)趙靖腳踏實(shí)地之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一片空曠的地下宮殿之中。宮殿中自有磷火照耀，但因?yàn)槭窃诘叵碌木壒?，讓宮殿中充滿了昏暗幽冷的光。而在此處，有無數(shù)的死尸，似乎剛死不久。
當(dāng)趙靖感知到這片宮殿的時候，立時大吃一驚。在他的感知中，這片宮殿根本沒有盡頭，就連這些伏在地上的死尸，也是不計其數(shù)，這是一場血案！
此處是何地，又是誰，造成這場血案？
趙靖沿著這些死尸，一路前行，約莫半刻鐘之后，趙靖聽到不遠(yuǎn)處有強(qiáng)大的氣機(jī)起伏，急忙將氣機(jī)隱藏起來，卻是加快的步伐。
半晌之后，有強(qiáng)光傳來，趙靖頓覺豁然開朗，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拐角處，探出頭查看著此處的景象。
在這一片空地頂上，似乎有一座大湖，有一塊巨大的天然琉璃將湖水阻擋住，外界的光，便能沿著湖泊照耀下來，讓此地變得如白晝一般。這讓趙靖心中一驚，自己從裂縫中下來的時間并不算太長，外界明明是深夜，如今已天亮了？
心中驚異歸驚異，但趙靖還是看清了空地中有數(shù)名人物在對峙。
其中有一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身著黃色僧袍，說道：“誰能想到，讓天下頭疼不已的魔教，竟不在中原，而在西域。彭余善，不愧為一教之主，好算計！”
彭余善，魔教教主，中原四大魔頭之一，十大宗師中的人物！
我竟來到了西域，難怪晝夜顛倒。聽著幾人的談話，趙靖心中的震驚越來越甚。
有一個英武不凡的中年人走了出來，想必正是彭余善，只聽他說道：“我魔教在西域經(jīng)營數(shù)十載，不也沒能瞞過了俗大師的慧眼嗎？比起了俗大師，彭某人還是略有不足?！?p> 老和尚還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道：“若非彭教主在我西域造下無邊殺業(yè)，貧僧也不知在我西域，爾等魔教賊子竟這般猖獗?！?p> 彭余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大笑道：“了俗大師今日前來，不也屠滅我教眾多信徒，不知這是否是大師口中的殺業(yè)？大師所崇信的佛祖，又能否洗刷大師身上這一筆孽債！”
“魔教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彭教主不必多說誅心之語，貧僧一心向佛，佛祖豈會不知？還要討教彭教主，你在西域屠滅百姓僧侶數(shù)萬，引我等前來，是為何事？”
彭余善正色道：“不愧是靈山大德高僧，一眼便看穿了彭某的小伎倆。大師所言不錯，彭某引靈山大德高僧前來，確實(shí)有事相求，至于所為何事，還請大師稍待片刻便知?！?p> 老和尚不置可否，別看兩人如老朋友一般，看似相談甚歡，但眾人都知道，兩人對對方的殺心未減分毫，此刻不過是虛與委蛇而已。待兩人摸清了對方的底細(xì)，恐怕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彭余善說完這句話后，雙方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兩方人馬在此對峙，各有損傷，別看老和尚這邊占了上風(fēng)，但彭余善好歹也是中原十大宗師之一，能縱橫中原十余年而毫發(fā)無傷，自然有些常人所不能及的手段，當(dāng)然不會那么簡單就束手就擒。沒有絕對的把握，老和尚不會輕易動手，不是怕了他彭余善，而是對于他這種境界的高手來說，若非能一舉功成，否則就毫無意義。
突然，老和尚靈光一閃，死死的盯住彭余善道：“莫非此地，便是九幽秦廣王兵解之地？”
彭余善眼中閃過一絲贊許之色：“靈山大德高僧果然名不虛傳?！?p> 老和尚道：“彭教主在西域屠殺數(shù)萬生靈，不管所為何事，背后又如何的兇險，我靈山都不能坐視不理。一路行來，貧僧心中都不明白彭教主為何任由貧僧擊殺魔教余孽而不出手相助，未曾想彭教主是借貧僧之力，以數(shù)萬生靈和教中信徒血祭九天誅魔大陣，以此取出孽鏡?！?p> 說道這里，老和尚渾身氣勢大漲，雖是大德高僧，但卻絲毫不掩飾滔天的殺意。
彭余善大笑道：“不錯不錯，可惜，大師現(xiàn)在才反應(yīng)過來，卻是晚了。剛才大師見我魔教信徒，大顯神威，漫天佛光驅(qū)盡陰邪，已經(jīng)喚醒了靈山前輩大德所布下的九天誅魔大陣，如今再得數(shù)萬生靈血祭，大陣破封，便在眼前。孽鏡沉寂數(shù)千年，也是時候現(xiàn)世了?！?p> 老和尚怒喝道：“彭余善，你可知九天誅魔大陣一旦破封，幽冥自此而出，天下立時會生靈涂炭，還不快快回頭！”
彭余善不為所動：“天下大亂之日，便是我彭余善證道之時！”
饒是老和尚有幾十年的養(yǎng)氣功夫，此時亦是怒不可遏：“瘋了，彭余善，你竟想效仿古人殺生證道，今日貧僧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讓你身死道消！”
“大師切勿動氣，若彭某今日功成，亦有大師一半之功，待彭某證道之時，必送大師去見佛祖，也好感念大師今日之恩?！?p> 老和尚一聲長嘆，對身后弟子吩咐道：“今日禍源，皆由老衲而起，不敢祈求佛祖原諒，只求以身阻魔，一旦九天誅魔大陣破封，老衲亦是無能為力，快去請了塵師兄！”
東皋
晚上有事，今日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