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登時變得鴉雀無聲,眾人紛紛退開,讓出一條夾道,武景蘊當(dāng)先走來,臉色陰沉,身后跟著悻悻然的崔青。
第一次進王府門的他面對數(shù)十雙炬眼的注視,顯得有點不自在,不過好在一大把年紀(jì)了,這些對他來說也算不得大場面,只是多少有些不適應(yīng)罷了。
陳歆不想見那風(fēng)言風(fēng)語中的血腥場面,以不忍直視為由沒有跟來,倒是忘記了國宴遇襲當(dāng)晚,她可是連個噩夢都沒做過。
“王爺?!弊奈淞矒沃肚势鹕恚濐澪∥〉南胍卸Y。
“小心點,這是受傷了?”雙手扶住剛要欠下的身子,武景蘊目光望向旁邊的秋雅,詢問道。
“嗯,武六大哥五更天的時候和殺死鄭管事的人交手了,差點就被一道索了命去?!彼剖且驗橹餍墓腔貋砹耍⊙诀邞n心如焚,神色全無方才的鎮(zhèn)定,稍顯急躁。
“傷的怎么樣,有無大礙?”目光回轉(zhuǎn),問起受傷的本人。
“還能動,只是右手失力脫了臼,剛被九爺接上了,那賊人有點問題,力大無窮不說,身形也過于鬼魅,我完全不是對手?!蔽淞辜钡南蛎媲爸苏f起自己的發(fā)現(xiàn),言畢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氣,渾身癱軟下來。
武景蘊沒掉以輕心,手間發(fā)力,撐扶住壯漢,助其靠坐在秋雅連忙搬來的有靠背的木椅上,溫言道:
“你先歇著,之前強撐了那么久就為在我回來穩(wěn)住下人,實在不值當(dāng),下次莫要逞強了?!痹捓锏箾]說昨晚為什么沒在府上,只是為壯漢惋惜一句。
“嗯?!蔽淞樕n白輕應(yīng)一聲,閉眼半昏過去,意識模糊。
撤走雙手,武景蘊示意秋雅過來照看,隨即帶著崔青走進了廳堂當(dāng)中。
撲面的腥氣涌進鼻腔,二人皆神色如常,但見武景蘊讓出身位,崔青隨即上前一翻死尸眼皮,瞳孔早已渙散,可來人還是不厭其煩的看了一遍,之后的臉色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崔司卿可是有何發(fā)現(xiàn)?”武景蘊轉(zhuǎn)瞬問起,神情凝重。
崔青深吸口氣,搖搖頭,表示自己并無收獲。
“還真是失心啊。”威人眼眸微瞇,看著尸身上那空蕩蕩的胸膛,整個身子被對穿而過,血肉模糊,尋常人只須看上一眼便會被嚇的移開視線,倒也怪不得陳歆不敢跟來。
“心,魂之所在也。兇手挖走人心,等于強取走生魂,獨留下腦中魄,叫人魂魄分離,輪回不能,這手段,何止是罄竹難書,簡直……唉……?!笔栈赜沂?,崔青起身出走到廳堂門口,透了一口氣后不禁感慨嘆息,卻連個描述的話語都找不到。
能忍受歸能忍受的事,能不遭罪的時候當(dāng)然也盡量不遭那罪,趨吉避兇的道理誰都懂。想到這里,他又側(cè)頭看了眼身旁一道走了出來的秦王殿下,不免得有些悲愴。
自家人死在了自家院里,武景蘊內(nèi)心當(dāng)然不會好受,臉色更加郁沉,漠然對在一旁待命的眾隨從吩咐道:“給鄭管事蓋上竹席,抬下去交給他家人好生安葬了,另外取些財物一同交付,告訴他們,鄭管事不會白死,本王必定會將兇手繩之以法,絞首示眾,平了那冥海九泉之下的不散陰魂?!?p> “是。”隨從們抱拳領(lǐng)命,熱血沖心的做起了腌臜活計,好歹是秦王府里的家仆,見慣了生死淋漓的場面,不會矯情這些。
崔青咂咂嘴,沒有選擇出言道明為了方便查案,理應(yīng)把尸首交由仵作處理——王侯的命令都擲了出去,怎么可能收的回來呢?再者說,一具尸首而已,風(fēng)雅氏的他沒動,這鄭管家的裝作看不見又能怎樣,同樣的旁枝末節(jié),無關(guān)緊要。
“崔司卿回去忙吧,稍后我就去面見父皇,讓他同意你的那些提議,賊人都敢在我秦王府里動土了,我看看誰還敢阻你,不將這種人同兇手一道誅殺,我寢食難安?!?p> “明白,我這就回去再寫一份呈案上交中書,方便王爺你動作。”崔青連忙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拱手道別之后立馬飛速趕往大理寺。
打鐵要趁熱,這種事的核心就是要快。現(xiàn)在的情況不容那些人繼續(xù)拒絕施壓,可若是等到他們又找到了別的理由來敷衍搪塞,那便等于是功虧一簣了,可惜了此般大好時機。
看著年近五十還虎步生風(fēng)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武景蘊不甚在意其行為是否有些失禮,慢慢抬起因為常年練武而滿是老繭的右手,移至鼻前,細(xì)細(xì)嗅了嗅。
嗯,血腥氣未曾散去。
順勢揮手示意圍觀著的人群散去,威人閑步走向立于蓮池中無人光顧的潭亭,神色一改之前的沉重,更是沒有著急進宮去面圣。
“還好嗎?”挺眉問向被秋雅扶到此地,臉色恢復(fù)如常的壯漢。
“回王爺?shù)脑?,好多了?!蔽淞裰且讶磺逍?,答的鏗鏘有力。
“那就別坐著了,跟我說說,到底有何收獲吧?!蔽渚疤N讓別人站起來,自己也不坐下,只是靜靜的撫手憑欄,仰首遠(yuǎn)望。
“趁亂溜出去通風(fēng)報信的有四人,兩婢兩仆,和兩婢接頭的是太子的人,不過二人是分開來的,應(yīng)該相互不知底細(xì),以往傳出的消息當(dāng)是會被相互印證。”壯漢連忙答道。
“那另外兩仆呢?”
“其中一人借采辦的時機去了樂王府那邊,另一人……”武六有些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就這樣直說。
見狀武景蘊不惱怒也不催促,靜候同自己推過心置過腹的兄弟組織好言語。
“另一人應(yīng)該在幫皇宮里的那位辦事,我……”
聽到這里威人搖搖頭,示意不用繼續(xù)說下去了。
“令妹已經(jīng)到了南陵了,那里避世幽清,是個養(yǎng)病的好地方?!?p> 武六微微頷首,明白這不是在威脅自己,自己早就同眼前人說明了一切,這是二人商量好的方案,妹妹的病治不了只能養(yǎng),而帝都洛京從來就不是讓人養(yǎng)病的地方。
“你覺得我這樣做對嗎?”武景蘊黯然垂首,轉(zhuǎn)瞬問起另一個問題,似乎在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
“屬下不知?!甭浜蟀雮€身位的武六的回答如同往常一般憨厚。
“知不知的也無所謂了,就像九爺說的那樣,死幾個人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p> “其實只有我一個人的話怎么樣都行,清閑王侯,平常百姓,都能看得開,只是可惜你們這些陪我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弟兄,額頭上早就被打上了秦王府的印記,若真等到了那時候……唉……”武景蘊自嘲的笑了起來。
“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可人呢,人會怎么樣?至少我坐上去之后,不會讓二十萬兒郎們的晚景過于凄慘了?!?p> “殿下……”武六原本低垂著的頭微微抬起,嘴角蠕動,想要出言,亦被武景蘊如往常一樣屏手打斷。
“先別輕舉妄動吧,看緊那四人就好,既然已經(jīng)名正言順的入了局,我們可別自亂陣腳,老鄭……不該白死的?!蓖酥貜?fù)了一遍先前對崔青說過的話,神情有些恍惚。
“屬下明白?!蔽淞鶓?yīng)承下來,頭垂的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