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棉襖繡娘
雞啼聲,剛溜進(jìn)了晨夢里。
就著晨色,兩人睜開了睡眼,田老頭將雙手枕于腦后清嗓,猛然踢了一腳還想續(xù)夢的他。
咚!
面朝下落地,幸好破左耳反應(yīng)及時,雙手一撐才保住了臉,沒有像西瓜一樣砸地。猛然一個挺身,他往床上空地一趴繼續(xù)睡。本就是窄小的床,田老頭四腳朝天占據(jù)了大半張,他只好側(cè)身而眠,否則雷鳴般的鼾聲勢必撕破耳膜。
“臭小子是頭豬啊?!碧锢项^把腿搭在他后腰上哼唱?!熬椭莱院壤鏊!?p> 窗外莫名聲響起,聽來勢要毀天滅地才罷休。
睡意全消,他立即翻身爬至窗戶,臉貼著殘舊的木條,撩起面目全非如柳絮的布條。
百步之外,農(nóng)家女蹲著身子,用石頭片狀的工具切開泥土,翻開、埋入、翻開、埋入,如此反復(fù)循環(huán)。
無法理解農(nóng)家女的舉動是何意,但近乎能感覺到泥土被翻開時她臉上肌肉的緊繃和雙臂的沉重。他轉(zhuǎn)身,手掌拍擊翹著腿的田老頭下了床,旋即老頭挨著他坐在床沿,卻見床前兩雙新鞋擺放整齊。盡管用料不如古藤女族精致,手工卻一點都不馬虎。
“真是善良、體貼的好姑娘?!碧锢项^雙手撐著床沿,懸著雙腿由衷贊美?!肮皇歉F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這個年紀(jì)多么美好,實在不應(yīng)該浪費在農(nóng)田里?!贝┥闲樱谠囟辶藥紫履_,甚是心滿意足?!霸缰罁靷€姑娘,難怪當(dāng)過爹娘的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姑娘和小棉襖有什么關(guān)系?”他隨口一問,兩者完全毫無關(guān)系竟然也能扯到一起?!澳菓?yīng)該浪費在哪里?”
丑臉一愣,一巴掌猛然甩過來,“臭小子,把你腦子里的臟東西給老子丟糞坑里,否則別怪老子。”威脅完畢,田老頭低頭望著新鞋子,臉上閃耀著淡淡的光?!斑@年紀(jì)還能在哪,當(dāng)然在父親背上騎牛牛或者趴在胸膛上磨蹭下巴的胡渣......”
“哼,你的胡渣確實和野草根一樣?!彼胶?,還沒有等丑臉享受片刻幻想之歡,立即戳破田老頭的美夢。“只可惜你不是他的爹,她自己有親爹了。不過,她可以長大......”
“滾?!碧锢项^近乎咆哮,抓起木枕頭砸向他。“老子見過豬走路也吃過豬肉,老子又不是你,一點想象力都沒有。整個榆木腦袋。就你硬腦殼能琢磨點別的嗎?立即馬上把你腦子里骯臟齷齪的想法給老子洗掉,否則今天你的早飯,不!從今往后,你的三餐頓頓都是沒油的面條管飽。”老頭轉(zhuǎn)身望著窗外的女孩,面露溫柔?!鞍ΠΠ?,老子要是有這么個小仙女,那真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p> “暗夜鋼軍不能娶妻生子。”他刻意提醒。
“老子不用你好心提醒。”田老頭怒瞪著他,拿起了外衣裹緊身體,“美好心愿懂不懂,人活著要有念想,要不然和石頭有何分別?!闭f罷,便舉起了手。
旋即,木枕朝他飛來。
揉揉被木枕砸中的大腿,在田老頭的注視下,他小心翼翼地穿上鞋子,仿佛是珍貴的寶石縫制,而不是碎布納鞋底。恰好的軟硬度托起了他的腳板,隔著厚厚的繭子都能感受的舒服?!笆值故乔傻摹!?p>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粗笨?!碧锢项^一臉嫌棄出門,追著小女孩背影而去。
霧氣包裹著視線盡頭,綠意蜷縮,他依在門框上打哈氣。
“臭小子,杵著能換糧食?還不麻利點幫忙?!碧锢项^遙指窗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豆蔻年華,纖纖柔荑實在不該惹塵埃?!?p> 不就是個小女孩,他這般大小時,田老頭可沒這么瘋癲。最近幾日,田老頭總是喜歡在偶然間盡說一些深奧莫測的話,教人費解,末了無不例外以惋惜結(jié)束。
“可惜啊,可惜啊,可惜不是老子的小棉襖啊?!?p> 果不其然,又開始了?!八懈改福啿坏侥??!彼闪艘谎劾项^?!澳闵僮霭兹諌簟!?p> “要是老子的小棉襖多啊,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老子也愿意給她摘下來?!?p> 果然,這老頭腦子里除了好色,再無新鮮的?!澳憧梢宰∵@里等她長大,她必然會長大?!彼ㄗh,反正田老頭和他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沒有和他繼續(xù)斗嘴,田老頭徑直去了廚房,掀開鍋蓋,野菜粥在鍋底散發(fā)出特有的香氣。“真是色香味俱全啊,臭小子,拿碗,快拿碗來。小仙女就是小仙女,就連煮個食物都散發(fā)著仙氣。”
“她放個臭屁,看你聞不聞?!睆乃姆阶雷由先韮蓚€大碗遞到田老頭手里,他的肚子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裝下滾燙的早餐。
各自端著自己的粥,兩人往凳子上一坐就吸溜起來。
“這是什么玩意?”他右手提起了碗里的小怪物,白色米粒粘附在紅色爪子上,似曾相識,卻說不來它死前的模樣。
“河蟹。”
“沒有肉?!彼ミ^筷子檢查好幾番。碗里有綠的紅的黃的,就是沒有看到肉。
“注意吃相?!碧锢项^舉著筷子敲著他的碗,說罷埋頭吸食?!罢骢r啊。”
一眼瞥見老頭的碗底露白,脖子一仰,他立即一陣?yán)峭袒⒀?。旋即鍋已見底,他們把碗往里一丟,蓋上鍋蓋,抹了一把嘴巴前后走出廚房。
嘎吱嘎吱作響,推開枝條編織的房門,他們一前一后朝農(nóng)田走去,寒意立即如潮水涌來。
“大叔哥哥早啊?!?p> 她聞見身后腳步聲,立即轉(zhuǎn)身問好,這張臉,老這么笑著不累嗎?他只好點點頭。
“小仙女早啊,小仙女心靈手腳,針線活更是頂頂好啊??纯?,大叔的衣服經(jīng)過你的小手一縫,馬上煥然一新,就和剛買來似的。”田老頭毫不掩飾贊美,原地轉(zhuǎn)了兩三圈?!澳氵@小手若是在城里開家小店,那一定是客似云來,誰不喜歡心靈手巧、善良好客的小仙女呢?”
“大叔,你的嘴才是最甜的?!甭暼琰S鶯出谷,農(nóng)家女露出爽朗的笑容,兩個炫目的酒窩掛在臉頰上,顯得格外親切。
“大叔可從來不哄騙那些善良的老實人,特別是漂亮可愛能干的小仙女?!碧锢贤撩ε男靥疟WC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靶∠膳?,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幾天了,就見你一個人忙活呢?”
“哼,那是因為她實在沒有什么可騙?!彼緡伭艘痪?。
被田老頭的夸張動作惹得咯咯直笑,農(nóng)家女孩旋即表示:“我信大叔就是了,別把自己打壞了。繡娘只會些針線活,可不會療傷治病啊?!?p> “大叔只要一看到你笑啊,什么病什么痛都立馬好了,怎么可能打壞......‘繡娘’,原來你叫繡娘啊。真是人如其名。”田老頭的丑臉泛起了無限的溫柔,柔聲細(xì)語教人惡心?!澳愕锬兀吭趺瓷岬昧裟阋粋€人獨守幾間田舍呢?”
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田老頭,就像一只老羊在哄著未經(jīng)世事的小羔羊。
“爹娘上山打獵留我看家,等得了收獲之后,會拿著獵物去城里叫賣,好換些生活所需品?!崩C娘洋溢著陽光般的笑容,滿是泥土的手擦拭著額間滲出的汗珠子,隨即留下一道污濁的痕跡?!按笫搴透绺鐝哪膩砟兀窟@里甚是偏僻,只有我們一戶農(nóng)家,從來不見陌生人來過?!?p> “是啊,真是偏僻至極。還不都是怨你這個貪玩的哥哥,偏偏喜歡爬山涉水,玩著玩著一不留神就迷了路。越走越深,入林子里之后就摸不著方向。山圍山、樹繞樹、草連草,大叔都辨識不出東南西北,回家的路在哪里,就更不得而知了。不過好人有好報,大叔還是幸運的,這不就遇上繡娘,且好吃好住招待了幾日。定是真神慈悲,特意派了你這個小仙女來搭救大叔,要不這會早給豺狼虎豹當(dāng)了晚餐?!碧锢项^的五官一墜,扭出一臉哀傷?!袄C娘,你不害怕大叔嗎?”
“大叔又不是壞人,有什么好怕的。”她一臉茫然。
“可是大叔的臉好丑啊?!碧锢项^故作傷心?!芭屡K了你這雙和星辰一般的眼睛。”
“一點都不丑,只是黑了點?!彼叩矫媲?,伸出小手捏著田老頭的右邊臉頰,發(fā)出爽朗的笑聲?!按笫搴屠C娘的爹爹一樣黑一樣強(qiáng)壯。”
“對對,大叔和繡娘的爹爹一樣黑一樣黑。”
隨后,她和田老頭一起笑成兩個傻子。
難得碰見不嫌棄丑臉的人,田老頭真是賣力扮演著一個無辜迷路的大叔,和藹可親,毫無殺傷力,仿佛真是迷路的父親,充滿感激。
面無表情望著兩個傻子,他僵硬站立一旁,插不上話,也無話可說。猶如一場溫馨感人的戲,他無法融入劇情。早已習(xí)慣直截了當(dāng),他根本不擅長這熱絡(luò)的場面,就像身體了少長了一根骨頭,有心也無力,當(dāng)然也懶得學(xué)習(xí)田老頭這番本領(lǐng)。如果田老頭先遇見她,大概也不會想要他這個拖油瓶了吧!
卸下暗夜鋼軍剛毅的面具后,田老頭天生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混蛋。面具?這個詞涌現(xiàn)在腦海里,他突然想起一個人——老怪物說過;人,有時連自己的臉究竟是真皮還是戴著面具都無法辨認(rèn)。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田老頭?
咯咯的笑聲將他從飄散的思緒拽回,只見一老一少蹲在地上聊得正起勁,笑意暖如烈陽。
“爹娘說過,只有翻過這座山才能出林。大叔來時的方向可是古老森林,從來沒有人或動物從那個方向走來?!崩C娘眼睛里閃著困惑?!暗镆膊辉S繡娘去那邊玩耍,說是林子里住著吃人的怪物。大叔可以從古老森林里走出來,一定是大英雄?!?p> 大英雄?就田老頭!她無疑是個真傻子。旋即,他循著她的目光眺望遠(yuǎn)處,越過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