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大力士

　　永成七個月大的兒子恒悅正在寶兒的懷里吃奶的那個炎熱夏天的下午，一個體格強悍，身高兩米的大漢出現(xiàn)在了村子的南面那條麥浪掩映的小路上。

　　當他走到南橋上時，略作遲疑，像是在辨認方向。之后，他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村莊塵土飛揚的胡同。先是穿過東面幾只母雞正在草叢中扒拉蟲子的臟亂小道，又進入滿是狗叫的北面胡同，轉(zhuǎn)過兩個彎后徑直走進開滿夜來香和小桃紅的屋檐。這家緊閉著屋門，里面可以聽到小女孩的笑聲。大漢緩慢地往上提了一下肩膀上脫落的撘鏈，用寬大厚重的右手拍了一下木門，木門隨機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屋后的樹林里驚飛了一群正在吱吱叫著的黑蟬。里面的人開門，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陌生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娘，爹，兒子回來了”

　　建功的回來，引起了全村人的好奇，他們觀看這個身材壯碩猶如天神，呼一口氣足以吹倒一個三歲小孩的故人，不得不站在一米之外。他穿著的五顏六色的怪異服裝，因為長期雨水和汗水的浸泡而變得腐爛不堪，條條縷縷的布條像是女人的裙子。身上裸露的皮膚被陽光炙烤而成暗紅色。最讓人們恐懼的是他全身布滿的奇異花紋，四肢畫滿了綠色的條紋，背部一個面目猙獰的詭異圖案張著血盆大口，前胸處是某種樹葉一直往下落的模樣，直至肚臍眼紋著一朵妖艷的牡丹花。他沒有注意別人恐懼的目光，只是一下子躺倒在小時候經(jīng)常睡的木床上，再也沒有睜開疲倦的布滿血絲的大眼睛。

　　就這樣睡了三天三夜，他才慢慢從已經(jīng)被壓塌的小床上起來，打了個噴嚏差點沒有把支撐屋頂?shù)闹臃诺?。運營的妻子給日思夜念終于回來的兒子準備了一大盆溫水，他在院子里，不顧小妹妹在場就公然脫光衣服，稀里嘩啦地洗起澡來。洗過之后，他說：“娘，我餓了。”

　　吃起來就像是餓了一年的野獸，桌子上的兩只鹵雞，二十個雞蛋，還有新蒸的三十六個饅頭被他十分鐘內(nèi)一掃而空。在喝了兩大盆面糊糊湯之后終于打了聲飽嗝，吃飽了。在他出走的兩年零二十八天內(nèi)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呢？

　　他說自己當時看到那個女孩后就被她深深吸引了，夜晚還到玩馬戲的帳篷里求證那個女孩有沒有真的死去。男人拔下脖子上的刀告訴他女孩沒事，這只是一場表演。他感覺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并表示自己想跟隨他們。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或者說當這個十七歲的男孩拉起簾子，走進帳篷坐在蠟燭下那張蒲團上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男孩是為了自己帶過來的這個少女而來。他答應了男孩，并讓他凌晨三點跟著他們拔帳篷。

　　此后，他們一直往北走，途徑各個偏遠而不為人知的村莊，進行著此前的表演，每一次女孩都能死里逃生……直到他們的丑事被發(fā)現(xiàn)，男人堅決在一天早晨趁他昏睡時拋棄了他。

　　當他醒來時，發(fā)現(xiàn)身邊已經(jīng)人去物空，才迷途知返，想起自己不知何處的家來。為了回家，他曾在海南跟著一只巨大的漁船出海打魚，還在廣東的地下妓院當過鴨子，他還患過花柳病，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個月，因為長期抽煙，哮喘病跟隨過他半年……最后，在一天夜里，他好像聽到了母親穿越千里萬里的呼喚，便決定放下手中的工作，徒步走向了母親呼喚的方向。

　　關于他的傳說，經(jīng)久不散，人們喜歡他，可又不敢接近他。那些在外鬼混的出外喝酒，打架很喜歡找他，他也因此每天有吃有喝，還能賺一點錢。

　　他的大力士的由來，不僅是因為他可以單手舉起兩個二百斤的大胖子，徒手扔飛一麻包小麥，而是他在一次村子里修水井時，一個人從地底直接拔出了一根埋藏多年的三百米的細水管。此事還被傳到了當?shù)氐膱蠹埳?，引起很長一段時間的喧嘩。村子里的人對他五體投地，并送這個把塑料水管底部的鐵管拿在手里，大氣也沒有多喘的男人一個諢號：大力士。

　　在他回家時，大哥建成已經(jīng)完婚，并生下了一個女兒，一個兒子。所以，運營夫妻二人打算給這個本以為再也不會回家的兒子尋一門親事。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說媒后，定下了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村子里的人沒有見過，直到結(jié)婚那天，他們才看到了這位體型嬌小和新郎完全不般配的新娘。新娘束著濃密修長的大辮子，沉重的劉海剪到漆黑的眉毛上面，笑起來時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還是十分漂亮的。這場婚禮聲勢之所以浩大，一方面在于運營的廣結(jié)人緣，另一方面還在于建功本身所具有的魅力。一個大力士的婚禮??！

　　婚禮上，建功向前來的父老鄉(xiāng)親們用聲入巨雷的聲音說著各種渾話，引得老人們一陣咒罵。再加上他的酒量驚人，幾個也是村子里酒量數(shù)一數(shù)二的男人被他當場喝趴下。而且在拜天地過程中沒有一個人敢摁他的頭，他只是敷衍地拜了兩下后，向著主持婚禮的守財說道：“去他媽的球，我不拜了，直接上酒……”

　　結(jié)婚之后，建功也不得不像村子里所有的農(nóng)民那樣，種地，除草，打農(nóng)藥。可是身上的野性有時還會慫恿著他到外面花天酒地，對地里面的莊稼不管不顧。同樣被冷落的新娘，成為了村子里最勤快的女人，她邁著粗粗的短腿，奔波在莊稼地里。男人不回來她也從不找他，喝得爛醉時，她就給丈夫清理散發(fā)著惡臭的嘔吐物，為他洗衣服做飯，從無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