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銘鈺上路,去XJ尋找二棗。他繼續(xù)駕駛摩托車沿316國道一路向西北方向駛去,一座座黃土高坡被甩到身后。
跑到下午,天空展開烏云畫卷,緊接著雪片紛飛,剛剛穿梭如織的車流轉眼間不知去向,整個山巒大地連同公路被白雪包裹起來。
路滑難行,銘鈺只好停下。到哪里去暫避?銘鈺四處張望,見公路右側遠處的山下有一座窯洞,便駕車順著小路朝窯洞駛去。
窯洞外有一圈樹枝圍起的柵欄,里面有幾十只嘜嘜叫的綿羊。窯洞的木門和木窗黑黑的,門框中間竟然還有了油亮的包漿,顯出這個窯洞已有年頭。窯洞一側還有一個堆放雜物的棚子,銘鈺便將摩托車停放在下面,然后站在里面撣去身上的覆雪。
此時窯洞的門開了,里面走出一位耄耋佬人。此佬人挺直的身板披著翻毛羊皮坎肩,灰白短發(fā)短須,歲月的皺紋難掩臉上的紅暈,奇怪的是此佬臉的右側竟然沒有耳朵!而原本右耳的地方也布滿了短發(fā),這使右臉的短發(fā)和短須連成了片,好在因面容表情的和藹并不會使人覺得可怕。
佬人瞇著眼看看銘鈺道“屋里來吧?!?p> “謝謝爺爺!”銘鈺跟老人進到窯洞。
窯洞里的墻壁和屋頂都是黑的,右側有座老式土炕,炕上有一面小炕桌,桌上有一把老式白瓷大茶壺。
“炕上坐吧,”佬人邊讓邊要提起茶壺給銘鈺倒茶。
“我來、我來,”銘鈺趕緊搶過茶壺。
佬人微笑著看著銘鈺:“孩子,你來的真是時候?!?p> “怎么?”銘鈺有些不解。
“你途徑這里下了大雪,你進屋后大雪就停了,嘿嘿!”佬人笑了笑。
銘鈺看看窗外,剛才還滿天飛舞的大雪果然悄然停歇,也覺得可笑:“是啊爺爺,要知道雪這么快就停了,我就不來打擾您了?!?p> “先喝碗熱茶吧,”佬人給銘鈺端起茶碗。
“謝謝爺爺!”銘鈺恭敬的接過并一飲而盡,“打擾您了,雪既然停了我這就走。”
“你今天走不了了,你一出門雪還會下,”佬人說的很肯定:“何況路上的雪還沒化,你騎兩輪的會摔倒?!?p> 從第一眼銘鈺就看出這是一個善良、客觀且有極有內涵的老人!但對佬人說的自己一出門雪就會接著下有些將信將疑。
銘鈺起身道:“爺爺,趁現(xiàn)在天還早,我就不打擾您了。”
“好吧,不過出門再下雪就再回來,不要硬撐?!崩腥诵πΦ馈?p> 銘鈺剛一出門,天上竟然又開始落下雪花,他正遲疑走不走的時候,轉眼就成了鵝毛大雪,銘鈺只好返回窯洞。
“爺爺,您說的真準!”銘鈺紅著臉說。
“其實你去的早也好、晚也好,不是時候終歸找不到,是時候了不找也能碰到!”佬人邊說邊蹲著身子往炕頭的大灶下添了一把柴。
“您知道我去找什么人嗎?”銘鈺對這個佬人很是好奇。
“去找你沒有想過要找的人!”佬人說的那么肯定。
“可我有想要去找的人?。??”銘鈺以為佬人說錯了。
老人不做解釋而是直起身子摸摸銘鈺的頭:“孩子,你托生于貧苦人家,后有高風扶持,沒有沾染邪氣,有出息!”
銘鈺有些驚奇,明明不認識這個老人,明明是偶然到了這里,老人怎么會知道自己的身世?難道老人能掐會算?
“爺爺,您知道我是誰?”銘鈺急切的想知道怎么回事。
“爺爺我很久沒下圍棋了,我現(xiàn)在教你下,教會了你再陪我下?!崩先诉€是不回答銘鈺的問題,并且不問就確定銘鈺不會圍棋。
“爺爺,棋子和棋盤呢?”銘鈺從來沒下過圍棋,但是知道下棋要有棋子和棋盤
老人將炕桌上的茶具挪到桌邊:“桌子中間一尺平方就是棋盤,你的手指一指就是黑子,我的手指所指就是白子!”
老人又喝了一口茶水道:“棋盤十九乘十九路線條,有三百六十一個交叉點,每個棋子必須落在交叉點上,……”
聽老人一氣講完圍棋規(guī)則,銘鈺并未覺得很難,認為只是圍地點目而已:“爺爺,那我先下了,”說完一指棋盤中央天元的位置。
“嘿嘿,孩子,你下的有氣魄!”老人豎了一下大拇指,接著指了一下天元右側三路的交叉點。
桌面的棋盤是無形的,棋子也是無形的,這一老一少就這樣聚精會神的開始手談。
茶水涼了,炕火熄了,窯洞內黑了,這個時候老人才抬起頭來:“孩子,去除三目半貼目,黑方多了半目,你贏了!”
銘鈺揉揉眼睛:“爺爺,您這么高壽還這么睿智!”意思是這個年齡還能盲下,而且僅輸半目。
“孩子,你初學,沒有經驗、沒有技藝,單靠推算便能贏棋,確是奇才!嘿嘿,造化??!”老人笑道。
“是您教會我的,”銘鈺也很高興。
“天都黑了,我燉點羊肉,咱爺倆喝點,”老人顯然興致很高,順手拉開電燈。
“爺爺,我?guī)湍?!”銘鈺趕緊下炕搶著干活。
火旺了,湯開了,大鐵鍋里大塊羊肉開始飄香,勾的銘鈺腹中咕咕。
大盆羊肉端上炕桌,老人從炕頭的柜子里拿出一泥壇子酒,銘鈺趕緊奪過給老人和自己各斟了一盅。
“來――,陪爺爺喝一杯花露陳釀!”老人說完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銘鈺隨后也恭敬的把酒喝干,但酒到肚里才發(fā)現(xiàn)這酒除醇香異常外,不但不覺得頭昏,反而竟使人神清氣爽!
酒足飯飽收起餐具后,銘鈺又沏了壺新茶給老人倒上,老人笑瞇瞇的道:“孩子,下午咱爺倆下的是十九路棋,現(xiàn)在咱爺倆下三盤三十七路棋,過過癮!”
“好的爺爺,”銘鈺還不知其中深淺!
還是這張桌面,只是棋盤更大,桌邊就是棋盤邊。
第一盤棋,老人執(zhí)黑先在天元右方一側手指落子,銘鈺略想片刻,跟著在天元己方一側落子。這縱橫37路就是1369個交叉點,其復雜程度常人很難理解!雙方從晚上九點下到翌日早上九點,共用了十二個小時,結束時倆人都沒有吭聲,都已數(shù)清了目數(shù)。盡管銘鈺始終計算精準、淡定從容,但結果則是:銘鈺輸了,竟然大輸了十八目半!
第二盤棋,從第一盤棋后接著對弈。無紋的桌面上波橘云詭,似有星云交錯,你吞我并、暗戰(zhàn)洶涌!對弈之中,老少二人的視線始終未離開過無形的棋盤!地球足足自轉了一圈后這盤棋方才下完,結果是:銘鈺又輸了!輸了九目半。
第三盤棋,銘鈺片刻間回想了一下前兩局可能導致失利的下法,接著變換戰(zhàn)術,出指落子,招招意在搶占先機!棋至中盤,銘鈺突施妙手,吃住了對方左下一條“小龍”,心想這局自己必定大勝。方出了一口大氣,佬人便在天元前三路中間一指落子。這一子猶如落在了眾妙之門,又猶如石破天驚!再看全局,這一子使銘鈺三片大棋均須緊氣做活,損失遠大于老人丟的那條小龍。目數(shù)不用再數(shù),敗局已定,銘鈺只好中盤投子!
呆滯!這兩天兩夜,窯洞里除了輕微的呼吸聲外再無其它任何聲響!老少均盤腿坐在炕上凝神角逐而心無旁騖。現(xiàn)在銘鈺愣愣的看著那無形而又慘烈的盤面,腦子里先是一片空白,后又徒生幻象……
肖銘發(fā)現(xiàn)自己跑上了一座山坡,山坡上猛然刮起一陣勁風,自己像羽毛一樣飄飄忽忽的被吹向天空,他拼命掙扎,四肢卻無處著力而身不由己!飄著飄著勁風突然消失,他的身體瞬間變得沉重,從萬丈高空跌落!
下面是一片似乎無邊無際的綠色大森林。肖銘掛斷了一串樹枝跌落在鋪滿落葉的地上,他搖晃著站起身來。接著,他驚愕的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發(fā)生了變化,用手上下一摸,女性的那部分體征已然不見,在腦海里他叫了一聲:“鈺――”,沒有得到回答。此時他意識到肖鈺已經和他分開,他現(xiàn)在已經完全就是一個青年男人了!
肖銘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可以像其他男人一樣的生活了,憂的是肖鈺去了哪里?她現(xiàn)在安全嗎?
整了整殘破不堪的衣衫,打量四周,四周都是粗粗的樹干和枝枝蔓蔓,光影受樹蓋樹葉的遮蔽變得零零碎碎,周邊不知哪里不時傳來鳥鳴聲。此刻肖銘感覺十分饑渴,便向前四下尋找能吃的東西。
踏著落葉在森林里走了好久,肖銘仍未找到哪怕一棵野果充饑,乏累間更感饑渴,不免心中急迫。突然,密林上方傳來“呼啦啦”群鳥被驚起飛的聲響,樹上的松鼠急切的發(fā)出“吱吱”的報警聲,接著嗅到一種大型野獸的腥氣!
一頭肥壯的公黑熊晃著腦袋從一棵樹后現(xiàn)身!肖銘倚仗自己的本事并不恐慌,反而待公熊走近,與其四目相接,欲用攝魂術制服公熊,沒成想肖銘的目光反而激怒了公熊,公熊騰的一下站立起來,整個熊身足有兩米多高!
接著公熊張開兩只巨大的熊爪從上往下向肖銘撲來!肖銘慌忙轉身躲到樹后,那公熊撲落時一只爪子竟把一大片樹皮剝落,可見熊之力道!肖銘亮身沖著公熊的腹部猛踢一腳,沒想到這熊只是腹部一顫,張開大嘴扭頭沖肖銘咬來,肖銘趕緊躲開,并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個沒有異能的普通人了!才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只好轉身逃跑。
肖銘繞著樹跑,想把公熊甩掉,卻沒想到那公熊看似笨重的身軀卻很靈活,跑出去老遠那公熊依然緊跟其后。
肖銘累的氣喘吁吁,腳步越來越慢,感到后面公熊的大嘴一下咬住了他的上衣,差點將他拽倒,情急之下他一把套頭脫掉上衣,趁公熊啃咬上衣,他迅速爬上一棵一摟粗的大樹。那公熊沒幾下便把那褂子撕碎,發(fā)現(xiàn)上當,抬頭看到人在樹上,竟然扒著樹干爬了上來!肖銘坐在樹上橫生的粗枝上,趕緊搉了一根樹枝用力捅那公熊的眼睛,那公熊的一只眼睛被捅出了血才不得不退到地下,但憤怒的公熊仍然不肯離去,而是開始用嘴啃樹干,想把大樹咬折!
公熊的牙齒非常銳利,樹干被咬的開始顫動,肖銘想跳到附近的樹上,但附近的樹枝較細,恐怕?lián)尾蛔∪耍绻麡浔还芤?,肖銘定會命喪熊口?p> 正在肖銘倍感絕望之時,不遠處傳來女聲“救命啊――”的哭叫。這只公熊顯然也聽到了另外有人,它馬上停止啃咬樹干,轉頭樹起耳朵聽了聽,然后朝著發(fā)出哭叫聲音的方向跑去。
肖銘這才松了一口氣,用手擦了擦臉上的冷汗,但轉念感到剛才那哭叫的女聲好熟悉,可又分不出是誰。心想無論是誰,肯定是和自己剛才一樣遇到了兇險,何況這頭公熊又跑去了那邊,豈不是更危險?自己不能見死不救!想到這里肖銘從樹上下來,撿了一根粗長樹枝,朝著那公熊跑去的方向追去。
沒跑多遠,肖銘先是聽到“撲哧、撲哧”的打斗聲,躲到樹后觀看,天!剛才那頭公熊正在和另一頭塊頭相近的公熊搏命般惡斗!
怎么回事?肖銘心想,或許是兩只公熊都把那哭叫的女的當成了食物在爭搶。
往樹上看,果然看到樹上有一個極美少女和自己剛才一樣攀在高處。這少女看上去非常面熟,肖銘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趁那兩頭公熊已斗的頭破血流、難解難分,肖銘繞到少女所在的樹下,迅速攀了上去,想幫少女下來逃跑,但剛抓住那少女承重的樹枝,樹枝便“咔嚓”一聲斷了,少女和肖銘一同跌了下來……!
正在此時,腦海里肖鈺的驚叫聲將肖銘驚醒,肖銘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是做了一場噩夢。巧合的是,剛才肖鈺似乎也是一場驚夢,是肖鈺的驚叫叫醒了肖銘,肖鈺也同時驚醒!
銘鈺睜開惺忪睡眼,感到身下和窯洞里熱乎乎的,而身上還蓋著一床厚厚的棉被,顯然這是熟睡后老人干的,可佬人此時不知去了哪里。
在腦海里肖銘問肖鈺:“剛才你夢到了什么?”
“我夢到我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我夢到掉進了一片泥塘,夢到我喊你時你不在身上,夢到我自己變成了真正的女孩,”肖鈺這時心里非常羞澀:“我想爬到干地上,可那泥塘在變大,不一會就變成了茫茫無邊的沼澤,我怎么走也走不到邊,后來我看到一個有些面熟的極美少年站在一片草地上,我趟著泥水走到他的跟前,他伸出手拉住我的手往草地上拽,我的腳剛踏上草地,那草地猛然塌了,我一聲驚叫,抱著他就掉進了泥坑里,之后就嚇醒了?!?p> “多虧你的一聲驚叫叫醒了我!”肖銘笑到。
“怎么?”肖鈺不解的問。
“要不然我就讓狗熊給吃了,呵呵――”
銘鈺起身下了炕,看著硝煙似乎還未散盡的炕桌,回味起那三盤驚心動魄的戰(zhàn)局。
此時窯洞外傳來羊群“嘜嘜”的叫聲,顯示佬人放羊回來了,銘鈺趕緊開門迎了出去。
佬人把羊群趕到圈中,栓好圈門,轉身笑呵呵的說:“你看看這雪停了,路上的雪也化干了,這回你可以走了,不過你已經三天沒吃沒喝了,現(xiàn)在又到了中午飯點,走前啊先在這吃飽了飯?!?p> 面對這樣的老人,銘鈺似乎已無需客套:“好的爺爺,我來做飯?!?p> 銘鈺做的打柳面熱氣騰騰。
飯后,佬人飲了口茶,看著銘鈺笑容可掬的說:“縱橫捭闔、陰陽相契,好!”
銘鈺臉一紅,從佬人話里他聽的出來,佬人看出了自己是陰陽人,好像連肖銘肖鈺各自所做的夢都已知曉。
佬人接著道:“圍棋是陰陽此消彼長,非此即彼,陰陽交錯便有廣博變幻,但非無限!”
“爺爺,除陰陽兩界外還有什么?”銘鈺懇切的問。
老人沒有回答,而是接著道:“孩子,我們那三局對弈你雖然輸了棋卻贏了法!
“法?”銘鈺一時大惑不解!
老人用手摸了摸無耳的那側臉上的須發(fā),伸過頭來瞇著眼看著銘鈺的臉,似乎把銘鈺的臉當成了棋盤,似乎從銘鈺的臉上有所洞察,直看的銘鈺覺得渾身不自在。
接著佬人的眼神閃爍了幾下:“這三局你贏了好多好多哦!”
銘鈺這一瞬間朦朧的懂了一點老人的話,趕緊虔誠的曲身道:“謝謝爺爺指點!”
佬人笑了一下又趕緊擺擺手:“千萬別謝我,我可沒有指點過你,只是和你下了三盤棋而已。”
“孩子切記,陽世間沒有人教過你!”佬人補充道。
銘鈺更加不解:“石父收養(yǎng)我十多年,教我為人之道、文化、防身術……”
佬人沉著臉打斷了銘鈺的話:“不是石夯教你的,都是你自己偷學的!”
銘鈺明明跟石父學了很多,可為什么佬人不讓這樣說呢?心想或許佬人有更深的道理,也就不去辯解。
“爺爺,您認識我石父?”銘鈺轉而問道。
佬人又摸了摸右臉上的須發(fā),轉身背對銘鈺:“天已經晴了,路上的雪也化了,你可以上路了!”
告別佬人騎摩托車上路后,銘鈺腦海里還在不停的浮現(xiàn)那三盤對局。
為什么下十九乘十九路格自己能贏,而三十七路格自己卻總贏不了棋?仔細分析這三盤棋,第三局棋自己計算的最精密,也最有攻擊性,似乎找不出任何錯漏,但偏偏這局輸?shù)淖顟K!什么道理?他苦思冥想。
道?理?黑白棋子、陰陽兩界,都在遵道循理,有因有果。但這道理之外呢?那局棋中,自己為了吃住對方“小龍,”自己設計的似乎天衣無縫,已經得手,按常理自己已穩(wěn)操勝券,但越是符合常理則越是得不到常理的結果!反而因小失大!所謂“道、理”在這37路棋盤上顯然已“非恒道!”
而此時肖鈺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僅僅37乘37路線的平面圍棋尚且變幻莫測,那要是再乘37成為立體棋局呢?”
肖銘:“立方體內部每個臨近交叉點相連?”
肖鈺:“那這棋局爭的不再是平面大小,而是立體空間大???”
肖銘:“那棋局的空間交錯、得而未得,失而未失,妙而不妙,玄而不玄?”
肖鈺“這是什么?”
肖銘無語!
……
短短三天時間,獨耳佬人帶給了銘鈺太多的疑問與領悟!那三盤迷局,開啟了他更多心智與遐想!而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是覺得自己是那么的愚昧和無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