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唯希開著車一路漂移來到醫(yī)院,他隨著人們一起等候電梯打開,他走進去,他無聲地按亮了頂層。
頂層往下,眾生相。
頂層里,閻羅相。
原來可以發(fā)生在同一個地方。
原來同一個空間,可以分隔出兩個世界,誰也無法拯救誰。
當(dāng)他跑到寂靜的頂層里,當(dāng)他奔跑著穿過走道,當(dāng)他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心中忽然空蕩蕩的。
唯一一間敞開的病房,他很輕松地找到了單清風(fēng)。
他站在門口,朝里望見了兩個人。
“小葉!”覃唯希喊出聲,迅步跨門而入。
病床上已經(jīng)被拿開了鐵鏈的單青葉還是倒在床上起不來,因為那一次賽車的人為意外,對,人為意外,梁經(jīng)在成功之后非常坦誠。
他的斷腿被手術(shù)后,不曾被好好治療,導(dǎo)致他現(xiàn)在都懷疑自己以后能不能正常走路了。
單青葉灰暗無光的眼眸看向了覃唯希,說:“我不認識你。”
覃唯希看了單清風(fēng)一眼:“我是你哥朋友,很早聽過你了,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p> 單青葉垂下了眸,木然道:“我哥的圈子從來沒有讓我加入過,以后我也不想加入了。”
覃唯希皺著眉,疑惑地瞄了眼單青葉,湊到單清風(fēng)身邊,低聲說:“這孩子是不是被關(guān)傻了?”
單清風(fēng)靜靜望著單青葉:“如果可以,他都想不要我了吧……”
覃唯希神情詫異,見怪物的眼神望著單清風(fēng),這男人這段時間春冰虎尾得有多艱難,他比誰都清楚,說到底還不都是為了他的弟弟。
現(xiàn)在他的弟弟就在他面前,他怎么看樣子比之前更不幸福。
這不是他了解的單清風(fēng)??!
單清風(fēng)按著眉心,笑了一下,要他做天使,去干掉梁經(jīng),好吧,他承認他做不到。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個凡人,累了,真累了。
他放下了手,“覃唯希。”
“我在!”
他神情平靜:“梁經(jīng)的尸體,你負責(zé)把他身上子彈弄出來,給他準(zhǔn)備一副棺材,我以他心臟病突發(fā)的理由,給他舉行葬禮?!?p> “哦……他,死了?”覃唯希干巴巴地講,目光復(fù)雜地盯著地上那具眼睛都沒閉的尸體,在瞥到梁經(jīng)旁邊的梁江江的時候,目光一定:“她也死了???”
這心里就有些發(fā)抖了,突然理解單清風(fēng)為什么說小葉不要他的話了,誰想要一個連環(huán)殺手做自己的哥哥呢……
“都是你?”覃唯希難以置信地望著單清風(fēng),臉孔幾乎扭曲。
單清風(fēng)含笑道:“梁江江做的,暈過去了。”
覃唯希張開了嘴巴,乍看能塞進一個雞蛋。
“你是怎么辦到的?”他幾乎要瘋了,“讓女兒殺死自己的父親???!”
“愛嗎?”覃唯希捂了下臉,尖叫,“愛能讓女人變成禽獸嗎?不,禽獸也不會殺掉自己的父母……”
單清風(fēng)黑眸深邃:“如果一個人被從小鞏固自私的天性,長大了有什么做不出來的。梁經(jīng)教女兒,難道會教她真善美?!”
覃唯希搖了搖頭:“梁經(jīng)絕不是信仰真善美的人,所以不會?!?p> “所以結(jié)果在這里,他把梁江江的性格塑造得幾乎是他的翻版,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不擇手段,不惜代價。”
“梁江江想要什么,竟然這么做!”覃唯希這個正常人表示真的看不透變,態(tài)的想法。
“我跟你說過的?!眴吻屣L(fēng)看了一眼覃唯希。
覃唯希對上他深不見底的目光,瞳孔微瞪。
“她早就說過,她爸爸老了活不長的話,也說過讓你娶她,未來是你們的,所以在她看來,她只是提前弄死了梁經(jīng)?!瘪ㄏC倾と弧?p> 單清風(fēng)不置可否。
“梁江江的性格跟梁經(jīng)沒有明顯區(qū)別,只可惜,智力遠不如她的父親?!?p> 覃唯希扶額,“不管怎樣,她太可怕了……”
單清風(fēng)望向只顧凝望窗外逃避現(xiàn)實的單青葉,微微失神:“我是不是也太可怕了?在他的眼里?!?p> 覃唯希猛地看向單清風(fēng),沒有錯過這個男人藏都藏不住的落寞,他再看看單青葉,徹底明白過來。
敵人一千刀,沒親人一個輕蔑的眼神疼。
單清風(fēng)走了出去,說了最后一句話:“但是,我不會停止?!?p> 心地純潔的天使,誰都想做,但總要有人做魔鬼。
這世上鬼魅橫行,他愛的恰都是天使。
他怎么才能守護好他們的純粹呢?
只有一個辦法,他擋住魔鬼。
對,代價是被同化。
但沒關(guān)系,他永遠不會忘記保護他們。
單清風(fēng)走到門外,沉默地點了根煙放進嘴里,垂下的頭,紅了的眼無人看見。
從此,威脅他單氏家族存活的人,威脅他親人安危的存在,只要他碰見了,他一點點都不會客氣。
包括,曾經(jīng)傷害單家人的那些存在。
門內(nèi)。
覃唯希拉開凳子坐了下來,他看著單青葉,說明:“你哥是愛你的,你別怕他,他也是不得已?!?p> 單青葉閉上眼睛,拒絕交流。
覃唯希往后一靠,凝望著這一個,經(jīng)歷了糟糕,上帝卻依然守護著他的良好本性的幸存者,可惜單清風(fēng)沒有被守護的運氣。
不然,誰想勾心斗角,傷人傷己呢。
“小葉,他剛知道你們出事了的時候,話都說不出來的樣子你沒見過,他跪在地上自閉得讓人害怕的樣子你沒見過,他滿身長刺懷疑身邊人驅(qū)趕身邊人的樣子你沒見過,他冷靜理智跟女朋友分手的樣子你沒見過,在上一秒鐘,他還跟我笑著說他要結(jié)婚了,他聲音聽起來都叫人安穩(wěn),你都不知道?!?p> “后來,他沒哭過,至少,我沒看到他哭過?!?p> “他回來的那天,機場前停著梁經(jīng)的兩輛車,梁經(jīng)要除了他。他死里逃生,是我陪著的?!?p> “梁經(jīng)拿你威脅他聽話,你知道你是他的命,他很聽話,似乎他早就料到了,凡是跟他有關(guān)的人,最后都會被梁經(jīng)利用上,所以他讓我遠離他,我找他,只能深更半夜找,后來好一點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梁經(jīng)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但是他那個女朋友呢?如果,他不跟她分手,那個女朋友與我一樣對他不離不棄,現(xiàn)在,那女人還能是活的嗎?不是了,單梁江江就能弄死她,梁經(jīng)只會幫梁江江,把她給埋了。”
“你哥一邊在跟梁經(jīng)周旋,一邊在忙著保護我們,你以為你哥在外頭就比你好過嗎?!”
“每一天,梁經(jīng)都想殺他,要不是你哥懂得利用梁經(jīng)虛偽又虛榮的弱點,給梁經(jīng)壓榨剩余的那點價值,配合梁經(jīng)演一場大善人的戲碼,你哥活不到現(xiàn)在,可你以為你哥真情愿嗎?你以為你哥天天配合仇人不累嗎?明明恨不得殺了他,卻必須屈服他,你以為容易嗎?!”
覃唯希替單清風(fēng)做出答案:“不情愿。累。不容易。光我看到的過程都覺得不如跟梁經(jīng)拼了,因為過程真的太煎熬了,換我,我可能要把牙咬碎了才能忍下這惡心,這屈辱,可我們又怎么知道,他不是這樣做的呢,但他從來都不說。你設(shè)身處地為他想一想好不好?”
覃唯希安靜了一會兒后,低聲繼續(xù):“梁經(jīng)叫你哥和梁江江交往,不是你想得那么簡單的感情問題。”
“你哥不能從感情角度去決定同意與否,首先梁經(jīng)就不是用感情做事的人。”
“梁經(jīng)是為了穩(wěn)住梁江江,是為了讓別人看到他多重情重義,瞧哪個商人能像他,又扶持單清風(fēng),還讓女兒跟單清風(fēng)交往……他從搞垮單家的那一天就在做戲了?!?p> “所以他想殺你哥,殺不了,他的戲不能虎頭蛇尾,外人還看著你哥呢,你哥能平安活到現(xiàn)在,靠的是配合他?!?p> “好,你說他茍且偷生,我更相信,如果他可以選擇,他會跟梁經(jīng)直接拼了,哪怕背后只有一個被放棄了的破爛公司,他也會和單氏共存亡?!?p> “但,傷的是你啊,他必須配合梁經(jīng),你懂嗎?!”
“要不是他聰明,回國之前讓我大放他的消息,勾來幸災(zāi)樂禍的媒體,他早就在回來的第一天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被梁經(jīng)除掉了。”
“我知道,你今天看到了很可怕的一幕,我知道,你今天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哥哥,一個,會算計別人,對別人的糟糕經(jīng)歷無動于衷的哥哥,但你沒看到的是梁經(jīng)是怎么算計你哥怎么威脅你哥的,你沒看到的是當(dāng)你哥哥經(jīng)歷最糟糕的一切的時候,別人是怎么對他無動于衷的,甚至,在這大半年里,他成了商圈的笑話,因為他沒能及時回來送葬,誰都嘲諷他,因為他回來了以后直接宣布破產(chǎn),委身于梁氏,誰都瞧不起他。但誰又知道,這背后是一個有權(quán)有勢的人給他挖的一個坑呢?!?p> “所有人都可以拋棄他,你怎么可以?!唯獨你不可以?!?p>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那么反感你哥,但如果換你在外面,你會怎么處理?!”
單青葉早就抬起頭看覃唯希了。
覃唯希無奈地看著他。
“你哥以前總跟我喝酒,喝多了就會說你,他總是感嘆,他有一個英雄主義情節(jié)的弟弟,他為此感到驕傲?!?p> 單青葉眼底水波顫動,仿佛再聽一句就要落下來。
“我在想一個有英雄主義的人會怎么面對他的仇人呢?或許你哥拿著一把刀提上去的行為,更讓你佩服?!?p> 覃唯希聳肩:“的確很悲壯,很值得人為之銘記?!?p> “所以你瞧不起你現(xiàn)在的這個哥哥?!?p> 他看著他:“但抱歉,我覺得你現(xiàn)在的這個哥哥,的確有時候讓我也害怕,但是,我佩服他,不是誰都能扛到冬天過去?!?p> 單青葉緊緊地攥住了床單。
覃唯希說:“所以,死在冬天的行為,I don't care.I believe,很多人都跟我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