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個多月時間,羽巫套著馬車載著倆孩子把業(yè)務(wù)做遍了邯鄲郡的豪門旺族。馬車被她涂上了五彩色,四角墜了五彩繒,頂尖上插上了五彩羽,整體上具有鮮明的巫師風(fēng)格。同時又配置了更多的道具,祓舞、羽舞、皇舞、旌舞等所需的服裝道具都辦齊了。趙王請她祭天求雨時,還特地則了一套兵服給她,她又將兵服涂染成五彩,算是將兵舞的道具也配齊了。
而在這段時間里,咸兒學(xué)會了走路,還能咿咿呀呀地吐幾個簡單的詞語。學(xué)了叫羽巫“姨”,叫靈兒“姐”,還有“吃”和“尿”,高興得羽巫好幾次收場時看著咸兒都忘記討賞金。靈兒也樂得有空就教弟弟說話,巴上得他馬上能流利和她對話,卻又時不時聽到弟弟肚子里發(fā)出沉悶的蛙鳴,莫名其妙地發(fā)呆一陣子。
而在一個月前的一個祭祀上,咸兒突然模仿羽巫的呼神喚仙的聲音,尖叫一聲“皋——”,驚呆了臺前幕后的人。而他的這一聲“皋”卻讓羽巫全身一震,立馬感覺到神靈附體,把雇主的祖宗十八代都請了出來,說出的事情無不令全場信服。此后在每場法事之前,她都會抱著咸兒對一陣子眼睛,從中找出相關(guān)的謎底。而當(dāng)她感覺法力不支時,又總能聽到咸兒的偶然“皋”喊,收功后她也覺得沒有之前那么累了。
這其中的訣竅是靈兒不知道的,羽巫還沒有將靈蠱一事告訴她。而這個靈兒從無數(shù)次的觀摩中悄悄學(xué)會了一些,在院子里帶弟弟玩耍時還裝扮成巫師,尚不標(biāo)準(zhǔn)的動作引得弟弟咯咯笑。而弟弟也時不時地插入一聲“皋”鳴,引得姐姐一頓令人眼花繚亂的狂舞,等到一聲沉悶的蛙叫聲響起才停了下來。而羽巫問靈兒看到什么時,她卻搖搖頭說眼花繚亂的說不清。
羽巫當(dāng)時就決定,在家里閑著的時候一定要給金蟾施咒,只讓輔助孩子成長,帶著孩子快快樂樂地玩耍。而在每一場法事外出之前,她又增加一道符咒,讓金蟾引導(dǎo)咸兒發(fā)出聲音或者做出動作,她就能看到更多,表現(xiàn)出更強的法力。而有了近一個月的神靈引導(dǎo),羽巫的名氣很快傳遍了整個趙國。
十月過大年的時候,羽巫把馬車駕到了游七公家。見到咸兒長得這么可愛,游七公自是笑得合不攏嘴,連連說天意如此,天意如此。在吃飯的時候偶然聽到咸兒肚子里呱呱叫聲,就連忙吩咐仆人端來更多的食物。還特意擠了新鮮的牛奶喂給咸兒喝,可他卻抓住碗要自己喝,像喝水一樣一口氣喝光一碗,一連喝了五碗才肯罷休。游七公當(dāng)場大笑,能吃能喝大男兒呀!
其他夫人和孩子就不高興了,時不時提起一前的災(zāi)星之事,嚇得新娶進門就生了孩子的六夫人撒著嬌讓游七公送客。羽巫自然知道這個家里還是嫌棄八公子咸,連忙起身抱起咸兒拉著靈兒就跟游七公說告辭。
貓過了寒冬,就迎來了春暖。咸兒都能說些話了,能表達簡單的句意,讓羽巫的小院增添了更多的歡樂時光。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脫下棉襖的咸兒居然竄到兩尺六寸高,怎么看都不是兩歲多的小孩子。急得靈兒每餐吃更多的飯食,必須快快長高,生怕弟弟再摔倒的話她一個人扶不動。
五月份之前,羽巫的車輪幾乎跑遍了趙國的城邑,豪門大戶聞風(fēng)而至,忙得娘兒仨差不多有兩個月沒有回到任邑的小院兒。一進五月,羽巫推掉了所有的業(yè)務(wù),連夜趕了回來了。她想了很久,要這個端午節(jié)再埋下一罐毒蟲,來年制出一只新蠱來,寄宿在她自己或靈兒身上都行。
這個端午節(jié)她一天都沒出門。早上制蠱時新加入了幾樣毒蟲,多忙了一會兒。上午應(yīng)對上門討藥酒的豪門大戶,下午又要泡制新的藥酒。一直忙到晚上倒床之前都沒顧得上兩孩子,逗了逗咸兒就感覺掙不開眼睛了。兩個機靈的孩子看到娘親累成這樣,一人抓起一條腿輕輕地捏了起來,感動得羽巫想哭都沒力氣掙開眼睛。
過了十天就是大端午節(jié),全家又在屋里玩樂了一天。咸兒三歲生辰,靈兒八歲半,身高都差不多三尺了。不知情的人乍見都說這是一對鸞生龍鳳姐弟,長得真好,金童玉女!有金童玉女相伴的羽巫不就是仙姑么?
羽巫只顧樂得合不攏嘴,根本沒空去理會這些夸贊。
接下來的四個多月時間里,她把馬車駕到了韓國。在鄭國故都新鄭給靈兒講了三個晚上關(guān)于“七穆之后”的事,從鄭穆公講起,把他的七個公子都姓啥和做什么都說了。把羽氏始祖羽頡和游氏始游吉倆堂兄弟的故事講了一遍又一遍,讓孩子徹底明白“羽靈兒”和“游咸兒”三百年前就是一家。一向就不拿咸兒當(dāng)外人的靈兒當(dāng)時就抱著弟弟猛親一陣,弟弟的臉蛋真肉嫩!
后來又去了韓國都城陽城,沒在旅店住兩天就讓韓國貴族請過去了。張家為公子良(張良)辦成人禮,韓家為公子成(韓成)健康祈福,又為公子非(韓非子)的結(jié)巴找原因。還有這個公主那個夫人的怪病魘夢,韓王也特地請羽巫去祭了一下河神,祈愿河水不要泛濫。前后忙了一個多月,吃住都在皇宮。
而后就去了洛陽,到周王故城看了看。在破舊的宮門外私自祭拜了一下,就讓呂不韋的門客拉過去了。呂不韋在百忙之中抽出一個下午的時間,招待了娘兒仨。討論星象、日書、易經(jīng)、占卜以及巫術(shù),加上呂不韋對羽巫造福萬民的勉勵之詞。臨走時,呂不韋還送了幾卷《日書》和十幾卷《易經(jīng)》,讓門客把書卷裝箱放在羽巫的馬車上,帶到客棧休息。
回程時,娘仨又在新鄭住了一宿,卻碰到自稱是張耳的親戚的老人。老人打聽到她就是仙姑羽巫時,非要請她去大梁一趟。受張耳之托專門去趙國請呢,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了。
在魏國都城大梁,羽巫不但在張耳家里看了看,做了場祈求官運亨通的祭祀,還連帶著去了陳余的家。這個高傲的陳余一向不拿巫師當(dāng)回事兒,卻被羽巫和咸兒肚子里的靈蠱整得不服不行。張耳連忙拉著陳余跪拜天神,天神使者哪能慢待呢?光給點賞金又有什么用。
羽巫的神功一夜之間傳遍了大梁,魏王室也派人來請。耗時半個多月,她才駕了馬車返回趙國。就在九月二十八趕回了任邑,再耽誤一下就要錯過在家過年了。
這個冬天,羽巫把呂不韋送的《日書》和《易經(jīng)》都看了兩三遍。雖然有些不懂其理,但也算是把天文、歷法、占卜、巫術(shù)等知識系統(tǒng)化了起來。以前是口傳心記的,現(xiàn)在有文字記載,心得體會就是不一樣。
靈兒也趁弟弟自己玩的時候,拿著書卷學(xué)認(rèn)字寫字,一個冬天就把易經(jīng)爻辭給背了下來。頑皮的弟弟總是把她寫在地上的字跡抹掉,害得她一遍又一遍重寫也不知道好壞對錯。咸兒大雪天也不怕冷,姐姐和他姨圍著炭火盆看書沒搭理他時,他就悄悄出門抓把濕雪丟到炭火上,激起一屋的濃煙。靈兒氣得追上去打他幾下,等靈兒再次忘情看書時他又抓把雪塞到她的后項上,驚得靈兒差點把書簡掉進了火盆。等到靈兒讓她娘弄掉脖上子冷雪,跑出去追趕時,咸兒一邊跑一邊咯咯笑,還時不時回頭做個鬼臉。靈兒又不敢狠狠地追,讓弟弟摔倒在雪地里,她娘就會罵她。
立春之后,羽巫便套上馬車在趙國忙了起來。三四月份還去了趟齊國,在臨淄公乘陽慶家做了一場陽慶的成人禮,卻被這位公子拉著在家里住了好幾天。醫(yī)師名門,屋內(nèi)醫(yī)學(xué)書籍甚多,卻對神秘的巫醫(yī)起了興致。找來一些仆人讓羽巫當(dāng)眾演示,正常人被巫蠱迷惑之后,用手術(shù)刀將開膛破肚都不會叫慘一聲。其中的道理,羽巫也沒法跟陽慶說清楚,反正就是這么神奇。臨走時,陽慶送了箱包括《黃帝內(nèi)經(jīng)》醫(yī)學(xué)書卷給羽巫,互言將來必定后會有期。
剛出了公乘大院,卻被田家兄弟攔去了齊王室。經(jīng)過一陣的交談和測試,回到客棧之后,王室貴族蜂涌而至,占卜的、看病的、除妖降魔的一股腦兒擠上來。羽巫很有禮貌地一一解答,靈兒則鼓動起弟弟一起攔住大伙兒,必須排隊一個一個來,今天不行就明天再來。
一直持了半個多月,羽巫覺得差不多了,就套上馬車往東走。她要帶著孩子去看看大海,找找傳說中的海上仙山。
經(jīng)過幾天的路程,在一路打聽之下來到了蓬萊仙境之地。馬車在海邊守了兩天,終于在第二天下午的“皋”叫請神之后,海天一色處升起的白云。
儀式結(jié)束后,靈兒和咸兒對著大海歡呼雀躍著互相擊掌。正當(dāng)羽巫準(zhǔn)備把行頭裝上馬車時,咸兒又尖叫著“皋”喊起來,神奇的一幕令羽巫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
白云之上,白胡子白衣服老頭兒笑著神出鬼沒,還有些小神小仙在云縫中鉆來鉆去,末了她還看見天帝在召集天神開會……從沒見過這么多的神仙,名字都叫不出來。還有那仙宮真是漂亮,比這幾國的王宮看起來更氣派,更華麗,更神秘。
被娘親的舉動驚嚇著的靈兒,趕緊牽著弟弟的手跑了過來,疑惑地看著她娘,這是撞到鬼了?別嚇孩子兒呀……
咸兒也被眼前的情景嚇著大哭起來。這一哭他的肚皮就開始收縮,肚子里的金蟾就被擠得呱呱呱地叫了起來。沉悶的蛙嗚讓羽巫立即從仙境中回來了。她笑著把倆孩子抱在懷里,說娘沒事,是看到仙境了。靈兒就問她,我和弟弟怎么就沒看見?羽巫就說,等你們以后道行夠了就能看到。說得靈兒的心里又多了一份期待,同時增強了跟她學(xué)習(xí)巫術(shù)的動力。
回程經(jīng)過臨淄的時候,娘仨又被守城將士帶到了齊王室。這次是齊王有事兒,身體不太舒服,不想吃東西還愛做夢,吃了很藥也不管用。經(jīng)過一番請神問仙與把脈問診之后,羽巫明確告訴齊王,要祭天了,上泰山。
既然是羽巫提出來的事兒,那齊王就合情合理地要她去泰山祭祀了。羽巫說這是齊國的事,當(dāng)請齊國的巫師去比較好。靈兒也插嘴說她娘要趕回任邑過端午節(jié),還要為弟弟過生辰。齊王任憑他們說什么,都一律要求仙姑帶著金童玉女一起去,找誰去都沒有這么好的組合。這么說來,羽巫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一趟下來,端午節(jié)娘兒仨就在他國的路途上過了。五月初十才趕回了任邑,把這個大端午節(jié)和咸兒生辰過得隆重一點,把游七公請過來一起過。
一邊清掃整理小院子,一邊置辦過節(jié)物資,一忙就過去了四五天。
大端午,咸兒進四歲了,個頭又長高了,快三尺半了。九歲半的靈兒則在努力進食之下,加快了增加節(jié)奏,比一比還是比弟弟要高那么一指頭。對嘛,這才像姐姐。
游七公頭兩天收到了請柬,一大早就笑瞇瞇地拉了一馬車的禮物過來。吃的山珍野味,用的生活器具,學(xué)的儒家經(jīng)卷,穿的布匹綾羅,只有用不到的沒有想不到的。
咸兒也讓他抱,這種天生的血緣關(guān)系讓他們一見面就親得很,爺兒倆一直瘋玩了一個上午。靈兒則屁顛屁顛兒地跟她娘從廚房門進進出出,期間羽巫注意到了,這咸兒雖然跟他爹玩得很開心,卻一直不用正眼看他爹的眼睛。當(dāng)然,羽巫也很緊張這一點,要是游七公因為兒子肚子里的蠱靈而受沖擊的話,接下來的麻煩就大了。還好那金蟾一聲也沒吭,謝天謝地。
第二天,羽巫把布匹裁了一部分,她要抓緊時間給娘仨做幾身夏天的新衣服出來。一動起手來,她都針錢不離,做飯喂馬的事兒全都交給了靈兒。咸兒也會自己吃飯自己玩,有時還在姐姐的指導(dǎo)下幫忙拿個小物什。
娘仨穿上新衣服之后,靈兒高興得一天都合不攏嘴。羽巫又用新布料做了四套舞衣,之前的巫舞都穿舊了,其中一件可能因為肉味太重而被老鼠咬了幾個小洞。做完舞衣之后,她又將馬車上的布簾和五彩繒統(tǒng)統(tǒng)換新的。接著,又縫制了車墊、薄被子和斗蓬,以備風(fēng)霜雨雪之時所用。做這些活兒的時候,她想起了游牧民族的生活,覺得現(xiàn)在的日子挺像的。不過,轉(zhuǎn)念又大笑起來,這走遍六國的感覺可比草原放牧刺激多了,更別說還有那么多王室貴族對她娘仨的頂禮膜拜了。
一切行頭都煥然一新之后,羽巫又開始接活兒了。為了等待六月二十四的新蠱出罐,她就帶倆孩子在邯鄲城和任邑忙乎了近一個月。
如同第一次制蠱那樣,天不亮就起床去搬開了地窖上的石板。但后來的結(jié)果讓她感到非常意外。在姐弟倆的注視之下,她小心翼翼地揭開罐蓋,既沒有靈蠱飛出來,也沒聽到罐里任何動靜。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湊近去看了看罐子,里面一股臭味刺得她難受。她縮了縮脖子,又捂著鼻子伸過頭去仔細(xì)瞧瞧。罐子里只有一條死蛇,白環(huán)青鱗的白花蛇都變干了。
羽巫一下子坐在地上什么話也沒說,只是抬頭望望天,又看看躲在門縫后面的靈兒和咸兒,反復(fù)自語著“天意”。
靈兒打開門也跑出來看,咸兒自然不甘落后。姐弟倆往罐子里一瞧,那股臭味就把他們沖了回來。靈兒就問她娘怎么回事兒,羽巫只是告訴她這東西餓死了,其它的什么話都沒說。咸兒卻悄悄把手伸進罐子里,羽巫連忙讓他放手,靈兒也去拽他的胳膊。咸兒大笑著抽出手,把死蛇抓了出來,同時扔在了地上。
羽巫連把這個罐子搬到水井邊,準(zhǔn)備打水上來沖洗。沒想到靈兒大叫起來,說死蛇復(fù)活了。羽巫連放開正打水的繩子,走了過去。邊走邊喊別動,動不得。靈兒是站了起來,蹲著的咸兒哪里肯放手,不停地用手指頭去戳正在蠕動的白花蛇。急得羽巫跑了過去,一把將咸兒抱開,交給靈兒攔著他不讓動。
白花蛇慢慢地爬到太陽底下曬了起來。羽巫就突然明白了,這蛇剛剛從冬眠中蘇醒過來,正在升高體溫。轉(zhuǎn)念又感慨起來,在路上看了幾卷醫(yī)書還是有作用的。
羽巫連忙將咸兒拉到水井邊,強行將他的小手摁到水盆里洗洗。同時,叫靈兒搬個筐把蛇罩起來,把那盤肉泥塞到筐里,讓蛇吃肉,免得它到處亂竄。
弄好之后,娘仨就在廚房吃了早餐。然后,她就讓靈兒帶著咸兒到屋里看書識字,自己則去清洗蠱罐和一些可以保存的舊衣物以及換下來的床單。清洗完之后,她覺得這太陽挺強的,應(yīng)該把之前的書箱和閑置的蒲團搬出來翻曬一下。接下來就解開馬繩,帶著兩孩子去郊外走走,讓馬兒吃點青草,讓孩子在草地蔭涼處瘋鬧一陣子。
快到晌午時,娘仨回到了家。突然發(fā)現(xiàn)這筐里的白花蛇不見了,系好馬繩之后三人分頭找了好久也沒找著。于是,就不去想蛇的事了,該做飯的做飯,該看書的看書,想睡午覺的自己睡去。
之后的三個月里,娘仨去了趟北邊的燕國,照例名利雙收之外,還抽空去了長城。同樣趕在九月底回到任邑過年,貓冬,看書,就近做點活兒。日子也一天天地舒坦起來,看著倆孩子不斷往上竄,羽巫的心里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