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曦看到李冬驚詫的模樣,這才相信郭鷹說“見金鷹如見我本人”那句話并非虛言,便說:“你既然認識這飛鷹令,怎么還不放我出來?”
李冬又仔細看了看那只飛鷹,用懷疑的語氣問:“你既然持有大當家飛鷹令,為何不早說?早說的話,我等都會以禮相待,恭迎你進寨,你又何必自討苦吃?”
周曦不想讓他知道事情的原委,便說:“大哥,你既然懷疑這飛鷹令的來歷,何不將此鷹拿去給郭寨主瞧一瞧?這金鷹是真是假,他心里自然清楚?!?p> 李冬見他說得很篤定,倒也不敢再得罪他,便說:“既如此,我持此鷹去稟告一下大當家的,你且忍耐一下?!?p> 隨后,他叫來王異,將事情原委告訴了他,讓他看守一下周曦,然后便手持金鷹飛快地往后院跑去。
一刻鐘不到,后院忽然響起了迎賓的鼓樂聲。跟著,一大群人打著燈籠火把,簇擁著郭鷹朝馬廄疾步走來。
當看到被漁網(wǎng)緊緊縛住的周曦后,郭鷹高高舉起手里的金鷹,用激動得有點顫抖的語氣問:“這位兄弟,敢問你身上這金鷹是從何而來?”
原來,前幾日周曦搭救郭鷹時一直蒙著臉,而且衣衫不整,也沒有告訴郭鷹姓名,所以他才有此一問。
周曦苦笑道:“郭爺,在下曾說過有朝一日會持金鷹來牛頭寨一游,您也答應說會掃榻相迎的,誰知您的部下卻將我捆到這臭烘烘的馬廄里喂蚊子了,這待客之道未免也太輕慢了點吧!”
郭鷹一聽他的聲音,再無懷疑,轉(zhuǎn)身飛起一腳踢在李冬身上,怒喝道:“瞎了眼的混賬東西!這位爺臺持有我的飛鷹令,你為何仍不給他松綁?來人,將這有眼無珠的奴才拖下去,重打五十軍棍!”
郭鷹馭下甚嚴,打軍棍時用的都是鑲鐵皮的大板子,體質(zhì)稍差一點的士兵,挨三十軍棍便會暈死,五十軍棍就是直接要人命了。
李冬聽郭鷹下令要打自己五十軍棍,嚇得心膽俱裂,慌忙跪下,磕頭如搗蒜地哀求道:“大當家的饒命!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
周曦見李冬嚇得涕泗橫流、渾身發(fā)抖,估計這五十軍棍可能會要了他的命,心下惻然不忍,忙替他求情道:“郭爺,這位大哥起先并不知道我身上有飛鷹令,以為我是官府探子,是以將我擒獲。所謂‘不知者不為罪’,您就饒過他這一回吧!”
郭鷹見周曦求情,便對兩個準備將李冬拖下去施刑的士兵揮揮手,示意他們退下,瞪了李冬一眼,喝道:“這位爺臺寬宏大量不計較你,還不快將漁網(wǎng)松開?”
李冬慌忙爬起來,與王異一起將漁網(wǎng)口子上的機關(guān)打開,手忙腳亂地將漁網(wǎng)從周曦身上扯下,扶著他站起來。
郭鷹上去攀住周曦的肩膀,借著火光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嘆道:“兄弟,你果然如我想象中的一樣,是一位英俊瀟灑、正氣凜然的豪杰義士。郭某能結(jié)識你這樣一位英才俊杰,實乃平生之幸!”
郭鷹知道周曦不想讓別人知曉他搭救自己之事,故此當著下屬的面,他只稱呼周曦為“兄弟”,沒有再叫他“恩公”。
周曦見郭鷹的話發(fā)自至誠,便向他抱抱拳說:“郭爺謬夸了!在下姓周,名曦,字子文,乃陳家鋪一生員,郭爺稱呼在下為周生即可。”
郭鷹聽說他是陳家鋪的一位秀才,不由暗暗納悶:這陳家鋪與郭家村相距不過二十余里路,自己怎么從來沒聽說過這位俠肝義膽、文武雙全的秀才相公的名字?
不過,這話他不好跟周曦直接說,便拉住他的手說:“愚兄進入牛頭寨前,一直僻居荒村,孤陋寡聞,不曾想陳家鋪出了賢弟這樣一位義薄云天、能文能武的大才,實乃梅源一縣之福。走,我們?nèi)ゾ哿x廳,愚兄陪賢弟好好喝幾杯!”
周曦知道陳清芙此刻正在水牢里受苦,忙說:“郭爺,且不忙喝酒。實不相瞞,小弟此次造訪貴寨,是想搭救我的未婚妻——”
郭鷹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么?賢弟的未婚妻在我們寨子里?怎么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小弟未婚妻即陳家鋪鄉(xiāng)紳陳致和老先生的三女兒,閨名清芙。今日辰時三刻左右,三小姐去附近的觀音庵禮佛,不曾想被貴寨二當家的撞見,將其擄到了寨子里,響午時分又傳信給陳家,聲言后日就要與三小姐成親,并勒令陳家在明日酉時三刻前,將黃金一千兩、白銀兩千兩、彩緞一百匹、糧谷一百擔送到牛頭寨,作為三小姐的陪嫁。小弟得知此事后,心急如焚,是以夤夜趕到貴寨,想請郭爺做主釋放陳家三小姐?!?p> 郭鷹緊皺眉頭聽他說完,臉上漸漸露出了氣惱的深色,對周曦說:“賢弟,此事愚兄略有耳聞,但因為終日忙于處理敝寨事務,尚未來得及過問。既然吳頭領(lǐng)擄掠來的女子是賢弟的未婚妻,此事好辦,愚兄現(xiàn)在就帶你去見她,吳頭領(lǐng)那里愚兄去說與他聽就是。”
隨后,他轉(zhuǎn)頭問一個小嘍啰:“陳家三小姐被關(guān)在哪里?”
小嘍啰畏畏怯怯地答道:“在水牢里?!?p> 郭鷹大怒,鐵青著臉罵道:“入你娘的,搞么子鬼名堂!水牢是關(guān)押官府鷹犬和作奸犯科軍士的,怎么把陳家三小姐也關(guān)進去了?吳老二如此胡來,這山寨遲早毀在他手里!”
隨后,他氣憤憤地帶著周曦徑往后院走去。
水牢在第四進院落后面的一座小山坡底部,是一個很深的水池,幾個鐵籠子懸吊在水池里,犯人關(guān)進鐵籠后,水會淹到脖頸部位,為了不至于窒息,犯人只能盡量仰起脖子,當真是苦不堪言。
陳清芙身材嬌弱,看押她的士兵害怕她會窒息而亡,不好向吳吉昌交差,所以把鐵籠子升高了一點,讓池水只淹到她的肩膀部位。
饒是如此,她仍感到胸口像被一塊巨石壓住,胸悶氣短、呼吸不暢。不過,她心里早已抱了必死的念頭,所以對這點苦楚并不以為意,心里只是略微有點遺憾:臨死前肯定不能跟周相公見面了,也不知道將來他會不會知道自己為他拼死守節(jié)的事情?
當想起未婚夫時,陳清芙心里不由既酸楚又甜蜜。
上次周曦去陳家定親,陳清芙奉父命與他見了一面,交談了幾句,還送了一支玉釵給他做定情信物。與周曦一樣,陳清芙也對這個外表俊朗、溫文爾雅、談吐不俗的秀才相公一見鐘情,覺得他就是自己最理想的夫君人選,所以芳心竊喜,從內(nèi)心里感激父親給自己找了一個如意郎君。
當然,她對這樁親事滿意,其實還有另一個因素,就是她未來的公婆周氏。
周氏在陳府幫傭多年,主要的活計就是縫衣服、做鞋子、描紅刺繡。陳清芙自十歲開始,就學做女紅活,因為周氏的女紅活做得特別好,所以也時不時會教教陳家的小姐丫鬟們,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周氏其實還是陳清芙的女紅“老師”。
令陳清芙驚詫的是:周氏不僅女紅活計做得好,還精通詩書,偶爾還會在刺繡時,自題一首詩繡到荷包或者香囊上面。這些詩寫得清新雋永,頗顯功力,顯然非一朝一夕之功。
后來,她又聽丫鬟說,周氏的兒子自小沒上過私塾,但卻在十六歲那年進了學,而且是那一年童子試的案首。而他的業(yè)師,就是周氏。
由此,陳清芙判斷:周氏絕對不是一個普通的幫傭女子,而是出自書香門第,年輕時跟自己一樣,是一名大家閨秀。只是不知道她后來遭受了什么變故,被迫帶著兒子逃離家鄉(xiāng),流落到陳家鋪安身立命。
基于這個判斷,陳清芙對周氏非常敬重和親近,覺得自己如果有這樣一位和善仁厚、知書識禮的婆婆,又有周曦那樣一個倜儻英俊、滿腹詩書的夫君,這輩子就無復他求了。
誰知世事難料,就在她滿懷憧憬日后的幸福生活時,變故接連而至:先是父親悔婚,緊接著自己又被強盜頭子擄掠到了牛頭寨。當此情勢,自己唯有一死方能保全名節(jié)……
當周曦和郭鷹來到水牢時,她以為又是那個姓吳的匪首安排人過來勸說她了,便干脆把眼睛閉起,緊抿著薄薄的嘴唇,不想再跟那些絮絮叨叨的說客徒費口舌。
但是,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以沉默應對來訪者時,耳邊卻突然響起了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娘子,我是你的夫君周曦,是來接你回家的。我來遲了一點,令你受苦了,請娘子恕罪!”
周曦知道古代男女雙方一旦定親了,就可以互稱對方為“夫君”、“娘子”,而且他此刻也需要讓郭鷹等人知道自己與陳清芙的真實關(guān)系,所以便直接稱呼她為“娘子”……
陳清芙萬萬沒料到周曦竟然會闖到牛頭寨來救自己,有點不相信地睜開眼睛,明亮的燈火下,赫然看到自己的夫君真的就站在鐵籠外面,正用關(guān)切的、歉疚的目光看著自己,心里不由一陣酸楚、一陣甜蜜,眼眶里的淚水如雨點般滾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