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鷹吩咐水牢軍士將關(guān)押陳清芙的鐵籠打開，周曦俯身將陳清芙從鐵籠里抱出來，轉(zhuǎn)頭問郭鷹：“郭爺，您的家眷是否在寨子里？三小姐渾身濕透，需要換一件衣服?！?p> 郭鷹忙說：“拙荊小女都跟隨我上山了，就住在前面的小院子里，我?guī)銈冞^去給弟媳換衣服。”
在往第四進(jìn)院落行走的時候，郭鷹命令一個小頭目：“你去廚房一趟，吩咐張廚頭即刻準(zhǔn)備幾桌酒菜，菜肴務(wù)必要豐盛。”
隨后，他又吩咐另外一個小頭目：“你去通知一下眾位頭領(lǐng)，就說我要宴請一位大英雄、大義士，請他們半個時辰之內(nèi)務(wù)必趕到聚義堂赴宴。”
周曦見郭鷹準(zhǔn)備大張旗鼓宴請自己，忙低聲說：“郭爺，我來牛頭寨之事，不宜大肆張揚。我們在您的房間內(nèi)小酌幾杯即可，山寨里的眾位英雄就沒必要驚動了，您覺得呢？”
郭鷹馬上醒悟過來，拍拍額頭說：“是愚兄糊涂了。賢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相公，確實不宜與山寨的眾位頭領(lǐng)過多接觸?！?p> 于是，他馬上叫回了那個去向眾位頭領(lǐng)傳令的小頭目，帶著周曦進(jìn)入一個小院子。
郭鷹的妻子早已得到小嘍啰傳信，從東廂房迎出來，攙扶著陳清芙到臥房內(nèi)去換衣服。
郭鷹與周曦進(jìn)入一間布置得很雅潔的房間，一個小丫鬟泡了一壺茶過來，兩個人便邊喝茶邊閑聊。
剛聊了幾句，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屬下張大虎參見寨主，有要事稟告?！?p> “進(jìn)來?！?p> 一個外形彪悍的小頭目推門進(jìn)來，向郭鷹行禮后，看了一眼周曦，欲言又止。
“張大虎，這位相公是我的心腹兄弟，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p> 張大虎稟道：“軍師令我稟告寨主：上午被擒到山寨的兩個牛子，極有可能是官府密探，為絕后患，擬將此二人即刻處斬，特來請寨主示下！”
郭鷹皺皺眉頭，問道：“軍師審訊了他們幾個時辰，身份都沒有弄清楚嗎？山寨有規(guī)矩，嚴(yán)禁擅傷人命。設(shè)若此二人不是官府密探，豈不是錯殺無辜？”
張大虎口齒清晰地答道：“軍師反復(fù)盤問過二人，兩人說的雖是官話，但明顯帶有山西口音。兩人均堅稱是從山西來湖廣販賣陳醋的行商，但其行李卻只有一個包袱，包袱里有數(shù)本書、十幾兩散碎銀子、一枚印章，此外無任何證明其為商販的物件。
“這兩人是二當(dāng)家的在陳家鋪觀音庵通往茅灣渡口的山道上擒獲的，這條山道只通往牛頭寨。如果那兩人真是行商，到了一處陌生之地，應(yīng)會打聽清楚通往縣城或者集鎮(zhèn)的道路，斷不會錯走到這樣一條荒僻的小道上來。故此，軍師推斷：此二人是官府密探，意圖來附近刺探我寨軍情機(jī)密，為官府再次進(jìn)兵圍剿我寨做準(zhǔn)備?！?p> 郭鷹沉吟了片刻，點點頭說：“軍師所言有理。五日前，梅源縣的狗官趁我回家祭祀之機(jī)，不知從何處得到信息，在雷公巖布下陷阱意圖將我擒獲，幸得有貴人相助，我得免一難。狗官們奸計沒得逞，肯定心有不甘，想再次進(jìn)兵圍剿本寨也在意料之中。如此說來，那兩人九成以上是官府密探了。你回稟軍師，就依他的意思，將那兩人即刻處斬！”
周曦一直在凝神聽張大虎的稟報，當(dāng)聽說那兩個被擒獲之人包袱里只有數(shù)本書、十幾兩銀子、一個印章時，總感覺到有點不對勁，待聽郭鷹傳令將那兩人即刻處斬后，忙說：“郭爺且慢。以小弟愚見，那兩位客人應(yīng)該不是官府密探。”
郭鷹濃眉一揚，“哦”了一聲，說：“愿聞賢弟高見。”
“郭爺，如若那兩人真是官府密探，斷不會在包袱里帶上書和印章，且其身上必會帶防身刀劍或暗器。但據(jù)這位張大哥稟報，此二人除了包袱中有書、銀子和印章外，并無兵器。此乃疑點之一。
“其二，官府如真要秘遣探子刺探牛頭寨軍情，照常理，應(yīng)該派遣熟悉牛頭寨附近地形、會講本地方言的探子前來。但據(jù)張大哥說，這兩位客人講的是帶山西口音的官話，不會本地方言，明顯有違常理。官府之人再蠢再傻，應(yīng)該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其三，小弟聽聞寶清衛(wèi)所已數(shù)次發(fā)兵圍剿牛頭寨，每次都攻到了茅灣渡口，但因無法渡江而只能退兵。既如此，衛(wèi)所指揮官對茅灣渡口附近的地形、山寨義軍的防御方式早已掌握，無需再冒險派遣密探前來刺探軍情。故此，小弟認(rèn)為那兩個山西客人不可能是官府密探。”
郭鷹側(cè)頭凝思片刻，吩咐張大虎：“你速去回稟軍師：兩個山西牛子暫緩行刑，將其行李包袱拿過來我審看一下?！?p> 張大虎得令后飛跑出去，很快就拿著一個錦邊彈墨包袱回來，將包袱遞給郭鷹。
郭鷹翻看了一下里面的東西，拿出一枚壽山石印章，遞給周曦說：“賢弟，你看看這個印章。”
周曦將印章接過來，仔細(xì)一瞧，上面刻著“玉卿”兩個篆體字。
“玉卿？”
周曦小聲嘀咕了一句，猛然記起：去年八月被朝廷欽點為湖廣巡按的御史李楚基，表字“玉卿”，其籍貫正是山西大同府靈丘縣。
難道，被擒到牛頭寨的這兩個山西客人，就是湖廣巡按李楚基和他的仆人？
想至此，他站起身對郭鷹說：“郭爺，我們一起去見見那兩個山西客人吧！小弟想辦法盤問清楚他們的身份，以免錯殺無辜。”
郭鷹點點頭，將一個小丫鬟叫進(jìn)房間，吩咐道：“你去臥房門口等著，如果奶奶和陳三小姐出來，告訴她們：我和周相公去軍師營帳辦點事，事情辦完就回來。”
隨后，他帶著周曦穿過院落小門，來到水牢西邊一座用木材和牛皮氈搭建的獨立營帳外面。
周曦有點奇怪地問：“郭爺，這是軍師的營帳嗎？他為何不住在主寨里面？”
郭鷹笑了笑說：“軍師乃方外之人，是愚兄強請到山寨來做頭領(lǐng)的。他不喜喧囂熱鬧場所，故山寨特為他在這邊搭建了一個獨立營帳，方便他在戎馬倥傯之余，念經(jīng)禮佛、打坐清修。”
此時，得到張大虎通報的軍師從營帳里迎出來，向郭鷹和周曦合掌行禮。
郭鷹先介紹周曦：“軍師，這位相公姓周，名曦，字子文，是我的故交?！?p> 然后，他又向周曦介紹：“賢弟，軍師姓朱，名嵐，字云飛，法號玄清，加入義軍之前，乃牛頭山真玄廟的住持。”
周曦向玄清抱拳行禮，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客套話。
郭鷹問：“軍師，兩個山西牛子關(guān)押在哪里？這位周賢弟想單獨盤問他們一番，或許可以弄清楚他們的真實身份?！?p> 玄清有點驚訝地上上下下打量了周曦一番，猜不透他與郭鷹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不過，他對郭鷹歷來尊重，平時總是自覺維護(hù)他的權(quán)威，見他如此說，雖然內(nèi)心有點不以為然，但并不表露出來，用手一指對面一個豎著旗桿的土臺子說：“貧僧已吩咐儈子手將兩人押到行刑臺上，只等寨主示下，即刻將其處斬?！?p> 郭鷹“嗯”了一聲，帶著周曦走到行刑臺下。
周曦舉目一看，在火把的照耀下，兩個男子被五花大綁著站立在旗桿下面，旁邊幾個手持鬼頭刀的劊子手虎視眈眈地盯視著他們，只等軍師一聲令下，就要開刀問斬。
郭鷹低聲問：“賢弟，需要我陪你上去盤問他們嗎？”
“郭爺，如果你陪我上去，他們?nèi)圆粫侣墩嫜?，還是我一個人上去吧，請你把那幾個劊子手叫下來?！?p> 郭鷹點點頭，沖臺上的劊子手喊道：“你們幾個都下來，把人犯留在原地?！?p> 劊子手們尊令下來后，周曦提著羊角燈，沿著土臺南側(cè)的幾級土階登上行刑臺，走到那兩個被綁縛的男子身邊，用燈籠在兩人臉上照了照，忽然低聲問：“請問二位官人當(dāng)中，有一位是欽點湖廣巡按的李楚基大人嗎？”
兩人出其不意，臉上同時流露出驚詫不已的神色。
左邊那個身姿挺拔、器宇軒昂的四十余歲男子，注目審視了周曦一番，見他頭戴方巾，身穿一件沾了污泥的寶藍(lán)直綴，腳上著一雙半新不舊的靴子，是個儒生打扮，心下驚疑更甚，思索了片刻，沉聲問道：“你是何人？為甚問起湖廣巡按？”
周曦朝他抱抱拳，答道：“晚生周曦，字子文，梅源縣陳家鋪人氏，光義四十五年進(jìn)學(xué)，原湖廣學(xué)道、現(xiàn)任國子監(jiān)司業(yè)王桂軒大人，就是晚生的進(jìn)學(xué)宗師?！?p> 那男子聽他提起王桂軒，臉上的神色稍微和緩了一點，但疑慮之色未減，問道：“你既是王大人的門生，為何陷身賊營甘與強盜為伍？你就不怕玷污你頭上那一頂方巾嗎？”
周曦笑道：“官人誤會了。半個時辰之前，晚生與兩位官人一樣，也是這牛頭寨強人的囚徒，被五花大綁著丟在馬廄里。幸虧有一位山寨頭領(lǐng)與晚生是故交，他記念舊情，將晚生釋放了。不然的話，晚生此刻還在那臭烘烘的馬廄里喂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