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不敢在陳家大院就留,見陳清芙被架走,趕緊離開陳府,抄一條小道趕到縣城,找到了在城西頭開綢緞鋪的柳大嬸店子里。
這個柳大嬸原來也在陳府幫過傭,特別佩服周氏的學(xué)識和女紅活計,還曾跟著她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裁縫及描紅刺繡技術(shù),算得上周氏的一個學(xué)生,兩個人關(guān)系也特別融洽。
周氏慮事周密,知道官府的人很可能會緝捕自己,到了縣城后不敢住客邸,徑直到了柳大嬸店子里,藏在店鋪后面一個堆放雜物的小房間內(nèi),所以羅孝光怎么也找不到她。
吃晚飯的時候,柳大嬸告訴周氏兩條信息。
第一條信息是關(guān)于周曦的。據(jù)縣衙快班胡班頭透露的信息,周曦是被牛頭寨一個向官府投誠的匪徒首告,說他與匪首郭鷹私相勾連、合謀造反。下午提堂問審時,知縣劉文舉對他動了大刑,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招供,最后被夾棍夾暈過去,醒來后被關(guān)進了囚牢……
第二條信息是關(guān)于湖廣道巡按李御史按臨梅源縣的。據(jù)縣衙傳出來的消息,察院衙門已差人發(fā)牌至梅源縣衙,李御史下午從寶清府出發(fā),行至蓮山縣歇息一晚,明日絕早從蓮山縣繼續(xù)趕路,估計巳時左右即可進入梅源縣境內(nèi)……
周氏聽說兒子在提堂時被夾棍夾暈,心痛得像被人在心尖上割了一刀。
但她是個很堅強、很能控制自己情緒的人,并沒有像普通女子那樣哭哭啼啼,而是很冷靜地對柳大嬸說:“嬸子,我兒子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與牛頭寨的匪首認(rèn)識,更不存在什么私相勾連合謀造反的問題。他脾性很犟,要他承認(rèn)那些無中生有的事情肯定不可能,所以免不了會受皮肉之苦,這是我早就預(yù)料到的?!?p> 柳大嬸很同情地問:“妹子,縣衙那些官老爺為何要誣陷周相公?是不是周相公曾經(jīng)得罪過他們?”
周氏嘆了一口氣說:“據(jù)侄女想來,曦兒此次被誣陷,禍根仍是陳府悔婚之事。上次曦兒打傷了陳府的兩個家丁,被鎖拿到縣衙問罪。在提堂時,曦兒不肯認(rèn)罪,還譏諷了劉知縣幾句,估計他懷恨在心,所以如今便唆使那個投誠的匪徒攀咬曦兒,想置他于死地。這狗官,心腸也太歹毒了一點!”
“妹子,如果你家周相公真是被冤枉的,明日巡按大人到了梅源,你可以去攔轎告狀??!聽說這個巡按御史很厲害,最愿意為百姓做主伸冤,在湖廣巡按幾個月,已經(jīng)參倒了好幾個縣尊府尹。你只要將你兒子的冤情向他申訴,他應(yīng)該可以為你做主?!?p> 周氏點點頭說:“侄女正有這個想法。不過,此事起根發(fā)源是因為陳府悔婚,我晚上必須回到陳家鋪的家里,將曦兒與陳家三小姐訂立的婚約以及信物帶到身上,明日去攔轎告狀時,讓李御史知道一下前因后果。”
柳大嬸驚道:“妹子,現(xiàn)在縣衙的衙役捕快正在滿大街緝捕你,你家里說不定也有做公的守著,你晚上回去不怕落進公人手里嗎?”
周氏胸有成竹地說:“嬸子,這個我心里有數(shù)。衙門里那些人下午已經(jīng)在我家里搜尋過了,沒找到人。他們料定我這個婦道人家沒膽量再回家,所以不會再安排人在我家里守候。況且,那些做公的晚上也要睡覺,不可能整晚都守在我家。我只需晚一點回去,應(yīng)該不會有事?!?p> 正如周氏預(yù)料的那樣,當(dāng)她晚上子時左右抄近道趕回陳家鋪家的草房時,果然沒有衙門的人在蹲守。只是,兩個房間被那些搜尋證物的捕快衙役翻得亂七八糟,被褥衣服都被丟到地上,桌椅柜子床鋪都被掀翻,木板墻上甚至還被刀子劃開了,用“掘地三尺”來形容那些搜檢公人的舉動,一點都不為過。
周氏拿起一把鐵锨來到草房后面的一塊坪地上,在一顆松樹下掘出一個小鐵盒子,從里面拿出一紙婚約、陳清芙的生辰八字吉帖、一個玉釵,揣在懷里,然后回到房間草草收拾一番,便躺到床上。
在入睡前,她默謀了一下:從蓮山縣到梅源縣城,大概有五十里路?,F(xiàn)在是夏日,天亮得早,李御史明日如果卯時出發(fā),到達梅源縣城大概需要兩個半時辰,也就是巳時三刻左右就會到梅源。
在梅源縣西北方向有一條官道,是蓮山縣進入梅源縣的必經(jīng)之路。周氏決定明日上午巳時初刻從家里出發(fā),抄近道趕到縣城西北的田家鋪風(fēng)雨橋,就在那里攔住李御史的官轎,向他遞交冤狀……
在周氏謀劃找李御史告狀伸冤的時候,梅源縣令劉文舉也幾乎一夜未眠,一直在與羅典史等人商議明日怎么迎接李御史、怎么銷毀貪污賑災(zāi)款的證據(jù)、怎么防止刁民在官道上向李御史攔轎告狀……
第二日清晨,主簿余友德率領(lǐng)十幾位有名望的縉紳以及一些百姓代表,帶著全套鼓樂趕往盤龍口接官亭去迎接李御史。劉文舉則守在縣衙,一邊安排快馬在盤龍口與縣衙之間來回驅(qū)馳,隨時向他報告李御史的動向,一邊仔細(xì)檢查書吏給他送過來的審案卷宗,看看這些案件卷宗里是否有明顯的破綻和漏洞,以防李御史在審錄過往案件時抓住自己的尾巴……
辰時三刻左右,一位在盤龍口探聽消息的快班衙役匆匆跑進縣衙,向劉文舉稟告說:“老爺,湖廣巡按李御史辰時初刻到達盤龍口接官亭,看到迎候的縉紳官吏和百姓后,停下轎子與余主簿等人見了一面,然后上轎繼續(xù)前行。不過,李御史并沒有走通往縣城的官道,而是從盤龍口的三岔路口轉(zhuǎn)到了通往陳家鋪的小道,并吩咐余主簿率領(lǐng)歡迎隊伍從官道回縣城,他要去陳家鋪拜訪一位故交好友——”
“什么?李御史直接去陳家鋪了?他說了要去陳家鋪拜訪哪位故交嗎?”劉文舉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了,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那個快班衙役答道:“老爺,李御史并沒有說那位故交好友的姓名,余主簿也不好追問,便吩咐小的騎快馬趕回來向老爺稟報。”
劉文舉沉吟了一下,對那個衙役說:“你去將羅典史叫來,本縣有要事跟他商量?!?